金潜却叫住姚祚:“等等……”
姚祚疑惑地回头:“不打吗?”
金潜眼前一闪而过青书对他说起高醒时的表情,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说:“青书说,不要让高醒知道。”
“这不好吧?”姚祚皱着眉,觉得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出了这种事情,自己却不知道,而情敌居然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度过难关,那他得崩溃,“真的是青书说的?”
“他说不要耽误高醒办正事儿。”金潜垂眸,一言一语都有私心,“而且既然他都说了他要回来,你现在跟他讲了,他除了干着急没有别的办法,要是因为着急出了意外,岂不是更糟?”
“也对……可……”姚祚还是觉得应该让高哥晓得,但金哥说的也对,他坐下来,叹了口气,“算了,应该没事,高哥两天后应该能回来,那时候再知道,也不晚。”
胖子找了个地方坐着,一边用手当扇子扇风,一边笑了一下,说:“就是,青书吉人自有天相,又不是赶着回来见最后一面,别跟高醒说了,说了也只是多一个人着急,没卵用。”
姚祚点了点头,转头,突然看见大姐领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高瘦的中年男人下来。
男人下巴上有细微的刀片刮伤,像是新进才添的伤口,是刮胡子的时候弄上去的。
男人瘦,但绝不脱相,头发略长遮住眼睛,但随着跑步过来的动作,黑发朝两边分开,露出一张有着剑眉星目的硬朗面孔。
男子生的周正,气质却配不上这样的皮囊,萎顿、自卑、间或还有着从监狱里沾染的生人勿近,佝偻着腰,但焦急的神态不比任何人少,头上还绑着绷带,就这么到处乱跑,跑到急救室的外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抢救室的大门。
姚祚听高哥吩咐过,回来以后要来看看青书的爸爸,想必这就是青书的爸爸了,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跟青书长得也不太像,这位顾爸爸,有点儿像寝室的那个总畏畏缩缩看人的土包子安洋,但又比安洋让人不敢随便欺负,毕竟是坐过牢的,眼神有着正常人没有的幽深。
不等姚祚多看几眼,又有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朴素的姐姐跑来,这位姐姐跟大姐五分相似,步履匆匆,一到地方,便坐到了大姐顾英红的身边,看都没看那站在角落的男人一眼,便开口问说:“现在怎么样了?我一听小胖说顾青书不好,就过来了,医生怎么说?”
——这是二姐。
姚祚知道青书是有个二姐的,也在学校学习非常好,但是从没见过,感觉应当是和青书感情一般,不如青书跟大姐之间那种像是母子的关系,但今日一见,却觉得好像有些复杂。
如果感情不好,也不会鞋子都穿错一只就这么跑了过来,但要说感情好,却不会叫‘青书’,而是连名带姓的一起喊。
“什么不好不好的?”大姐摇了摇头,说,“郑达不会说话,不会不好的,不会的。”
二姐春兰生的秀气,厚厚镜片反光着医院顶上的白炽灯,让人看不清她的眼,只是语气是明显理智而淡漠:“大姐,本来顾青书身体就不好,之前每年冬天都一副熬不过去的样子,现在夏天都这样,说明身体不好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了,你再嘴上让别人都注意说法,也不会改变现状。”
“要我说,趁这个机会,摆脱了那一身毛病的身体,其实对他来说也算是种解脱,你也解脱。”
大姐脸色很不好,严肃地喝道:“二妹,你怎么这样想?!什么叫解脱?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哪里不懂?明明是大姐你不懂,我们可没钱给他治病的,从小本来也没人管他,除了你,也就金潜家里提出过愿意帮他去医院检查,他自己都晓得去一趟医院肯定会查出大毛病,不敢去,也不敢欠金厂长太多钱,这说明他的确不想拖累你,想要你解脱,一会儿要是医生出来问要不要用一万一只的什么什么药,我觉得,还是不要用比较好,大姐你给不起,我也拿不出来,爸爸就更不可能了,我说的不对?”
顾英红原本还没有想到钱的问题,被二妹这么明明白白的摆在了明面儿上,登时目光如炬地看向坐在那里的金潜,站起来就走过去给金潜下跪。
金潜连忙站起来扶住大姐,说:“大姐,你不要这样,我跟医院说好了我来付医药费的,我卡里还有钱,不够的还有现金,现金不够我立马打电话找我爸要,不要这样,一会儿青书出来知道了,是要心疼的。”
“不行,金潜,大姐一定要谢谢你,就算大姐借你,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救我小弟,青书他、他才十六岁……只要他好了,不管多少钱,我一定还!我当牛做马的,我出去打工,我一定还给你们家!不会拖的!谢谢谢谢。”没人拦得住顾英红,她一头磕下去,坚定而不悔。
一直站在角落的男人见状,藏在黑发下的眼掠过一丝痛苦……那是他的女儿,女儿为了救弟弟,在给别人下跪。
他走过去,一把拽起顾英红来,自己‘噗通’一下跪下去,却一言不发。
金潜好不容易让大姐和顾爸爸都起来,又过了三个小时,终于才等到医生推着还在麻醉下昏睡的顾青书出来。
众人连忙围上去,医生一边让助手送顾青书去重症病房一边摘下口罩,看了一眼面前一大堆人,面色凝重,说:“请问,哪位是家属?”
