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好一会儿,风吹扬起了仙君宽大的衣袍和那如墨的发,然后,他听见仙君说:“小九儿,你对我生出了那样的心思,你觉得,你还留得了在这里吗?”
“不提你我皆为男子,你是徒,我是师,”
“你是妖,我是仙。”
“小九儿,为了你早日斩断这情根,提高自己的修为,你离开吧。”
白十九张了张嘴巴,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过,他伸手抹了抹,然后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殿,这是整个天界最破败的宫殿了,可也比妖界好。那里对他来说,没有希望,没有眷恋。
“仙君,小九儿可以改。”白十九垂下了头,“我不喜欢您了,求求您,让我留在这里吧。”
“您不是说了,只要我愿意,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拿?哪怕是我们的师徒契约的期限到了,您也会留下我的吗?”白十九空洞地睁着眼睛,清澈的眼泪就这样滴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我错了,我再也不对您存那样的心思, 我会乖乖的,不会再乱发凤倾仙君的脾气,我会乖乖地做您的宠物,做您的徒弟……只要能留下来,什么都可以。”
白十九的声音很平静,在大殿里回响着的平淡的声音下,拥有着难以言说的情谊。
长久的静默,然后是仙君的幽幽叹息,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出来,“居然有些可惜,本君并不能懂你的这份情。”
白十九不解地抬起了头。
“小九儿,太迟了。”话音刚落下,宽大的广袖扬起,无比强大的劲力就这样把白十九推了出去。他很疼,胸口真的很疼。仙君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过。
他眼睁睁地看着仙君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大殿的门轰然关上,仍他在门口,如何恳求,化成原形,雪白的狼爪刨出血来,大殿的门都没有开过。
“仙君,求求您,别不要我,好吗?”那么长的岁月,您是唯一一个,愿意对我好,愿意叫我小九儿啊……
……
元嘉心疼地给白十九擦着泪,睡梦中的小将军,喉咙里一直传来痛苦的呜呜声,很快,便泪流满面。
元嘉早上才到的,一直守在还昏迷的白十九床边,他以为对方是太疼了,刚想起身去找阿婆,白十九便睁开眼来,漆黑的眼睛里的那种被人抛弃了的悲痛,像有人一闷棍敲在了元嘉心上一般,他愣住了。
白十九看到他的脸,眼中才开始有了光,他好像还没有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一下就蓄满了泪,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坐起身来,死死地抱住元嘉,大睁着眼睛,无声地哭着。
元嘉愣了愣,薄薄的衣衫上传来了湿意,元嘉眼中波动着满满的疼惜,他伸出手回抱住了白十九,他应该劝着对方,说这样会碰到伤口,可是,元嘉不知怎的就明白,白十九需要这个拥抱。
哭了一会儿,白十九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半睁着眼睛看着这四周,这里是丞相府……
是的了,仙君仙灭,这里是仙君的转世了……
感觉到对方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元嘉轻轻地把白十九放回了榻上,白纱布又沁了血。
他蹙紧了眉。
白十九无力的手握住了元嘉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元嘉。
有时候想不通,为什么这一世,仙君会爱上他。也许,是成为了人让仙君有了七情六欲吧。
他向来笨,什么都参不透。只要对方愿意对他笑一笑,他便什么都不会再想了。
白十九想开口说话,可他现在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元嘉只能俯下身子去才听清。
“元郎……就这么来了……皇上那里……没问题吗?”
