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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垂眸望他，缓缓地开口：“没关系。”
他的嗓音温和，极具质感，很是动听。
奚嘉运却顾不上这个，他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没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这实在太丢人了，奚嘉运脸上发烫，又道了一次歉：“……真的很对不起。”
他没好意思抬起头，但因为肤色很白，还是可以从中窥见几分心情。
——他的耳朵，本是白皙到近乎于剔透的颜色，但在此刻，奚嘉运那薄薄的耳垂，几欲红透。
男人盯住他发红的耳垂，过了几秒，才悠悠然地开口：“下次记得看路。”
说完，他抬脚上车。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彻底隔绝视线，车内一片沉寂。
司机安静地开车。
男人拿出手机查看信息，他眼皮垂下，却在座椅上看见了一个小鹿挂件。
很明显是刚才那个青年在仓促之间落下的。
他放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刚才那个青年，像不像一只鹿？”
漂亮得满是灵气，眼角眉梢皆是生动。
车内只坐有两人，他在和司机说话，但是司机摸不太准他的意图，没敢轻易应声，他抽空望向男人那边，看见了他手中的小鹿挂件，便试探着问：“要把车开回去还给他吗？”
男人瞥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司机一僵，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
开回去也不一定找得到人。
好在没多久男人就收回了目光，他把小鹿挂件扔进储物格，自己才靠上真皮椅背，又倏地咳嗽起来。
司机忙不迭给他抽纸，男人抬起手，苍白的手腕上，戴有一串小叶紫檀手串，色泽温润，幽光沉静，似乎与他这个人如出一辙，可却又莫名显出几分违和感。
他咳了许久，终于止住。
纸上沾有猩红但血色，男人只是看了一眼，把手指擦拭干净。他倦怠地阖上眼，整个人充满了疏离与距离感。
*
崔璨璨目睹全程，她鸣了几下笛，奚嘉运坐上来。
崔璨璨乐不可支地说：“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上了前面那辆迈巴赫。”
奚嘉运很绝望，“……我在看手机，没抬头。”
崔璨璨收住了笑，“去剧组啦？”
奚嘉运回答她：“好。”
崔璨璨踩下油门，车辆驶过高楼大厦，奚嘉运望向窗外，直到“驰远集团”一掠而过，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难怪他会觉得刚才那个男人眼熟。
他是傅斯衍。
傅斯衍是谁？
驰远集团的总裁，年轻的商业新贵。他曾以一己之力，扭转了驰远集团年年亏损的现状，并在极端的时间内，让驰远集团成为商界的风向标之一，自己则成为A市首富。
这样的人，本该是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却在去年被查出了绝症。
难怪会显出病容。
奚嘉运叹口气，觉得很可惜。
不过这种情绪没能持续太久，奚嘉运正打算收起手机，又突然想起商场送的那个小鹿挂件，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想了一下，估计是掉在刚那辆车上。
他还挺喜欢那个小鹿挂件的，不过……
算了。
大概也碰不上了。
奚嘉运没有纠结太久，毕竟他还要去剧组，他开始回忆剧本。
《芙蓉面》的主线很简单，就是女主向小园与男主谢誉的虐恋情深。他们两个人分分合合，在这期间，女主向小园又在不经意间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白月光，其中就包括男三号，谢厌。
这个谢厌，天生白化病，肤白发白，从出生起就被视为不祥的象征，何况他还生在天家，更是遭到了厌弃。
从他名字里的“厌”字，便可见一斑。
奚嘉运不是班科出身，公司也给他请过几位老戏骨指导演技，奚嘉运跟着学了不少技巧，唯独与角色共情这一点，他掌握得有些吃力。
而这个谢厌，想要演好他，共情是必要的。
“与角色共情……”
奚嘉运额角抵住车窗，轻轻闭上眼睛，尝试把自己代入谢厌这个角色之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奚嘉运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护养员是否愿意重温麒麟宝宝过去的经历？】
