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琛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
可他着实是累了,直到躺下才察觉到这一天折腾得有多累。非要说的话,其实从知道自己要和沈晏文结婚那天起,到现在,他原本波澜不惊又沉又闷的生活就开始狂风卷浪没个消停。疲惫感不不止是身体上的,他的心同样觉得累。
自己并不是个擅长思考的人,过去八年在谭家当透明人的生活早让他习惯了混吃等死。
床头两盏壁灯开着,光线柔和中谭少琛的眼皮开始打架,闭上又睁开地重复了数次后,他便彻底没有力气再维持清醒。浴室里的水声担任了背景音,并没让他觉得吵,反倒很催人困倦。
身体在柔软的床榻上放松了下来,防备也跟着偷懒地卸下。
他在意识朦胧里闪过了某些念头——也许就这么逆来顺受地和沈晏文成为真实夫夫,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就算是卖身给沈晏文,两千万也绰绰有余;更何况,男人对他很好。
不管是否有其他不告可告人的目的,但对他的好都是真的。
玉河镇的烟花是真的;喝醉后相拥入睡是真的;在所有人面前都护着他,也是真的。
曾需要将自己龟缩壳中,以阻挡外界的伤害,就很难再坦然地接受入侵者,哪怕对方带着无穷的善意与温柔。曾花费许多时间和力气,去接受不幸的、痛苦的才是常态,突然而至的幸运便会成为恐惧。
他睡了过去。
——
男人洗完澡出来,还在想不知接下来谭少琛又有什么花招。
青年的心思他都能看明白,越是能看明白,越是觉得有趣,几乎算得上他忙碌枯燥的生活里,一抹新鲜的色彩。这想法并非才出现,沈晏文好几次这么想过,因而更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很对。
不管如何,留住谭少琛在身边就好。
但他没想到,看见床的时候,青年已经老老实实地睡在一侧。比起上次在玉河镇,现下谭少琛睡得很乖巧,侧躺着,对着床空着的那一边,下半张脸藏着,那双惹他心动的眼睛轻轻合着,睫毛在呼吸间微微颤动,透着隐约的不安。被褥勾勒出他背脊弯曲的弧度,还有他略略蜷缩的双腿……哪一样都让沈晏文觉得心颤。
过去他仿佛也见过这样的画面。
青年脆弱而美丽,能勾起他的保护欲,甚至下一秒就想将他搂进怀里。
只不过沈晏文天生就很懂克制,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不由地放轻了步伐,像是怕吵醒谭少琛般,慢慢走到了床的另一边,掀开被褥的一角,躺到他的身旁,补全双人床的空缺。他同样侧着身,和睡着的青年面对面地看了良久。
男人将拥抱的冲动尽数按捺,沉默着欣赏谭少琛睡着的模样;他伸出手,隔空拂过对方的眉眼,脑子里尽是这双眼睛看着自己时的眸光。
“……我很想你。”
男人忽地转过身,伸手关掉了灯。
卧室便沉进了黑暗中,只有窗帘缝里透进来的月光,隐隐照出青年的轮廓。即便关灯睡不着,睡着之后再关灯,也还是无知无觉。沈晏文不由地勾起嘴角,往后便没再抵挡困意,就那么面对着青年阖上眼。
可沈晏文没想到,叫醒他的不是早晨的闹钟,而是夜半的谭少琛。
“……!!”
睡梦中,耳边忽然响起剧烈地喘息;沈晏文皱了皱眉,被这动静从浅梦中拽了出来。他才刚睁开眼,睡在他身旁的青年猛然坐了起来,连带着被褥都掀开,冷空气立刻把睡意驱散。
沈晏文还未来得及跟着他一并起身,就听见谭少琛仓惶的话语:“……开关在哪里,开关在哪里?”