元嘉只觉得鼻酸,什么时候了,还在考虑这些……
“没事,疼吗?”元嘉轻声问。
白十九笑了笑,脸上还有泪痕,“不疼。”
你在,就不疼。
第七十四章 不该
元嘉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为他理了理脸颊两侧的发。因为伤得重,无法完整维持人形,所以小将军的狼耳朵和狼尾巴都跑了出来。
不觉得怪异,头顶两只纯白柔软的尖耳,长发披散把小将军的脸显的小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得让人想把他抱在怀里哄。
可是不能抱,会碰到伤口。
白十九精神头有些不足,中箭之前,和道士的打斗中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更别提后面的那一箭,差点就要了他的一条命,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过,但都没有今日凄惨。
他虽然大部分心思都只在意元嘉,可他还是会心寒。当百姓跪在地上乞求他们的天子处死他的那一刻,他还是受伤了,因为,他也曾拼死护过这群人……
元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侧,他偏了偏头,脸贴紧那有些微凉的掌心蹭了蹭,然后,就睁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强打着精神看着元嘉。
拇指蹭了蹭小将军的面颊。这时,传来了推开房门的声音,海棠端着药进来了。
看见元嘉,她先是愣了愣。然后眼睛里便蓄满了泪,这个一向不怕天不怕地的侍女,开始在元嘉面前掉金豆子。
她的脸上,还有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过的伤痕。
元嘉见状,笑了笑,对着海棠说:“过来。”
海棠抹了一把眼泪,倔强地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走过来,把药递给元嘉,就转过身来跑了出去。
黑漆漆的药,散发着苦涩难闻的味道。不热不冷,凉得刚刚好。元嘉想用汤勺一勺勺地喂时,白十九摇了摇头。
元嘉懂了对方的意思,把药放在一旁,坐在枕头旁,搂住肩背,微抬起上半身,即使动到伤口,白十九也只是蹙了蹙眉尖,没让元嘉发觉。碗靠在床边,白十九几下就把药喝完了。
躺回床上,元嘉给他塞了颗蜜饯。含在嘴里,即使再想看元嘉,也还是因为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夏日里盖的被子薄,四个多月崽的弧度还是清晰可见。
元嘉盯着那起伏瞧了一会儿,又看向白十九那张惨白的小脸,小将军呼吸微弱得不像他。
白十九不该是这样的。
元嘉想起对方平叛归来,一身银色的铠甲,头发高束,骑在高头大马上,即使长得俊俏年轻,却面目肃静,黑眸冷然,让人瞧了,都心生畏惧……
他又想起,拿着大砍刀,雨夜里的白衣少年宛若杀神临世,动作干净利落地宰杀着杀手,回头望自己时却清浅一笑……
或者是被自己搂在怀里乖顺地舒展着身体任自己揉搓……
羞红着脸颊白里透着粉,黑亮曈仁里含着一汪水……
是何种模样,都不该是现在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如果不是腹中的崽,也许,即使遇到了危险,白十九都能很好地去化解吧?
元嘉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险了,那是白十九费了那么多心思,受了那么大的苦楚才保下来的崽,他居然有些厌恶了……
元嘉揉了揉太阳穴,稳定了一下心绪,起身去,打算把自己弄得整洁一些,后面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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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只小红鸟的凤倾,安静地卧在玉华岚身上的锦被上,然后小黄豆般大小的黑眼睛就盯着清贵秀雅的太子殿下瞧。
绝对不是他凤倾喜欢的一款,太沉静温和的性子,太秀丽的面容。
小红鸟瞧了一会儿,听见有响动,便站起了肥硕圆滚的身子,抖了抖蓬松漂亮的羽毛,抬起小翅膀把小脑袋探进去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扭过一点大的脑袋盯着已经醒了迷迷蒙蒙地看着他的玉华岚。
小红鸟尽量做出了自己高贵冷艳的神鸟模样,没想到玉华岚却笑了笑,然后伸出白玉的指尖一戳他的脑袋,他便扑棱棱地滚了下去,因为身子太肥,翻了半天正要翻过来时,瞧得有趣的太子殿下,又一戳,小红鸟就只能露出鼓鼓的小肚子,支棱着小爪子生无可恋地望着床顶,然后一道恼怒的男声响起,“玉华岚你别太过分了!”
玉华岚一愣。
刚抬着洗脸水进来的小侍女听见太子账幔里传来了一个男声被吓得花容失色,扔掉了盆,哐嘡一声。
然后侍女忙跪下来磕头,“太子殿下恕罪!”
玉华岚捉起了那小爪子,随意往后一扔,小红鸟被扔得七荤八素躺在床上半天缓不过来,刷得一下,黑暗袭来,巨大的被子把他盖了个严实。玉华岚却坐起了身子,掀开了账幔,露出了空荡荡的床,然后冷冷地看了一眼发抖的侍女,淡淡地说:“过来伺候孤更衣。”
侍女说了声手,才抖着身体站了起来为玉华岚穿好了一身华贵的月白色袍子,穿衣时,偷偷了瞧了瞧床上,什么都没有,侍女也在想,是自己的错觉吧。
等侍女重新出去打热水时,玉华岚掀开了被子,小红鸟便炸着毛瞧他,样子很“凶”。
玉华岚瞧着炸毛的小东西,说:“你昨晚不是不能说话吗?”
对方说了正事,才不得不收了一身炸毛,小红鸟说:“现在恢复了一些,自然能口吐人言了。”
“嗯。”玉华岚半垂着眸子,幼鸟的形态让他们彼此之间少了那些尴尬,好像昨天的针锋相对,冷漠以对,告白之语都全消失了,“需要给你做个窝吗?”