【3秒内可选择取消。】
【开始读取麒麟宝宝的记忆碎片。】
屏幕熄灭，奚嘉运也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是一只麒麟。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经常孤零零地趴在丛林中，失神地看着远处成群的小麒麟。
它们奔跑、嬉戏、玩耍，金色的鳞片熠熠生辉，闪烁的光泽亮得刺眼。
奚嘉运低头看一眼自己，黑色，他的鳞片是沉闷的黑色。
是大家都讨厌的颜色。
他蜷缩起来。
他躲得远，但还是被发现了，几只金色小兽停止玩耍，仰头冲着奚嘉运的方向鸣叫。
它们在说：“怪物，怪物在那儿！”
奚嘉运呆了呆，下意识后退，想要躲起来，他知道大家讨厌他。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遭到驱逐。小麒麟们嘀咕半天，有一只走上前来，对他说：“怪物，要不要一起玩？”
奚嘉运倏地睁大眼睛。
“你下来，我们一起玩呀。”
仿佛诱惑一样，那只小麒麟又重复了一遍，其他的小麒麟也纷纷附和，奚嘉运纠结了很久，终于慢吞吞地迈出一步。
他也很想加入大家。
“想跟我们一起玩，你就不能是这样的颜色。”
奚嘉运睁大眼，很迷茫的样子，他就是这个颜色，没法变的。
“你过来。”小麒麟得意说。
他们浩浩荡荡地走入丛林，奚嘉运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来到了沼泽边。
“跳下去，就看不见你原本的颜色啦！”
奚嘉运低下头，沼泽黑沉，腐烂的植物散发出奇异的味道，他犹豫不动，并本能地感到不安，但提出建议的小麒麟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问他：“你还想不想和我们一起玩了？”
他想的。
奚嘉运几乎立刻就下定了决心，他想加入它们，也想和它们做好朋友。
他鼓起勇气，走入沼泽。
烂泥湿软，他陷入的一瞬就开始下沉，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奚嘉运慌张地挣扎。
但他越挣扎，下陷得也越是厉害。奚嘉运无措地说：“……我要掉下去了”
岸边的小麒麟却满不在乎，“掉下去就掉下去了呗。”
奚嘉运在被吞没。泥沼没过他的四肢，没过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他无处可落脚，也无处可支撑，唯有下沉、再下沉。
他惶惶不安地说：“好了，我好了，我们可以去玩了吗？”
岸边的麒麟们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然后冲着他不善地鸣叫起来。
它们说：“怪物，谁要和你一起玩？”
“你总是偷看我们，这是给你的教训！”
“你和沼泽一样，又臭又烂，你就该永远待在这儿。”
奚嘉运迷茫地睁大眼睛。
随即犄角一痛，不知道是谁带头，往他这里丢了一颗石子，紧接着许多颗石子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怪物，不许你上来！”
“你这个怪物，黑色的怪物！”
“快点沉下去呀，讨厌的怪物！”
奚嘉运想躲，但他一动，就又下陷几分。淤泥将他沉沉包裹，挣不开也逃不掉，奚嘉运更不敢乱动，没过多久，他就被石子砸得浑身是血，不住地哀鸣。
疼，好疼，真的好疼。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和它们一起玩。
血水与泪水混在一起，融成斑驳的颜色，”啪嗒“一声落进沼泽，再看不见。奚嘉运抽泣着说：“别砸了，我以后不偷看你们了，我也不和你们玩了。我是怪物，我是讨厌的怪物，别砸我了，我真的不会再靠近你们了……”
他的绝望与哭泣并没有换来丝毫的同情心，又一颗石子朝他砸过来，而后重重地落入沼泽之中——
“噗通！”
第5章 Day 5
奚嘉运倏然惊醒。
崔璨璨刚把车停好，见他醒了，说：“我正要叫你呢，你自己就……”
话还没说完，奚嘉运抬起了头。
他还没能从梦中抽离出来，也无法立刻将自己与梦中的小麒麟彻底剥离开来。浓烈的情绪在心里发酵，奚嘉运眼尾发红，眼神哀伤不已。
崔璨璨一怔，“嘉嘉……”
奚嘉运问她：“怎么了？”
崔璨璨打量他几眼，总觉得这样的奚嘉运，比平日多了几分味道，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太清楚，但无缘由地生出几分爱怜之感。
