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危云只当他劫后余生,心情肯定更复杂一些,顿了顿,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说起来,倒还要多亏了银河,你一直带着它,我才能很快定位到你的所在。”
倜夜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你那把剑……”
凌危云点了点头,道:“看得出来,你应该经历了一场很危险的战斗。”
倜夜忍住心虚,做出一副很坦荡的神情,道:“是挺危险的……”差点就要被发现真身了。
凌危云看着他,道:“我很高兴,那把剑在关键时刻救了你一命。”
他说得很平静,但倜夜就是觉得对方话里带着一种庆幸,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对方对自己的在乎,就听到凌危云继续道:
“那截蛇尾,是你斩下来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倜夜的脸色绿了一下,好像伤口突然疼了起来。
凌危云问:“那是条蛇妖吗?”
倜夜含糊地应了一声。
凌危云又问:“你的腿,也是被那条蛇咬下来的?”
这样说,倒也不是不对。
倜夜又模糊地应了,只是浑身难受似的,动了动。
凌危云的声音微微冷了下来,道:“这回在现场,没有再看到那条蛇,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他找出来,将其挫骨扬灰,替你报仇的。”
倜夜僵住了,眼里简直有些惊恐了,他声音结巴地:“不,不用了吧……”
凌危云道:“这等妖邪之物,留着本来就是祸害,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将他们封印在妖洲岛,像这回还好一些,妖洲岛封印虽然打开,但是没有妖物跑出来,如果下回再发生这样的事情,难保不会有妖物趁乱逃走,到时只怕会引起天下大乱。”
倜夜鲜少看见对方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愣愣地,问:“……那,到那时候,你会如何?”
凌危云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自然是一一屠尽,一个不留。”
倜夜突然地打了个哆嗦。
凌危云脸上阴翳蓦然散去,看向他,微微皱眉地,露出一点关怀之色:“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他看向屋内,两方窗子都大开着,于是挥了挥手,窗户便合拢了。
倜夜却还是觉得冷似的,脸上都开始有些发白。
凌危云想要伸手去探他额头,倜夜却激灵了一下,侧开了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凌危云动作一顿,随即自然地收回手,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又坐了会儿,两人却没再说什么。
空气里头一回出现了一种怪异的,令人不舒服的气氛。
凌危云站了起来,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倜夜没有应他。
在凌危云要走出房门了的时候,倜夜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凌危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倜夜张了张嘴,喊他:“大师兄。”
凌危云嗯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平静,充满了一种倜夜说不上来的,大概是爱护的感觉。
与刚刚提到妖物时,脸上露出的厌恶之色完全不同。
倜夜喉咙动了动,最后道:“没什么。”
“就是想起来,你的剑被我弄断了,我得赔给你。”
凌危云眉峰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了一点像是笑的痕迹:“银河是同我认了主,订了契的,与其说是武器,更是我的同伴,上天入地,只此一把,这你要怎么赔。”
倜夜一时哑然,没有想到这把剑来头这么大,更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就将它给了自己。
自己说要赔,也的确有些贻笑大方。
倜夜闷闷地,最后咕哝了一句,道:“反正我会赔的。”
第49章 “所以你就想把它送我?”
考核过程里出现了这种事,可说是道一宗的一大丑闻,浮灯对此怒不可遏,在易家带着已成废人的易修,找上门来理论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将人轰了出去,还说易修败坏了宗门之风,不配为宗门弟子,早已经被宗门除名,若不是看在易家的面子上,易修哪还能留着一条小命。
还严厉呵斥了易家的人,要他们持心向正,别尽想着走歪门邪道,否则迟早害人害己。
将来人呵斥得灰头土脸,带着小少爷怒而折返。
自此,易家便算是和道一宗起了仇隙,不再往来。
而作为这场事件的受害者,倜夜居然也被骂了一通。
浮灯火冒三丈,对倜夜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省心的,这才多久,就惹上这样的麻烦,我看就是因为你性子轻浮,行事高调,张扬太过,这才引来事端!”
倜夜被骂得一脸懵逼,这件事里分明他最无辜最单纯了好吧,受伤的也是他,为什么被骂的还是他?!
到最后,浮灯甚至还对倜夜下了禁令:“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宗门,读经念书,不得出门,招惹是非!”
这分明是惩罚的措施让倜夜心头怒火一下起来了,他怒道:“我不服!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罚我,我受了无妄之灾我还要被罚,这是什么道理!”
