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辰情绪不太稳定，无法再继续交谈，只能让宋舟和莫冬先离开。
去宾馆的车上，莫冬头靠车窗，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你们是来这里旅游的？”司机向他们搭话。
莫冬低声说：“不是。”
“来探亲戚啊？”
“也不是。”
“那是来干啥的呦？”
莫冬轻轻闭上眼睛，没再回答。
司机识趣地闭上了嘴，打开车载音响，播放起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
回到宾馆，宋舟衣服都没换就躺在床上，莫冬到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坐在床边拿浴巾擦头发。
等头发不再滴水，他转头看向已经睡了的宋舟，起身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房间里的沉默延续到第二天，莫冬早起到酒店前台借了熨烫机，将西装熨得板正，没有一丝褶皱。
本来今天宋舟应该披麻戴孝的，但他没准备这么多，只能穿黑色西服过去。
等到出发时，因为殡仪馆的地址太偏远，一般的出租车都不愿意去，怕回程拉不到客人。莫冬最后额外加了二十块钱才招到车。
到了殡仪馆，他们终于见到李艳的父母、宋舟的外公外婆。
他们昨天已经听李辰说过了，所以此时见到宋舟都没表现出意外，但也不高兴，就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宋舟开口叫了他们“外公外婆”，他们都没应。
“你昨天过来的？”老太太的眼睛又红又肿，已经哭了好几个晚上。
“嗯。”宋舟说。
老太太看着他，半晌后带着思念和愧疚轻轻地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上一次见到李艳还是很多年前，当时的李艳带着已经上了初中的宋舟回来跟他们见面，却没有得到任何好脸色。
当初因为李艳执意要嫁给那个人，全然不顾生他养他这么多年的父母，所以他们心中充满怨怼，一直都赌着气，不愿主动去找她。
后来因为李艳不怎么联系他们，更不经常回来看他们，他们便更加生气，甚至一度主动切断联系，不愿再认这个女儿。
如果她能知道李艳这些年过得是这样的日子，知道李艳不敢联系他们的理由，知道李艳会在那一天被人活生生打死，她怎么都不会因为赌气而让她的女儿白白受这么多苦。
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是鲜活的小姑娘，苦等这么多年等回来的却是具冰冷的尸体。
老太太的身体晃了晃，不愿再看向宋舟。
她不愿去埋怨宋舟，毕竟他是李艳唯一的儿子，所以即便李辰对宋舟充满恨意，怨恨他置身事外没有去救李艳时，她也没有说出任何伤害宋舟的话。
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见他。宋舟除了是李艳的儿子，同时也是宋正国的儿子。见到他，不仅会让她回想起自己犯下的不可弥补的错误，更会让他想起宋正国那个不是人的畜生。
所以她宁愿不见宋舟，就当自己没有他这个外孙。
李辰在旁边抹了抹眼泪，搀扶着老太太，忍着眼泪对宋舟说：“参加完葬礼你就回去吧。以后想祭拜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但我们家没养过你，你不用对他们尽孝。”
说完她掺着老人走进去，没再理会宋舟。
宋舟站在原地，像接受惩罚一样低着头，仿佛他才是那个犯下罪行的人。
“走吧。”莫冬在旁边轻声说，“该去祭拜了。”
他伸手拉着宋舟走到李艳的牌位前。
前方最中间摆着李艳的照片，照片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了，当时的李艳一头乌黑的头发，绑着两个双马尾辫，青春洋溢地朝镜头笑着。
莫冬低下头不敢多看，怕自己哭出来。
他先跪下来，烧了香，敬在香炉里。
等他退到后面，宋舟才走向前，跪在李艳的牌位下。
“那个是不是李艳的儿子？”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应该是吧，长得有点像。”
“听说才18岁，刚高考完。唉，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些事。”
“小声点，别让李家的人听到了。他们好像不喜欢这个外孙，前几天的丧宴都没让他参加。”
“为什么啊？”
“听说是李艳死的时候他也在场...”