“怎么了……”男人声音沙哑,撑着床支起上半身道。
然而青年像是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顶着黑暗在床头疯狂地摸索着;沈晏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手去打开壁灯。
黯淡的暖光在这一刻成了最好的安抚。
他看见谭少琛坐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睁圆了,视线惶恐地到处游离,仿佛还在惊惧的梦里没能完全脱出。
他额角还有细细的汗,不知惊醒前在噩梦中挣扎了多久。
“做噩梦了?”沈晏文问道。
青年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缓缓看向他。
谭少琛哑声道:“……嗯,嗯,没事了……”
“做什么梦了。”男人实在困倦,闭上眼低声问他。
“不记得了……”青年说得很快,吐字也不如平时清晰,“我真的不能关灯睡觉,要不我还是去客房睡吧,就和你妹妹直说,因为我关灯睡不着所以才……”“那就不关灯了。”男人说,“以后都不关灯了,好吗。”
谭少琛怔了怔,坐着那里没有动。
男人掀开眼皮,双眼上挑着看了他一眼,再道:“接着睡吧。”
“……对不起啊,”谭少琛却说,“吵醒你了,你明天还要工作,晚上睡不好,肯定很影响……”
“我精力很足,你不用担心。”沈晏文说着,伸手想要拉他。
可那只手在即将触碰到青年的手腕时,尴尬地停在了空中。男人又说:“那当做吵醒我的补偿……”
“……什么?”
“让我抱一下。”男人话音未落,倏地就将青年拽得躺回身边,再把人箍进怀里。
谭少琛知道,如果他现在拿合同说话,沈晏文一定会放开他。可他不知为何,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挣扎。男人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印上他的皮肤,刚惊醒的不安、失措,都被这温度熨烫得平缓。
他可能还是有些不清醒,还是在半梦半醒间,所以才觉得这拥抱简直是在拯救他。
沈晏文身上淡淡的香味占据他的鼻息,青年放任地在他怀抱里闭上眼:“……谢谢。”
“是不是经常做噩梦,”男人低低声音就在他咫尺,带着莫名的蛊惑,入侵他的意识,“所以才不敢关灯睡觉?”
“不是……”
沈晏文好像真的只是想安慰他,抱着他一动不动,再没有任何越过界限的行径。
他沉缓地叹气,说:“我十三岁那年突然得了病,眼睛坏了。”
“……嗯,然后呢?”
“就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很可怕。”
这么多年了,谭少琛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话——不是他不愿意示弱,而是没人可以任他示弱。可这一刻,在昏暗的灯光里、柔软的床榻上、男人的温暖中,关锁心事的门忽然敞开来。
他闭上眼,说得很轻,根本顾不上现下的气氛多么暧昧:“我妈那时候得了白血病,好像就……都到时候了。”
“嗯。”男人发出意义的音节,示意自己在听。
“我不是说过么,不是白苏珑说的那样,不是他们好心替我治病……”谭少琛说,“是我妈走投无路,带着我到谭家求救;白苏珑说谭家也过得不好,没能力一下子负担两个病人。他们让我妈选,是她的命,还是我的眼睛。”
“嗯。”
“……我怎么突然说这些,”青年懊悔似的说,“就是解释一下,怕黑是因为,怕自己又看不见了。”
“我知道。”男人意味不明地回答了一句。
“放开我吧,我要睡了,你也要睡了。”
“好。”
沈晏文依言放开,他连忙转过身背对男人,像是不敢面对刚才的暧昧。接着他便听见一句很轻地安慰:
“任何事都有我在,”男人说,“不用再害怕。”
第29章 很麻烦的妹妹
翌日。
沈晏姝坐在她房间的落地窗旁,慵懒地晒着上午和煦的太阳。不管她多久没回她哥哥这里,她的房间都一样干净整洁,保持着她喜欢的模样;甚至连衣柜里那些她放着的衣服,都定期地清洁护理过。
即便沈晏文对她的态度算不上亲昵,可关心和偏爱都藏在这些细枝末节里,沈晏姝很清楚。
他们只相差四岁,从沈晏姝有记忆起,哥哥就是全世界。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一个小门小户的私生子,甚至比她年纪还要小一些的男人,嫁进了沈家,嫁给了沈晏文。
沈晏姝的手搭在一旁,上门为她做指甲的技师正小心翼翼地勾画着图案。她只要垂下眼,就能看到被阳光洒满的庭院——就连这套房子后院里的花,都是她选的、她喜欢的品种。
她正享受着这种惬意,忽地庭院里冒出一个人影。
身穿睡衣,懒懒散散地谭少琛,正朝着庭院一角走去。沈晏姝顿时来了神,倏然坐起身,目光跟随着青年而去。
那套睡衣,和哥哥的是同样的款式。
意识到这点,沈晏姝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就看着谭少琛在佣人房附近的狗屋停下——她甚至都不知道哥哥这里什么时候养了狗——接着一条大金毛被放了出来,上蹿下跳地围着谭少琛转,疯狂甩着尾巴。
“……他凭什么在我家里养狗,”她不禁骂出了声,“不知道我动物过敏吗!”