大姐顾英红连忙举手:“我,我是他姐姐,我弟弟怎么样?没事了吧?”
陆医生摇了摇头,严肃道:“暂时没有事,但病人是先天性的心率低,心肌反射跳动慢,像他这种情况,必须去大医院看看,像北京上海那些大医院都有最先进的人工起搏器帮助像他这样的病人进行正常心脏跳动,最好是做一个,价格大概在十万左右,风险虽然也有,但总比像现在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脏就突然停止的好,你们考虑看看。”
“还有,像你弟弟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时常就会感到胸闷气短不舒服,每次不舒服,都很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你们当家属的,怎么不知道吗?你弟弟能活这么大,真是不得了,但现在可不能随便忍着就好,他这次情况恶化了,以后忍不住的,下次再犯,我们医院可不敢收。”
说罢,医生重新戴上口罩,被护士叫走了。
而顾英红着急看自己的青书,被医生训了一顿,除了点头没有别的动作,医生一走,跟着众人便趴在重症病房的外面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窗看手臂上插满了针管的少年。
突然的,一直都没有哭的顾英红捂着嘴呜咽,站在远处望向病床上苍白少年的顾爸爸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只有五十块零五毛,那钱被男人拽着,越捏越紧,紧到发烂。
作者有话要说: 嗳,我怎么这么喜欢大家都心疼受受的情节哈哈哈~
青书下章才能跟顾爸爸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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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爸爸
顾青书想, 这大概就是他原本应有的一生。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当是躺在江阳市的病房里,耳边是心电图发出的‘嘀嘀嘀’的声响,但身体很重, 意识很轻,轻到像是被拉扯去了上辈子的电影里, 在每一个画片中扮演他自己那个角色。
1995年九月, 大姐和他说爸爸死了,被酒驾的人撞死了, 他没什么感觉, 毕竟从未见过那个男人,死了也就死了吧, 大姐却哭得很厉害, 说爸爸从前是个好人, 好人,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她不懂。
1996年的冬季, 正准备上高二的他得知大姐坠楼身亡,跑去医院停尸间认领尸体的时候,小山哭着跑过来喊他舅舅,姐姐的婆婆却拉着小山不让走, 姐姐的老公站在一旁面色苍白的抽烟, 神情闪躲,问姐姐为什么会坠楼,姐夫只摇头说不知道。
小山却在这时候大喊:【是爸爸推的!爸爸推的!】
结果小山立马被老太太打了一巴掌,说:【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你爸爸什么时候推了她?明明是她晾衣服的时候,从天台不小心掉下去,不小心啊。】
1996年暑假结束, 全国开学的日子,直到开学也没有拿到大学通知书的二姐跳楼了,后来学校里流传过一阵子奇怪的谣言,说是班里有个跟二姐同名同姓的女生,明明学习很差,却去了北大,说不定是截了二姐的录取通知书,冒名顶替去了大学。
这种风言风语传到顾青书的耳朵里时,他当天就实名举报去了市长办公室里,如果不是金哥一直护着他,他的信恐怕根本送不到人家手里。
1998年,高考前夜,一直饭前饭后都要督促他考试不能马虎的金哥没有来考试,等考试结束回了蓉城才知道,茶厂的会计把整个厂子都抵押出去给了银行,以金厂长的名义贷款了五百万,时值大下岗潮,金爸爸发不起工资,又背上了百万巨债,茶厂宣布破产,金爸爸奔走在外面给员工找工作的途中遭遇车祸,当场撒手人寰,金哥回去料理后事,没能参加高考。
那年,金家落败,亲朋好友散光,从前有多风光,如今便有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
金哥不想拖累他,打算送他去大学后,就出去沿海做生意,临别前夜,金哥对他说:【小狐狸,以后,我护不了你了,去了北京,眼光放高些,别找比我差的人。】
他摇了摇头,他是个没有家的人,童年几乎就是在金家长大,后来金哥保护他到现在,他离开不了金哥,也不想离开,他一个人过得好没有什么意思,于是握住金哥的手,对金哥说:【金哥,一起重头开始吧,我到了大学,就去学金融,兼修计算机,我会去考会计师,以后你开公司,就不用怕会计卷钱跑了。】
