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澜压着他,没有让他动,那张桃花一样的脸颊上睫毛微微一颤,恐惧的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额头上满是冷汗,到底没有清醒过来。
陆惊澜笑了笑,拿被褥将他轻轻裹缠了起来。
又觉得有些不甘心,扯了扯赵长宁的长发,把玩在手心,有些不满的样子,“下次这样醉了,小心被别的什么玩意儿占了便宜去。”
那时候的陆惊澜还不知道,没有下次了。
陆惊澜的青玉剑所向披靡,无数次暗中护住了赵长宁。
然而到了建安二十五年,赵长宁带人抄了陆家。
赵长宁穿着大红的官袍,身后跟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陆惊澜注意到他官帽上的明珠又多了一颗。
擦肩而过的时候,陆惊澜扯住了赵长宁,习武之人力道极大,几乎捏碎了赵长宁的胳臂。
咬牙道,“赵长宁,你没有心?”
赵长宁的脚步顿了顿,只留下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惊澜的手便松开了。
赵长宁内阁八年,也和陆家纠缠了八年。这八年换来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惊澜握着手中的青玉剑,直到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手掌,红色的血顺着剑尖坠落在地上。
从那之后陆惊澜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信的。
越是光鲜亮丽的东西,便越长满了毒刺。
陆家满门流放岭南。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声名天下的陆家到了瓦灶绳床的低谷,若非还有一个宁王妃,多的是人想上来踩两脚。
陆惊澜一日看尽了世间人情冷暖。
后来,岭南便爆发了瘟疫。
史载,建安二十六年,岭南瘟灾,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所波及者数十万人。
到处都是逃亡的难民。
有的人和陆惊澜说了没几句话,忽然在他面前吐血而亡,陆惊澜面无表情的割掉了自己被溅到鲜血的袍摆,点起火烧的一干二净。
火焰在他冰冷的眉眼中明灭。
岭南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人人都是刍狗,到处都是血泪,所见尸横遍野,所闻哀嚎满耳,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崩毁到了极致。
甚至祸及大批岭南的官员,以至于流民四逃,官府瘫痪。
陆泽海和陆夫人在这场瘟疫中染病相继去世,陆惊澜带着陆沉霜亦在逃难的路中离散。
陆沉霜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平日有陆惊澜护着,若是走散了,在这人间炼狱中还能活几天?
这场瘟疫最终以朝廷的军队封锁了岭南,挖了万人坑,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一并埋了进去作为结束。
岭南一时间出门无所见,白骨覆蔽平原,家家户户都为亡灵挂起了白幡。
传闻每到夜半,孤魂野鬼都会前来索命,活着的人为了辟邪,在门前置放用红纸包着的糯米,后来甚至演变成了岭南的糯米节。
岭南上报朝廷的遇难者中,除了陆沉霜,陆家几百口人一个不少。
陆惊澜是在岭南大乱时候宁王妃偷梁换柱救下的,所以现在,陆惊澜已经是一个死人。
陆惊澜手里的青玉剑救不了他父母的命。
也没有护住他的妹妹。
一颗尚还残留的几分剑心终于彻底崩毁了。
曾经骄矜冷漠的少年变成了从瘟疫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苟活在人世只是因为无颜去地下见他的父母。
那个人怎么值得他的喜欢?
陆惊澜冷淡的笑,打算用他的青玉剑劈开赵长宁,来看看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披着画皮的妖。
不然为何这么多年,还总是出现在他的梦中纠缠不休?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都说不清楚在虐谁了,感觉作者才是被虐到的π_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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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三:“别的什么玩意儿??你tm说谁呢”
陆惊澜:“爷说的就是你。”
第四十三章
断崖上有一片芦苇荡。
赵嫣的外衫被撕裂了,挂在芦苇上悠悠荡荡。
他被陆惊澜推搡在了草地上。
一匹黑色的骏马在日光下悄悄摇了摇尾巴。
周围寂静无人。
赵嫣伸手推拒着陆惊澜,陆惊澜只是笑,“赵长宁,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披着人皮的妖精?”
袍摆几乎被撕裂成了碎布,碎布下白玉般的肤色便裸露了出来。
陆惊澜的眼瞳藏着刻薄的冷。
赵嫣手中的金刀被陆惊澜扔在了一边,他被按在草地上,脸颊被地上的野草剐蹭出了伤口。
“陆惊澜!”