浮灯厉声喝道:“你服不服,都给我老实在宗门里待着,半步都不许出!”
倜夜气得厉害,一时也顾不上对方同时也是凌危云的师尊了,口不择言地骂道:“呸!臭老头我看你就是成心折腾我!你既然这么看不惯我何必非要我拜到你门下,难道我很稀罕要你这个师父吗?况且你对我又哪里尽了一丁点师父的情谊,却处处要来对我行师父的威风!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倜夜今日受制于人,打你不过,待我学成一日,第一件事就是要你好看!”
浮灯听完他这大逆不道的话,整个气得倒仰,简直要翻白眼撅了过去。
浮灯大师枯瘦如柴的手指着面目凶狠的倜夜,抖了半天,道:“……孽障,孽障……你这个孽障!”
直到倜夜被外面守着的两个弟子架了出去,浮灯仍然骂声不绝,最后仿佛提不上气来,静了静,传出一声长叹:“……这个孽障,迟早要给我道一宗引来祸患!”
声音久久地回荡在空旷大殿上。
已经被师尊从孽障升级成了祸患的倜夜十分不以为然,甚至因为当面骂了臭老头一通,心情变得十分畅快,被关禁闭也没有那么大怨气了——反正他现在双腿受伤,也不合适出门。
而且因为这次的事,倜夜这回的考核算不得通过,只能留待下年重考,所以接下来也不用再上早晚课,大多时候待在自己的居所,闭门修炼就行。
倒是凌危云知道他和师尊又起了争执后,这回没再说什么,只是送来了不少书籍,给他打发时间,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陪陪他,教他一些法术。
不过不知怎么,凌危云好像突然变忙了不少,隔三差五地下山,留在宗门里的时间并不多。
倜夜心里虽然失落,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修炼,让自己的腿早些好起来,到时管他什么禁闭不紧闭的,那臭老头还能拦得住他吗?
同时也可以趁着凌危云不在的时候,认真琢磨赔给凌危云的武器。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时间倏忽而过,凌危云看着倜夜一日一日地发生变化,从最初的干瘦少年,长成了一个肩宽腿长的青年,阴郁沉闷的眉目开始变得飞扬,恣意,惊觉在这个幻境里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是这个幻境还没有结束,他不由开始担心这个幻境一直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而自己要怎么才能出去。
在倜夜的识海里,这个幻境清晰得仿佛现实,肯定对倜夜来说,这段经历是十分重要的,但到现在为止,凌危云还没有抓住组成这个幻境的重点,也不知道倜夜的识海里频繁出现这些画面的意义又是什么。
或许找到了原因,他也就找到了离开幻境的出口。
而且让凌危云感到一丝警惕的是,在这些画面里,魔尊明极出现的次数开始变多了。
自妖洲岛一别,明极并没有就此从倜夜的世界里消失,反而在倜夜回到宗门之后,以各种方式找上了他。
他搬出的理由倒是很有说服力:“既然你不愿意回去,想继续留在道一宗,那就只好我来找你了。”
这番话听着太没有问题了,就像是一个失责的父亲,十分想要补偿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
但是倜夜显然没那么轻易相信他。
明极又看了一眼他的腿,叹了口气:“你为了你的这个大师兄,倒是当真豁得出去,为了不让他发现你的真身,你生生砍下了你的尾巴,才借着痛意保持清醒,恢复了人形,是吗?”
