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咔哒”发出响声,盖在身上的毯子无声滑落。陆从嘉伸个懒腰,拾起毯子,毯子的花纹他没见过。
陆从嘉的手略略一顿,随即细心叠起,叠得像豆腐一样整齐。关晓赟在旁一声不吭。
“毯子是剧组的吗?”陆从嘉开口问。
关晓赟:“……”
陆从嘉没得到回应,也没恼,朝关晓赟宽和一笑——总裁不知道毯子这种小事不能更正常。他四处张望,打算找艾助理。
关晓赟重重呼一口气,伸手:“毯子给我。”
陆从嘉愣神。
关晓赟也恍惚一瞬,露出抱歉的笑,他刚才的态度确实有些古怪——“毯子给我吧,”他做出补救,“毯子是小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是的,毯子不算什么,小关总一句话,毯子就能有妥帖的去处。
陆从嘉近乎乖顺地把毯子递给关晓赟,毯子柔软,在空调大开的大厅里留下一丝温度。
陆从嘉把眼睛从关晓赟贴着毯子的手移开,看着不远处的摄像头,他明天还有拍摄任务,云间因为仙宗内部的矛盾,在这两天会十分焦躁,他该怎么让主角的行为合理化,演出焦躁又不惹人厌弃的主角呢?
关晓赟抚平毯子,平视着陆从嘉,陆从嘉的眉眼里有几分浅淡的疲惫,妆容完全能压下去。但是陆从嘉为什么会那么疲惫?
是因为还是会忍不住因为其他的事情烦忧吗?关殊,他的叔叔,也会知道他的状况,还会寄东西过来给他……
陆从嘉澄澈又疑惑的眼神投视过来,“是什么问题?”
关晓赟谨慎地开口:“你在剧组累吗?”
“不累,”陆从嘉果断摇头,“挺好的,大家也都很好,拍摄很顺利,或许可以提前杀青。”
这些好话关晓赟从周常例会里听过无数次,他已经听腻了。但陆从嘉确实会如此说。
于是关晓赟换一种问法:“那你每天在忙什么?”
陆从嘉的神色中有一刹那犹疑,“没忙什么。”
关晓赟皱着眉打断他:“但是……”
陆从嘉耐心地等关晓赟说“但是”之后的话,但关晓赟卡壳了,最终只是又呼出一口气,神情中满是郁结。
确定关晓赟说不出其他有见地的猜测,陆从嘉温和地解释着:“只是在认真拍戏,仅此而已——”
“但是你看着很疲惫。”关晓赟终归说出口。
陆从嘉轻笑一声。
关晓赟说完后觉得不妥,又急急忙忙地补充:“我没有说你三年回来第一次拍戏拍得不好的意思……”
“我也没有如此误解,”陆从嘉笑意温和,眉眼弯出让人安心的弧度,“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云间和我的差距很大,我需要更认真地揣摩角色。或许我需要多吃鱼?多吃鱼会聪明。”
陆从嘉说的话有些俏皮,关晓赟没有笑。
他坐在椅子上,薄唇抿紧,眼睛垂着看向毛毯。
陆从嘉不明就里,“确实没什么,”他努力安慰,“我毕竟也确实三年没有拍戏,很多东西是要重新适应……”
“不是,是我的不对。”关晓赟闷闷开口。
陆从嘉迷茫微笑。
关晓赟的胸口起伏着,把毯子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抬头看向天花板,他看到天花板上没扫下来的蜘蛛网。
“叔叔和我说过的,你的复出第一场戏不适合演大男主,尤其是热血漫向的大男主。”
叔叔……?