冰冷的剑鞘侵入了身体。
赵嫣忽然便像是被扎穿了血肉,咬着下唇,没有发出声响。
只落在陆惊澜的怀中的身子在不受控制的抖,一双沉静的眼底泛上了血雾来。
仿佛被卷进了多年以前的一场难堪的噩梦之中,这样身体被劈开的痛楚,多年以前便尝过了。
他的手无意识的推拒着,陆惊澜身体太重,沉沉压着,像一座山。
他开始急促的喘息,沙哑的像是树叶刮落在风中的声音。
他太疼了。
许多年都没有这样疼过了,便张开嘴,一口咬在了陆惊澜的脖颈上,死死地咬着没有松口,唇齿间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倒灌进了咽喉。
陆惊澜没有动,他就这样忍着脖颈上的痛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赵长宁,很疼吗?
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谁又知道他在万人坑中一座座拜过去时候的心情?
孤冢连天,茫茫戈壁,他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血亲。
他带着着一捧捧不知道是谁的青灰回了京城,年年供上香火。
寺庙的僧人被请来超度,到处都是梵经的吟唱,却不知道超度的到底是谁。
陆惊澜靠近赵嫣,手温柔的抚上了他的发丝。
“赵长宁,你不要怕,我不碰你。”
年轻男人冷淡的笑了,“你太脏了。”
于是手上的力道大了起来,他扯住赵嫣的长发,静静的看着已经被他抽出来的剑鞘,慢慢道,“赵长宁,你知道这次是宁王动的手,我岂能饶了你。”
赵嫣在陆惊澜的手中孱弱的呼吸,脆弱的像是一碰即碎了,竟还在威胁。
“你若是杀了我,永远都不能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了。”
陆惊澜神色骤然变了。
“赵长宁!”
赵嫣得了片刻喘息,同他直视,一字一句道,“我当年派了人去找,没有找到你和你的父母,只找到了你的妹妹。”
“你若是想知道陆沉霜的下落,就安分点。”
“想办法让你姐姐求来宁王的休书,你离开宁王府,我保你一家团聚,秦王不是蠢物,你们行动失败,你以为不会秋后算帐?宁王府再过几日,便是下一个陆家!”
他太久没有说这样长的话了,颓自忍着身下的疼痛,蹙着眉头,额上已经缀满了冷汗。
连脸色都是虚白的。
陆惊澜一把青玉剑指在赵嫣咽喉,“你这张嘴,可有半分真话?”
赵嫣猛地又咳了几声,“我拿我逝去的母亲发誓,若是赵嫣有半字假话,地下的母亲永世不得超生!”
陆惊澜知道赵长宁对于赵夫人的感情。
他手微微一动,却并没有收回青玉剑。
赵嫣便道,“若是你顺着宁王的意思,杀了我灭口,你这一生都不会见到陆沉霜了。我有个万一,赵家的人会直接剁碎了陆沉霜。”
陆惊澜冷笑,“我又如何能知道你不会过河拆桥?你这样的人,谁会信你?”
赵嫣还软在地上,连起身都不能。
他的手却握上了青玉剑锋利的刃,眼睛一眨不眨的,任由剑尖割裂了掌心蜿蜒而下,“陆惊澜,你再信我最后一次。”
陆惊澜以前信过一次赵长宁,赔上了陆家几百口人的命。
第四十四章
陆惊澜猛地收回了剑,目光落在赵嫣淌血的手心,面无表情的讥嘲,“赵长宁,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信你?”
世人无一信他。
赵嫣沉着眉目,没有看他,将受伤的手拢进了衣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锥心之言。
淡淡道,“那便杀了我,左右黄泉路上有个陆沉霜陪着我,也不算孤单了。”
“赵长宁!”
陆惊澜提着赵嫣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崖壁上,盯着赵嫣问,“陆沉霜在哪里?”