那夜为了表示自己不离开的坚定,顾青书把自己给了金潜,从此,他们是一家人。
2000年,他在北京读书,经师兄介绍,在法院兼职书记员,遇到了老乡,老乡说他曾是蓉城监狱的狱警,认识他爸爸,说他爸爸在监狱里很闷,但喜欢看书,喜欢围棋,也喜欢喝茶,不像个坏人。
他听了反应淡淡的,却去学了围棋。
2002年金哥在沿海有较大发展,每个月都给他打三千块生活费,那时他大四,在北京一毕业就有无数公司邀约请他这位注册会计师挂名到他们公司去,他没同意,等金哥一来北京,两人就租下朝阳区一栋居民楼两层楼用来办公,创立了红日互联网公司,大力开发网站网页小游戏,旧业跨国衣物贩卖也没有停下,每个月金哥都要往返深圳与北京两次。
2002年底,旧业因为员工疏忽,厂房起火,造成巨大损失,有人员伤亡,他立即联系认识的师哥帮忙打这场官司,同时决定让金哥暂停衣物贩卖,专心进驻虚拟软件开发。手里多余的钱他拿着没用,瞧北京好多地方都在改造老破小,怕以后那些好看的四合院都被拆没了,就让金哥拿钱买了一个四合院,虽然又欠钱了,但院子种满了山茶花,后院还有一颗百年的老桂树,他很喜欢。
2004年他们的浏览器登陆市场,砸了两百万抢占了百分之四十多的市场,一夜暴富。
2008年,和他一起住在四合院的外公外婆去世,他送外公外婆的骨灰回家乡,遇到在当地混的风生水起的二叔,二叔总来跟金哥套关系。
2010年他频繁出入医院,在医院遇到了个和自己模样五成像的女孩,女孩飞扬跋扈,神采奕奕,陪着一个中年贵妇也来做心脏检查,贵妇见他便觉得喜欢,可能也看他跟金哥穿着不俗,气势不同凡响,有意结识,便在VIP病房的走廊里聊了起来,得知他叫顾青书后,脸色顿时一变,他当时心里也有所感觉,感觉这贵妇,大概就是宋荷,那个丢下全家离开的妈妈。
2011年,宋荷再嫁的杨家跟他们走得很近,宋荷每每出现,都用一副愧疚又心疼的眼神看他,金哥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欢跟宋荷一家子来往还是不喜欢,夜里把他折腾了一遍就搂在怀里询问,他点了点头,金哥却叹了口气,说:【怎么办,我不太喜欢。】
2012年,杨家靠着宋荷的关系,与他们公司合作一个电商项目,却故意作废项目,导致公司一时周转有问题,反手就给他们一个合并合同,还要他义务为杨家的公司承担账目风险,贪心不足,宋荷的女儿甚至还对金潜提出想要交往的意图。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认亲喜悦,人家把他们当待宰的羔羊。
2013年,顾青书税务局的师弟在杨家公司查账发现重大偷税漏税,长达一年的兼并公司官司就此终止。
金哥亲手将杨家所有产业收治破产,反过来低价收购杨家全部产业链,同年正式上市,更名红日集团。
杨老板坐牢后,宋荷每天都哭着跑来求他想想办法,他被吵得难受,金哥便拉他去上海定居,还说胖子也在上海,大家聚聚。
2013年,冬天,他怕冷,成日昏昏欲睡,室内空调开到像是蒸桑拿一般,才觉得暖和,把金哥热得好好一个成功人士,愣是在家里只穿一个裤衩办公。
胖子前来找他们吃火锅,但他吃不了辣椒,肠胃因为这几年吃药弄得连油盐都吃不进,胖子便叹了口气,想要跟金哥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2014年,金哥去和高非公司谈商业合作,他原本被勒令在家,却一个人冷清得害怕,让司机寻了过去,席间有位陈先生看着眼熟,后来一问,才晓得是高中时候的教官,他和教官详谈甚欢,回程便发现金哥没怎么说话,醋得厉害。
他歪头靠上去,金哥即便在吃醋,也还是一边生气一边搂着他,问他跟陈教官有没有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哈哈笑了笑,说陈教官曾送过自己一块儿巧克力。后来合作里,就没有陈教官的身影。
2014年十二月,大雪,他死于手术台上。
次年春天,金哥带着他回了蓉城,把他放在姐姐的身边去,然后坐在他的墓碑前抽烟,胖子买了好几瓶酒陪金哥喝得酩酊大醉,两人都浑浑噩噩,金哥突然变得话很多,胖子就那么沉默的听,听一个在外叱咤风云的男人一边流泪,一边讲自己和一个名叫顾青书的漂亮家伙的点点滴滴,其中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好爱他。】
一生短暂成这样啊……
顾青书动了动眼珠,耳边立即响起大姐惊呼叫医生的声音:“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弟弟好像醒了!”
“终于醒了,青书?青书!你躺了快三天了知不知道?!”
“青书!我是胖子啊,你睁开眼看看我,还认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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