陆从嘉的脑子一瞬停止运转,片刻后才晃悠悠解析出意思。
哦,说的关殊啊。
他拍戏太投入,几乎要把关殊这个人忘记了。
“……他说,演员没必要去演和他气质相反的角色,然后买广告(那时的关殊甚至不太能理解‘通告’的意思)吹演员的演技。像是强行把一颗五角星塞入正方形的磨具里,演员的努力事倍功半。”
“所以?”陆从嘉发觉他的声音又轻又冷。关殊的意见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我那时候确实在和他赌气——那时候林夭酒还是顶级流量,可在他的口中一文不值。我总归要能定下一个主角,凭什么事事要如叔叔的心愿呢?我定下你的原因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没有关系的,”陆从嘉对他的投资商有充分的尊重,他努力安慰着,“我在这个剧组里学到很多,并且这个剧组氛围也很好……”
“叔叔说你适合演校园青春偶像剧,找性格温和的男主作为过渡,但我没听。”关晓赟终于转变瘫在椅子上的状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从嘉。“是我身为投资商的傲慢,他说的很多话是对的。”
陆从嘉的脑子里又一次嗡嗡响动。对他来说,关殊已经是扔进有害垃圾箱子里的待降解物,万万没想到他的侄子还会去cue他。
“所以呢?”陆从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你支付我片酬,我用这些片酬得到自由,重新适应娱乐圈的工作节奏。回馈你的,是我的拍戏成果。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关殊有没有和他说过他不适合演云间?或许有,但他那时候的最大矛盾是缺钱,而缺钱的根本是因为离谱的霸王合同。所以,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地方。
关晓赟的嘴唇抖了一抖,目光直直地盯着陆从嘉。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话锋一转:“我很抱歉。”
陆从嘉无奈地叹一口气:“不用——”
“如果可以,”关晓赟又急又快地说着,“如果允许——我希望你考虑和我在一起。你最近看着确实很累——我想,如果你同意,我在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帮你解决争端,你也能按着你的心意拍戏,不是吗?你之前面试过一家校园青春剧,那部剧我也有投资。你甚至可以不用拍戏,转导演,转编剧,怎么样随便你开心。”
陆从嘉困惑地眨了眨眼。
“你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笑着说没事,我一直担心你对……”关晓赟迅速扭转话题,“我心里总是发虚……”
“你不用想得那么复杂,”陆从嘉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只是想要安逸的生活,一个月二十万也完全足够我用,我没有必要折腾这些。”
“但是你今天睡了一下午,整个剧组的人都看得出你很疲惫。我很担心,担心你是不是——”还因为关殊空耗心神。
关晓赟深呼吸一口气,隐去真言,“——想成为娱乐圈劳模。”
“不用想太多,”陆从嘉温和地说,“相比于投奔投资商拿一份长期饭票,我需要的只是一点安神香水,让因为思辨而过度活跃的脑子能平缓下来,让我不会失眠。”
“噢这样好的,”关晓赟眼睛一黯之后又是一亮,“虽然很冒昧,但是你喜欢什么香味的?”
“呃……”面对要送礼的年轻帅气的小关总,陆从嘉斟酌片刻,“六神花露水味的?”
只是开玩笑,毕竟他怎么可能真的会接受关晓赟的礼物?尤其是关晓赟明确表白之后。
他现在,确实没心情和人发展友谊以上的关系。云间有对象吗?没有。
陆从嘉客客气气送关晓赟出剧组,回来后见着艾助理正抱着那条毯子。
艾助理随口闲聊:“毯子是小关总送的,中午在剧组休息的时候陆老师您能拿着用,不用客气。”
陆从嘉轻轻叹一口气,“你还给他吧。也不用太刻意,给他助理就行。”
艾助理懂了,心里替小关总默哀一秒钟,更换话题:“老师最近失眠确实挺严重,睡前要不要用助眠香水?老师喜欢什么味道的?”
陆从嘉认真地想了想:“薰衣草吧。”
不像雪松和薄荷的香气一样刺激脑神经,薰衣草的香气能让他安然入睡。
并且,不知为何,薰衣草的香气让他有莫名熟悉的感觉,像冬夜时暖和舒适的甜梦。
第35章
拍戏的进程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物流速度很快,薰衣草助眠香水第二天就到货,助理拆封后看着瓶身上笑容慵懒的白七仪大头照,愣了片刻。
他搜索的香水同款是白七仪代言的?这可真是巧了。
助理撕着瓶身的包装,思绪放空。
白七仪的演技在第二层,营销在大气层,但毕竟是小鲜肉,资历在那里,没有足够的能力吃下香水这个级别的代言饼。
他是怎么代言成功的?
助理思索着,把塑料包装撕干净,香水瓶摆到陆从嘉房间的卫生间。
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味,令人心平气和,呼吸和缓。
助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薰衣草香味确实催眠。
白天陆老师专心拍戏,也用不上他。他把白七仪相关的问题抛下,收拾好衣服放入干洗收纳箱,回复各个合作商的微信消息,再确认一遍剧组通告和备忘录,和陆老师说有助眠香水记得用。确认自己没有遗忘什么,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睡去。
陆老师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这都没什么。
.