自己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崔璨璨干脆选择放弃，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转而询问：“是要联系宋导吗？不然我们好像进不去片场。”
奚嘉运点头，他缓了一小会儿，给宋导拨了一个电话。
《芙蓉面》是古代背景的小说，标签是宫廷侯爵，因此绝大多数场景都在皇宫之内，剧组就在影视城里租了一个摄影棚。
宋导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男主和女主讲戏，他连忙叫来副导，“我找了个人来试谢厌的戏，你去接一下他。”
副导问他：“你找的谁？”
宋导回答：“奚嘉运。”
副导思索了一下，没什么印象，“名字挺陌生的。”
宋导坦然地说：“不红，不过形象好。”
剧组男三号出事，宋导会第一时间联系奚嘉运，诚然是有几分半夜把人撵出剧组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觉得奚嘉运的脸好看。
至于奚嘉运的演技，宋导没抱太大希望。
《芙蓉面》是部古装偶像剧，演技要求可以相对放低，只要不是太离谱，宋导就可以凑合着用，毕竟时间紧迫，剧组已经开拍了。
副导听完，心里挺不以为然的，便随口道：“混娱乐圈的，有几个形象不好？”
说完，他抓上工作证，大摇大摆地出去接人。
“奚嘉运是哪个？跟我过……”
话音未落，有人往副导这边走了过来。
那是个青年。他人很瘦，皮肤也很白，夏日的日光太过灿艳，他只好垂眸，长长的睫毛被光镀上淡金的色泽，落在眼底，打出交错的光影。
来到副导身边以后，青年站定，抬起眼来，“我是。”
他瞳孔的颜色偏淡，尤其是在光的映衬下，仿若透亮的琥珀，无端地吸引人。而青年整个人的气质，清爽不已，他给人的感觉也很舒服。
副导愣了愣，好半天才说：“哦，好、好的。”
有那么几秒，他确确实实地被惊艳到了。
他根本没想到对方的形象和气质居然会这么好。
副导在娱乐圈多年，称得上是阅人无数，就这颜值，说是娱乐圈天花板都不为过。
光凭这么一张脸，他就能火！
这样想着，副导脱口问道：“你才进娱乐圈？”
奚嘉运回答：“……不是，已经四年了。”
副导震惊地说：“四年？怎么可能？”
娱乐圈从来不缺形象好的人，但这个青年的形象过于出众。在副导看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走红，可此前自己对这个名字闻所未闻，副导下意识以为他才出道不久。
奚嘉运：“……真的。”
副导打量他几眼，实在想不通他干脆就不想了，转而安慰道：“马上试戏你好好演，这是个机会。”
副导对奚嘉运印象好，想了想，他又说：“我给你透个底吧。咱们已经开拍了，不可能为一个配角推迟进度，现在只想快点把角色定下来，所以对你的演技要求不高，你只要别怯场就行了。”
奚嘉运听得出来副导这是在提点自己，他向副导道谢：“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副导摆摆手，他就喜欢这种小演员，有礼貌，瞧着还赏心悦目，“跟我来吧。”
奚嘉运跟崔璨璨打了个招呼，崔璨璨去找地方停车，奚嘉运跟着副导进入片场。
宋导这会儿也给男女主讲完戏了，他们两个在对戏，宋导拧开矿泉水瓶喝水，他的视线掠过门口，正好看见两个人走进来。
副导对他说：“人接来了。”
宋导点点头，跟奚嘉运打了个招呼，“小嘉。”
奚嘉运也说：“宋导好。”
宋导放下矿泉水瓶，看了眼手表，“休息时间还有10分钟，够了。”
说着，他哗啦几下翻开剧本，挑了场有谢厌的戏，然后把剧本递给奚嘉运：“熟悉一下，待会儿你就试这一场。”
奚嘉运“
嗯”了一声，低头看起剧本。
这场戏是女主向小园与太子谢誉在一次争吵过后，拉着谢厌出来赏花，但两人恰好碰上太子谢誉，谢誉迁怒于谢厌，对他冷言相向。
奚嘉运看完，开始在心里揣摩剧本。
之前他虽然只是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但奚嘉运还是把剧本完整地看了一遍，所以他对人物关系还是很清楚的。
比方说男主谢誉与谢厌，他们同为钟皇后所出，但相处不多，因为谢厌的异样让钟皇后成为后宫笑料，她恼怒地命人将谢厌关在望春殿，不许外出。
谢厌知道自己是“怪物”，他不恨钟皇后，也不嫉妒谢誉，只会在看见谢誉与钟皇后十分自然的相处时，感到失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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