他没有得到回答。
赵嫣身子这些日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他被陆惊澜掷在了崖壁上,咳嗽了几声,全身没有了力气,软软倒在了陆惊澜的肩上。
黑色的长发还带着地上青草叶的香气,苍白的手轻轻扯了扯陆惊澜的衣袖。
“陆惊澜,送我回家吧。”
就像多年前的赵长宁一样的语气。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落在陆惊澜眼中,只觉得该掀开这张艳丽的画皮。
沉霜在赵长宁手中,若是赵长宁有个万一,沉霜……
陆惊澜咬牙,将赵长宁扔在了马背上。
赵嫣昏昏沉沉的,拽紧了他手中的浮木。
陆惊澜没有死。
也算他的罪孽少了一分。
陆惊澜吹了声口哨。
黑骑们便就地四散了。
陆惊澜于黑色的骏马一跃而上,尚能听闻怀中人微弱的呼吸。
那只受伤的手还死死抓着陆惊澜的衣袖。
剑客眉宇间有几分落拓和不羁,神色很冷。
有风袭过来,陆惊澜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然后浑身都僵硬了。
护着他已经成了习惯,如今竟是改不掉了吗?
手握紧了腰间的青玉剑。
剑回鞘中,风声呜咽。
余晖拖长了影子,辗转行至深夜,扣开了赵家的大门。
赵东阳披衣起来,便见一黑衣蒙面的高大剑客,怀中抱着已经昏迷的赵嫣。
两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腥气。
赵东阳有些心惊肉跳。
他收到了秦王寄来的赵嫣的佩物,便以为大人的意思。
受秦王所托,以大人的名义给宫中的常平递了信,那信是秦王亲自写的,他并不知晓内容。
怎么如今,大人竟然这样回来了?
那年轻剑客形容冷漠,将赵嫣交给了赵东阳,负立在一侧,对赵东阳道,“等你们家主子醒了告诉他,他所说的我答应了。若是日后有什么差池,我必来取赵长宁的项上人头。”
赵东阳冷笑,“你当我赵家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年轻剑客牵着他黑色的骏马,只给赵东阳留着一道黑色的背影。
行路无声,已是高手之境。
赵东阳扶着赵嫣,怔怔看着那道背影,竟觉得有些眼熟,一时甚至忘记了叫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一声声的敲着,已经夜半。
陆惊澜牵着他的马,穿过了赵家的长街,走出乌云巷。
从乌云巷出去,再过一座桥,就是曾经的陆家。
陆惊澜立在桥上遥遥看去。
曾经钟鸣鼎食的陆家,宦官出行尚不敢惊动门前的尘土,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乌云巷口还在,过往的繁华声色已成云烟。
物是人非事事休。
剑客腰间挂着他的青玉剑,在街边昏暧的烛光下,寻着收摊的小贩买了一壶酒。
掷下几个铜板。有个铜板打着旋坠在地上,小贩佝偻着身子去够,用袖口擦的干干净净。
为谁辛苦为谁忙?
万家灯火,这世上却再无他的归处了。
剑客牵着他的马,饮着他的酒,腰间挂着他的剑。
好像就要去了天涯,踽踽独行,最终还是被人勒停了步伐。
若干年前一道红衣的影子笑看过来,身后阑珊灯火。
红衣变成了血海。
青玉剑能斩断头颅,却斩不断宿命。
第四十五章
深夜的秦王府中收到了一封密信。
是楚钦暗中派去守在赵家的人。
楚钦披衣看着信中“已归”两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信被卷进灼热的炭火,烧成灰烬。
案前的香炉袅袅升腾,烟雾遮覆了带着刀影的眉眼。
到底是什么人对少帝下的手?
楚钦的手指在膝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抓到的刺客自尽了。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远非一日之功,可能先帝在时便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募兵。
是什么人能瞒过先帝的耳目养兵千日,在新帝刚刚登基的第一次春猎便迫不及待的动手?
谁有这个胆子,谁有这个本事?
新帝出事,便宜了什么人?
赵嫣?
楚钦摇头,笑了声。
或者是平原侯。
平原侯乃前朝刘姓皇室之遗孤,高祖皇帝打下前朝江山时未取刘氏皇帝之性命,封世袭罔替的平原侯,才揽尽了天下民心。
前朝皇帝封侯几年病死在封地,他的儿子承了侯位,如今已至三代。
直到现在各地仍有零星的反贼举着光复刘氏的名号。
前朝皇室只要存在一天,就是活着招反的旗帜。
若这一次刺杀当真出自平原侯之手,朝廷便有理由废掉这从高祖皇帝便留滞下的遗祸。
或者是宁王。
宁王在民间有贤王之称。每有大灾宁王府第一个开仓放粮。
宁王体弱常年病榻,朝中无党羽,多年不涉朝政。
若是宁王,这份韬光养晦二十年的心机便远非寻常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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