宋舟拜完后站起身，沉默看着李艳的照片，过了许久才走到一旁。
莫冬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静静陪他站着。
到了时辰，开始下葬。
莫冬的身份没资格参加，只能站在外围。但宋舟是李艳的儿子，李家的人没有阻止他参加，让他站在了最前面。
仪式并不复杂，很快就结束了。李艳的骨灰随着她短暂的一生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李辰和她父母在墓前哭成一团，但这些眼泪无法改变什么，更换不回故人，他们只能在懊悔中度过剩余的人生。
宋舟沉默站在墓前，背挺得很直。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他才梆的一声跪在墓前，朝李艳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的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想起李艳还活着的时候，当时就算那个地方再怎么不如意，也偶尔会有点家的模样。
但现在李艳死了，这些就全没有了。
李艳的死，把他打回了原形。
葬礼结束之后，李家的人都回去了，没有一个人叫上宋舟，仿佛他只是一个来参加葬礼的陌生人。
刚刚还又哭又闹的地方此刻变得冷清，只有宋舟孤零零站在原地。
莫冬找到了他，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他旁边。
过了许久，宋舟又沙又哑地开口：“莫冬，我没有妈妈了。”
“嗯。”莫冬不敢停顿，怕慢了眼泪就出来了，他得把它们压住，“没关系，宋舟。我也没有妈妈，我可以陪着你。”
宋舟没有说话，他的影子被夕阳折射成长长一条，在地面上留下漆黑的印记。
伴随着夕阳，太阳渐渐没了影子。它明天还会再次升起，就像所有普通活着的人们一样，今天睡着了，明天依旧得继续生活。
只有李艳被永远停在了那一天，再也醒不过来。
回到汾城，莫冬必须得回去公司上班，没办法再继续请假。他的领导已经给他打过好几通电话，告诉他再不回来就不用来了。
莫冬上班前手脚笨拙地把饭做好，放在餐桌上，叮嘱宋舟再难吃也得吃干净，晚上回来他要检查。
宋舟原本定好的证券公司也没去，他放了李静笙鸽子。李静笙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最后还是莫冬接起来，只说宋舟最近有其他事要忙，没办法去实习，其他一概没提。
之前一直心心念念的生活终于过上了，但却变了样。
莫冬每天回到家都能感受到家里暮气沉沉，宋舟不是窝在沙发里，就是躺在床上，见到他回来也不说话，甚至连眼神都不看过来。
但好在每天早晨他留好的饭宋舟都吃干净了，莫冬没别的要求，只要宋舟的身体不被毁了，他就已经知足了。
剩下的，他会一直陪着宋舟，直到他变好。
宋正国的事上了社会新闻，同时跟他一起登报的还有今年的省状元。
似乎比起省状元，人们更喜欢称呼宋舟为杀人犯的儿子。报道上说案发时他也在场，不少阴谋论者都在讨论他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莫冬在网上看了几眼新闻下的评论便关了网页，他不明白他和宋舟只是想要过平稳的日子为什么会这么难，真的太难了。
开庭的时间一拖再拖，有说是因为程序太冗长，还没走完。也有说是因为省市教育局在压着，不让这件事继续在网络上扩散。
总之，莫冬没等来宋正国的判刑，就先等到了宋舟的离开。
那天莫冬休息，没去上班。宋舟难得提出来想要出门逛逛，他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一秒都没耽搁就拉着宋舟下了楼。
他们没去以前住的附近，怕碰到熟人，所以就往城外走。在河边慢悠悠转了一圈后，宋舟又说想去超市，他好久没做饭了，想做顿饭给莫冬吃。
莫冬又带他去了附近人比较少的商超，买了一大堆食物。
回到家后，宋舟不让莫冬帮忙，自己一人进了厨房。莫冬坐在沙发上，闻着熟悉的饭香味，突然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
他以为这是宋舟在渐渐变好的象征，却没想到这顿饭成为了他们离别的告别式。
吃完饭，因为莫冬一整天都太过于兴奋，早早就困了。但他即便哈欠连天也不肯去睡觉，一直黏在宋舟身旁。
他太高兴了，高兴到连去睡觉都觉得浪费，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离开宋舟。
宋舟没说什么，打开电视挑了部电影，和他窝在沙发上。
没多久莫冬就抵抗不住朝他袭来的困意，在电影声中倚靠在宋舟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电影才放到一半，电视里的男主角正在向女主角告白，他成功了，开心地抱着女主角转了一圈，向她许下全天下最甜的情话。
宋舟抱着莫冬，安静地看着电视。
直到电影结束，他把莫冬抱回床上，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过了很久很久，天就快要亮了，莫冬随时都会醒过来。
宋舟站起身，从床下拿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悄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莫冬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一开始他以为宋舟在浴室，可等他转遍了家中每一个角落，才发现宋舟不在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他放在这里仅存不多的衣服。