下面自然听不见她的话,青年拿着网球在庭院里和大狗玩了起来,扬声时沈晏姝都能依稀听见一点。这更让沈晏姝烦躁了,她倏地看向身边的技师:“还没弄完吗,你不觉得你弄得太久了?”
“马上,马上就好了沈小姐……”
“别弄了!”沈晏姝凶道。
技师便依言停下,她抽走手起身,气恼地往门外走了:“在这里等着,等下再弄!”
——
还好沈晏文早起出门的时候,他没醒来。不然谭少琛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昨晚抱着他到睡着的男人。
后半夜他睡得无比香甜,什么梦也没做。前几天累积下来的疲惫感就被这半夜好眠治愈了,谭少琛十点才醒,吃过早饭便想起他的“女儿”。
“糖糖,想没想爸爸啊……”青年逗弄着爱犬,心情莫名的好。
大金毛心情也好,撒欢地在院里奔跑捡球,尾巴狂摇。又是一次巡回,大金毛低头将捡回来的网球放在他手心里;谭少琛乐呵地揉了揉它的脑袋,说:“在这里比在谭家好,是不是?”
“嗷!”
“哎,你又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谭少琛想起以前,糖糖每天能玩的时间都被规定,其余的时间只能在佣人房里呆着。因为白苏珑不喜欢狗。她的儿子养狗,她可以委屈自己接受;可这狗一旦变成了谭少琛的,能让它继续在谭家呆着,都算是她的施恩。
青年蹲在草坪上,一手搂着爱犬,一手上下地抛着网球,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其实也觉得在这里好。”
“嗷嗷!”
“至少沈晏文……不,晏文……我得赶快习惯这个称呼。”青年碎碎念道,“至少晏文不会让我家糖糖天天待在狗屋里不许出来……是不是啊糖糖。”
“嗷!嗷嗷!”
昨晚他从梦中惊醒时,沈晏文就在他旁边。
这是八年来,谭少琛从不曾有过的体验。他只经历过半夜惊醒时,自己抱着自己安慰,没想到他人的拥抱竟然这么有力量,能迅速抚平他的焦躁与恐慌。他想起刚去谭家的时候,白苏珑喜欢关他的禁闭——就是知道他怕黑,才特意腾出一间空无一物的佣人房,把他关在里面数小时,以做惩戒。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并不算多过分的举动;许多小孩都被关过小黑屋,比起动辄打骂,这待遇已经很好了。更何况那时候他已经十四,这甚至都称不上是惩罚。
可谭少琛害怕,害怕得发抖,泪流不止。
他越害怕,白苏珑越觉得这个“惩罚”有用;于是后来,他总能在被放出去时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久而久之,关禁闭的惩罚也就消失了。
只有沈晏文,会在他因黑暗而恐惧时,替他点亮灯火。青年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再去想昨晚的事,竟有一丝丝感激。不过这感觉消退得很快,接着他又开始难为情:“啊……跟一个男的抱着睡了一夜,嘶——”
糖糖刚好把网球叼了回来,他又牟足了劲儿扔出,看着大狗欢快地去追。
“谭少琛!”
就在这时,他背后忽地响起沈晏姝略微刺耳的呵斥。青年下意识回头,便看见沈晏姝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身后,一手抱胸,一手捂口鼻,偏着头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谁准你在家里养狗的?”
“谁……”谭少琛一时没明白她的话,还有些懵圈。含#哥#兒#整#理#
“你不知道我狗毛过敏吗,想害死我?”沈晏姝骂道。
“嗯?不知道。”
青年没想那么多,纯粹照实回答;可在沈晏姝耳朵里,这话就像挑衅似的,“噌”地点着了她心里的火。
且不论她很少会住在这里,就算她长住,狗养在院子里对她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可这是谭少琛养的狗。是那个死皮赖脸,为了钱非要倒贴她哥哥的男人养的狗。
“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限你今天之内把这狗给我弄走,不然我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捡回了网球的大金毛已经跑了回来,在谭少琛脚边乖乖放下了球。金毛性子好,没什么攻击性,可它也是头一次见沈晏姝,不由自主地朝着她扬起脖子,嗷嗷叫了两声示好。
沈晏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离我远点!!还不把这狗弄开!!”
“糖糖!”谭少琛叫了声,再弯腰捡起球,抛向了别处。
——等等,沈晏姝狗毛过敏,那也就意味着这个家里不能养狗……也就意味着沈晏文要违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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