岂止如此,为了彻底撇清自己的嫌疑,倜夜还要留下和妖兽搏斗过的证据,结果因为倜夜的鳞片实在太硬,生生把银河砍卷了刃,都没能把尾巴砍下来,他只好忍着钻心蚀骨的疼痛,刮鳞一般,用剑刃把断尾处的鳞片给刮了下来,露出了血淋淋的皮肉,才将一截尾巴砍断下来,成功给凌危云交差。
时至今日,倜夜想到当时那个场景还是觉得彻骨的疼,因此一点都不想和眼前这个罪魁祸首讲话。
明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在妖月来临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妖魔。”
倜夜冷冷地道:“我说了,我不会在他面前暴露的。”
所以即便要自断一尾也在所不惜。
明极沉默一刻,道:“可是你体内的灵力和魔气必须得到梳理,否则你撑不了太多时候的。”
这终于让倜夜感到了迟疑,犹豫再三,到底怀着谨慎地,让明极帮他梳理了两次体内两股气,果然事后舒服很多,那股乱窜的魔气也蛰伏了下去。
并且观察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于是倜夜开始了不定期和明极的见面,自然,这点他谁都没有提起。
花树开了又败,倜夜终日待在山门中,除了琢磨他那个要赔给凌危云的武器,就是数着日子等凌危云什么时候回来。
白天等夜里等,梦里也还在等。
凌危云出现在倜夜脑海里的次数有点儿太多了,很多次早上倜夜醒来,都有点儿茫然和恍惚,他回想起昨夜梦里的内容,又有些脸红。
但是清纯小蛇还没有迎来蛇生中的第一次发情期,很多事情隐隐约约已经有了轮廓,但是又云里雾里,还不甚清晰。
直到树上秋叶逐渐落光,凌危云踏着清晨山雾,再一次如约出现在倜夜屋前时,倜夜已经抱着刚刚做好的东西,在门口等候着他。
倜夜看着梦里才刚出现过的人,一时控制不住脸上的热度,高高兴兴地对凌危云说:“师兄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不待凌危云反应,倜夜已经迫不及待,邀功似的将怀里的东西捧了出来。
他手里的是一条鞭子,表面坚硬,通体漆黑,又隐有光泽闪耀,像是由什么鳞片细密裹成。
凌危云似是一愣,问他:“这是什么,你给我的?”
倜夜点头:“不是说了吗,我弄断了你的剑,这是我赔给你的。”
凌危云脸上现出诧异之色,他以为倜夜说的赔他,只是说说而已,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接过了鞭子,摸到冰冷的鳞片时,鞭子仿佛有感知一般,细细地张开了一点缝隙,仿佛觉得痒似的,在他指间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凌危云脸上诧异之色更浓了,道:“品相倒是很好,已经有了器灵,该是可以认主的了。”
倜夜听到他的肯定,一时很得意,简直要忍不住翘起了尾巴,但是要说起来历,又卡了下壳。
凌危云眼睛倒也很尖,仔细一看,就看出了花样来:“这个鞭子,是用什么鳞片做成的吧,看着倒有些眼熟。”
倜夜支吾了一下,还没说话,就见凌危云眉头一蹙,方才那点惊艳之色顿时不见了,他冷下脸来,道:“这不是那条妖蛇尾巴上的鳞片吗?”
倜夜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看了出来,想好的说辞都还没来得及说,但见对方脸上的冷色,一下心颤了颤。
那条蛇鞭好像也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的不待见,一时有些瑟瑟缩缩地,把鳞片全部伏拢了,简直有点可怜了。
凌危云攥着鞭子,不掩自己身上的凛冽寒意,问倜夜道:“你从哪里得来这条鞭子的?”
倜夜:“……我自己做的。”
凌危云一怔:“你自己做的?”
倜夜低着头,嗯了一声:“之前那条蛇尾被带回来之后,我不是要过来了吗,就是想用这个鳞片,给你重新做个武器……”
当然,那条蛇尾的不够,他还从自己身上又拔了些。
不过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也可能是想到要给凌危云,他再拔自己鳞片的时候,居然都不觉得怎么痛了。
倜夜见凌危云不说话,以为他嫌弃,努力道:“这个鞭子很坚韧的,上回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你的剑都给砍断了,所以我觉得用这个来赔你最好不过了,而且这个鞭子真的很好用的。”
说着说着,内心里都忍不住有点骄傲起来了——这可是用他的鳞片做成的,能把大师兄的佩剑都砍断的鳞片啊!
但是这个又不能说,倜夜有点儿憋屈地抬起头,只见晨光熹微,山中起了云雾,凌危云穿着一身白衣,他应该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风尘仆仆,脸上略有疲惫,但他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像是山中的一捧泠泠细雪中,开出的一丝冰花。
凌危云定定地看着倜夜,道:“所以你就想把它送我?”
第50章 比人还会撒娇的器灵
倜夜用力点头,脸上是一种十分热切的期待。
清晨的山中,层层雾气勾勒出远近的山影,少年早早地等在这里,捧着要送给自己的礼物。
凌危云看着他,蓦然地,他的眼睛向下很轻地弯了一弯,笑了一下。
分明是个很浅很淡的笑容,罩在凌危云脸上的那层冷意,却好似冰雪一瞬消融,眸光冷色都幻作春光一般。
倜夜愣愣地看着凌危云,被对方那转瞬即逝的一点轻笑给看呆住了,胸腔里发出隆隆巨响,吵得他有点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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