陆从嘉昨晚睡得挺好。
他先前失眠的原因再简单不过——用脑过度。《云间仙侠录》的剧本难得逻辑通顺、感情鲜明、过渡自然,导演也忠实按照剧本节奏拍。倒逼着演员认真表现剧本人物。
关殊他想都不愿想,演员相关的评价倒还在理——
如果演员想演和他性格相反的人物,需要耗费成百上千的脑力和演技,花耗更大的力气。
化妆的时候,化妆师都忍不住夸他:“年轻人就是好,一个晚上睡好,皮肤状态就补回来了。上妆舒服多了。”
旁边一个进来蹭关系的魔教小配角探头问道:“陆老师是用了面膜吗?白七仪新代言的组合产品都是薰衣草款的。”
“没有。”陆从嘉粗略解释一下助眠香水。
听说助理是艾助理买的之后,配角感慨道:“陆老师的助理身兼多职,不愧是小关总派来的。”
陆从嘉眉头都没动一下——他还在上妆:“助理是很专业。”
于是配角没有话说了,只暗暗拍一张照片,思索着回头用什么文案,蹭一波陆从嘉的热度。
陆从嘉拍戏拍到悄无声息,只有网综放出来,社交平台上现在粉黑掐架,十分汹涌,一边嘲他要糊除了网综没余量,一边嘲他蹭白七仪流量热度老腊肉,还有暗讽他成为总裁禁脔的——据说最近有一波被抓起来的富二代和陆从嘉不清不楚。
但凡陆从嘉有上十分钟的网,他一整天就能睡不好。太乱了,人红是非多。
而对于配角来说,黑红也是红,热度不蹭白不蹭。
文案就写“仙人卓绝,不染凡尘,薰衣草香水也相得益彰”好了,配角想着,说不定能骂上热搜呢?他是真的没存货了,一家综艺对他也不冷不热。
陆从嘉化好妆,披好窄袖仙袍,拿着道具寒剑出独立化妆室。助理站在门口,递过今天的剧本,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陆从嘉接过剧本看了一眼,今天要演的剧情确实是好友死别,他昨晚睡前复习过。悲恸的感觉恍惚盘旋,和现实纠缠。
现实是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见助理的神情不定,叮嘱说:“小事你直接处理,不用犹豫。”他想了想,“我在拍戏,许多事不用和我汇报。”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有些耳熟,却也没心思深究,今天的戏是重头戏。
云间和好友相互扶持,在前线抵御魔教入侵。奈何生灵涂炭,人皆有心魔,魔教教徒甚众,仙宗抵御乏力。一次抵御途中,魔教右护法亲临前线,趁护阵毁坏的时机意欲带走“承天之运”的云间。好友为护他,以血魂祭阵,护佑一城,尸骨无存。
城头黄沙漫漫,人来人往。导演休息一天,心情颇好,和饰演右护法的陈展济开着玩笑:
“现在要找一片黄沙漫天的地方真不容易,之前挺喜欢的一个沙土堡,已经被当地政府种满了耐活的草木,哪里还有魔教的感觉?”
陈展济笑着抖了下绿布,绿布上的沙土呛得人咳嗽。陈展济连忙道歉:“这年头都用特效了,拍拍戏还好,真的住在这里,也怪难受的。”
陈展济还想笑着说什么,余光瞧见一身衬身仙袍仪态大方的陆从嘉,收住话头,笑嘻嘻地凑过去问他:“昨天关总和你说了什么?我见着他走的时候好像不太开心。”
陆从嘉觉得他的脑子一瞬间有些迟钝……陈展济在说谁?关总?噢。他昨天确实表白了。
陆从嘉笑了笑:“他问我什么香水比较好,我推荐六神花露水。”
“不像吧!”陈展济有意追根究底,“我们本来商量着要不要把你放休息室躺着休息,但关总不同意,他要我们小声离开——他单独一个人等你醒来!”
“事实就是那样,”陆从嘉只道,“小关总对我的品位表示不赞同。”
如果陈展济不信,那他期待听到什么答案呢?自己和关殊的侄子成了一对?还是表白失败?他可不想一大早就起来成为别人口中的八卦。
“好吧。”
陈展济见好就收。
陆从嘉去找导演,导演重申了一下拍戏的重点——悲恸,成长,还有惧悔。云间痛心于好友的死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同时对魔教的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云间以前还是愣头青,在好友祭阵之前,对战争的认识还只是杀敌得功勋。
陆从嘉深吸一口气,阖上眼睛,静静体悟。
他对骤然的成长并没有太多理解概念,他有了继母,于是有了继父,在遇到关爷爷之前,他对人生的规划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孤身茕茕,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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