“不用,我睡你的床就可以。”这话一出,意味有些古怪,小红鸟动了动身子,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玉华岚,正想说些什么之时,玉华岚点了点头。
洗漱完,便传了膳。小红鸟躲在桌下,毕竟昨天才是妖啊仙啊这类的,他暂时还是不让旁人看见好。另一方面也是,小红鸟确实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这番模样。
等侍女出去后,小红鸟飞了出来,飞到了桌面上,太子殿下的早膳,就是一碗白粥吗?
记得他还在太子府上时,每次同玉华岚用早膳,都挺丰盛的啊。虽然他是仙,不用吃东西,即使吃,也应该是吃竹实的,但凤倾不得不承认,人间的美食,确实是一绝,所以每次他都吃了许多。那时,玉华岚食量虽然算不上太好,但也没有现在这般可怜。
太子殿下即使吃着一碗薄粥,姿态也是极好看的。察觉到某只鸟一直盯着自己看,太子殿下边喝粥边问:“需要给你准备什么吃的吗?”
闲吃萝卜淡操心,小红鸟看了玉华岚一眼,抖了抖翅膀,就飞了出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呆了。
玉华岚喝粥的手顿住了,最终放下了碗,看着桌面叹了口气。不多的粥还剩有小半碗。
第七十五章
顶着太子头衔多年,其实皇帝并没有多少事交给他处理,明面上有他的父皇盯着,私底下,也被他的外公控制着,玉华岚想,自己经营多年,能有那么一点势力,真是不容易。
本来他已经放弃了的,可自从遇到了凤倾之后,似乎有生出了那么一点斗志。
玉华岚细长的手指把玩了一下盒中的白玉药丸,老皇帝勤政多年,几乎是隔日就临朝一次。老皇帝,虽然手段狠辣,但也还算是明君,比如这次南方三州水患一事,是处理得很恰当的。
老皇帝最近气色很好,看上去也硬朗了许多,宫里传来消息,他也是越发依赖那丹药了。凤倾留话说去寻找药材炼药,他也信。本来身体更好,就应该越发勤政,但老皇帝似乎开始享受生活了起来,现在已经变成三日一临朝,而那雅妃娘娘,似乎也受宠得紧。
把一枚药丸吃了,然后合上盒子。
玉华岚才拿出一本书,小团子甜甜的声音就响起了,“父王……父王……”
玉华岚转过身去,玉锦意便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脚,仰着小脸望他,“父王,今日九皇姨教会了意儿一套拳。”
玉锦意话音刚落,玉颂和也跟着进来了,依旧是英气十足的戎装,她向玉华岚行了个礼,“六哥。”
玉华岚将玉锦意抱了起来,笑着对玉颂和说:“多谢九妹教意儿了,坐着喝杯茶吧。”
玉颂和便坐了下来,玉华岚抱着团子有些吃力,便放了下来,坐在玉颂和对面,看着喝茶的玉颂和,问:“九妹可认识那道士?”
玉颂和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很难过很愧疚,“母后信道,我曾与母后去观山道观上过香过,便认识了这太乙真人,他突然找上我,说白将军是妖,”说到这,眼眶都红了,“六哥,你也知道,我曾,心悦过白将军,可是为了百姓的安危,我也不得不代他禀告父皇,六哥,白将军不是妖,我很开心。”说完含着泪看向玉华岚,还露出了一个泪中带笑的笑容,“可是,见他伤得这般重,我很难受。”反正那道士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也找不到她头上来。
玉华岚摸了摸乖乖地坐在他怀里的玉锦意的头,温和地说:“原来如此。九妹,无事,想来,你是无心之举,元相,也一定会体谅你的。”
玉颂和掩下眸中异色,低着头说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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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后,唤来海棠问:“行刑那一日,”说到这,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难看,元嘉很快恢复过来,接着说,“海棠,你有没有注意到,就是百姓中,是否有个别人冲出来,煽动的?”
海棠思考了一会儿,那一日,她大部分的注意都在白十九夫人,自己也回过头去看过周围的百姓……她仔细回想着,然后拍手,“相爷,海棠记得有那么一两个……”
“能把样貌画下来吗?”元嘉问。
“可以。”
“去画下来,送到廷尉府。”元嘉想了下,“府上,叫人查查,夫人出事,就是道士来的那一日,表少爷是否在府上。”
“是,相爷。”元嘉回来,海棠也有了主心骨,即使面上带着伤,也明媚了起来。
“叫元四去林大夫那里瞧瞧,等十一回来,也叫他好好养养,最近,他手上的事都交给其他人。我回来的事,除了你、海棠同秋荷,先别让人知道。”白十九昨日出事,他今日就到了,诡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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