莫冬的呼吸突然有些困难起来，看着家中每件都和昨天比没有变化的东西，甚至连开封了只吃了一半的薯片都还随意地扔在茶几上，他跑回房间，拿起手机时手指都在抖。
等他好不容易拨通电话，宋舟的手机却关机了。
他不死心，又打了一遍。
还是一样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联系不上宋舟，还能找谁呢？
有谁会知道宋舟去哪了？
没有。莫冬想不出来还能给谁打电话。
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只要宋舟不想让他找到，他就永远联系不上他。
宋舟身边除了他，已经谁都没有了。
“操！”莫冬咬着牙骂了出来，眼眶又酸又热。
他在家里转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出宋舟只是短暂出去而不是离开的证据，但他找不到宋舟的身份证，也找不到他的衣服。
什么都没有了，走得干干净净。
莫冬忽地有些茫然，站在客厅想自己是应该先哭一嗓子，还是应该先出门去找人。
这时他看到桌上薯片袋子下压着的一张纸。
应该是从莫冬平时用来记笔记的本子上撕下来的，边角不太平整。上面似乎写了什么东西。
他的呼吸滞住了，慢慢走过去，弯腰把纸从薯片袋子下抽出来。
上面是宋舟的笔迹，写得不多，只有几行字，很快就能看完。
莫冬，对不起。
好好吃饭，好好上班，好好活着。
再见。
总共十九个字，莫冬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直到把眼泪都看出来了也不愿放下。
他不知道宋舟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宁愿说对不起也要离开。
“混蛋...”他抬手抹去眼泪，但没用，很快眼眶里又溢满泪水。
自作主张的王八蛋，就算要走也至少应该告诉他，说走就走，根本不负一点责任。
莫冬狠狠地把纸扔在地上，想他不要再管宋舟了，既然他想走，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去，反正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好。
但没多久他又蹲下身，看着纸上宋舟的笔迹，将它捡了回来。
宋舟是因为他才离开的。
跟当初他的离开不一样，他是为了自己，宋舟是为了他。
宋舟没放弃过他，他也不能放弃宋舟。
莫冬狠狠揉了揉眼睛，回房间去穿衣服。
屋子里太安静了，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平时楼上吵闹的装修声今天都歇工了，安静得让他害怕。
他待不下去了，出门前他把宋舟留下来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上衣靠近胸口的位置，这样会稍感安心一点。
该去哪里找，宋舟又可能会去哪里，莫冬没有头绪。
可能宋舟就在本地，也可能去了外地。前者他还可以努力一下，但后者....
莫冬先去了超市，金毛还拴在那里。
因为他住的是公寓，房东不让养狗，不能把金毛带回去，所以从宋家出事后他每天都会过来喂它。
本来想着过两个月去北京时再把它一起带走，可现在宋舟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去北京。
金毛像往常一样，见到莫冬很开心地扑腾着前腿，一直朝他摇着尾巴。
莫冬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问它：“宋舟来过吗？”
可惜它不会回答。
莫冬仔细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宋舟来过的痕迹。
食盆里的粮是他昨天喂的，水只剩个底，再晚一会儿金毛就要没水喝了。超市门把上依旧挂着一把大锁，上面落着灰。
宋舟没有来过。
莫冬不死心，他走到不远处，蹲在一个角落里。这样只要宋舟一来，他立刻就能看见。
可他从早晨蹲到了中午，巷子里人来人往，就是没有他要等的人。
他站起身，动了动酸痛的大腿，转头又去了工厂。
宋舟已经很久没去过废弃工厂了，但莫冬还是不愿放弃希望。
他按照记忆打车过去，在下车时看见几个工人在工厂门口搬运东西。
原本已经废弃的工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重新使用，里面有货物和机器，不少工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而原本宋舟放在二楼的东西，早就不知被他们扔到了哪里。
莫冬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他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和往常一样刺眼，散发着光芒。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朝路边跑了起来。
录取通知书！
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他也在场，宋舟只填了第一志愿——北大。
39/54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