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午休时间,隔壁病房有人八卦地探出头来看。
郁奚受不了这个丢人,很不爽地看了傅游年一眼,欲盖弥彰地拿衣领挡着脸回了病房。
扭头看到傅游年没过来,捂着胃躲在病房门后面朝他勾了勾指尖。
傅游年这才走了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
又在医院住了一周左右,郁奚的病情逐渐稳定,化疗反应也不像前几天那么严重。
虽然还是食欲全无,但起码能吃得下东西,不会每次刚吃完就吐掉。
如果再等一周还能维持现状,就可以暂时出院回家住着,等到需要做常规治疗或者复查时再来医院。
杨雀鸣听她妈妈说过之后,就打算到医院来看看郁奚。
她过来时郁奚还睡着,傅游年守在病房外面。
“实在不行,你给他请个护工,照顾他几天,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杨雀鸣抬头看了一眼傅游年,觉得他的身形短短几个月就变得消瘦而锋利,“也许得等几年才能手术,你就这么熬着,说不定比他先垮掉。”
傅游年隔着病房明净的玻璃看着郁奚的睡颜,沉默不语。
郁奚睡得很昏沉,醒来时还有点懵,他觉得自己的反应都要比从前更迟缓,连睁眼的动作都很乏力。
抬起手指想拉一下被角,一呼一吸间,抽丝剥茧般又被带走了几分生气。
于是他有些泄气地放下了手。
杨雀鸣顺着傅游年的视线看过去。
他俩站的角度并不会在窗边落下阴影,而且从郁奚的方向,除非直起身抬头,否则很难发现他们。
郁奚就那样躺着病床上发呆,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偶尔他的目光会落在落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上,光斑在冷白的墙壁上跃动,显得像粼粼的水波。
但是他并没有躺多久,就像是普通人在午睡后犯困,或者睡了一个回笼觉一般,很快就撑着旁边的矮柜坐起身来。
杨雀鸣看到他拿起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低声对傅游年说:“你看,我就跟你说,郁奚都比你乐观。你也别总是惦记着他的病,能稳定下来就好,说不定哪天就配型成功了,你总得能等到那一天吧。”
“你不知道。”傅游年停顿了半晌后说。
郁奚忽然从枕边捡起了什么东西,拿在指尖发呆。
“他在看什么?”杨雀鸣问。
那东西实在太过于纤细,还有被子的遮挡,杨雀鸣没法看到。
郁奚过分纤细的指尖绕着一根头发。
他才刚刚开始化疗,完全没有到会脱发的阶段。
而且他也去特意问过医生,医生说不是所有人化疗都会脱发,就像化疗的副作用也不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一样。即便会掉一些,症状也不一定都那么严重。
但还是有点在意。
傅游年偶尔会发现他在偷偷地照镜子,或者摸自己的头发,也看到了洗手间地面上匆忙间没有彻底擦干净的那几丝血迹。凌晨,郁奚有时会因为骨痛在睡梦里辗转反侧,手指都抠进被子里,攥得那一小片被单发皱微湿。
“他只是怕我难过。”傅游年说。
杨雀鸣一时噤声。
她是有点想劝傅游年的,但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不能劝了,她总不能让傅游年丢下郁奚不管,无论傅游年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都是开不了口的。
傅游年走过去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才带着杨雀鸣进去。
下去傅游年还得离开一趟。
虽然公司里的事几乎都交给了李尧还有其他助理,但有些场合他不得不出席。
送杨雀鸣到病房门外后,傅游年又返了回去,坐在病房边,拉着郁奚的手,对他说:“宝贝,我晚上可能会晚一些回来,会让人给你把饭送过来,等输完液,如果我还没回来,就不要等我了,早点睡觉。”
郁奚点了点头。
“你不在的话我就要看电影。”郁奚又补充了一句。
成天待在病房里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郁奚就总是在看电视或者平板,其实他有的时候也并没有看,只是打开放在那里,有一点声音,显得病房里不那么沉闷。
傅游年怕他看伤了眼睛,经常忽然合上他的屏幕。
“嗯,”傅游年说,“但是输完液就要睡觉。”
郁奚觉得他好啰嗦,跟他牵了一会儿手,指腹都微微汗湿,觉得他好黏人,就推着他,让他起身走开。
临走前,傅游年又俯身握着他的后颈,低头亲了他一下。
傅游年顺路先送了杨雀鸣回家,然后就开车去公司。
昨天晚上郁奚又在发烧,而且烧得有点严重,整个人几乎陷入了昏迷,呼吸衰弱,差点被送到抢救室,后来上了氧气机才稍微缓过来一些。傅游年就在旁边等他醒,整宿没睡,时不时去拿手背试探他的额头,直到天亮郁奚才退了烧,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傅游年。
傅游年有些缺觉,开会时冲了杯特浓黑咖啡。
李尧也不敢多说,只能尽力把可以完成的工作都做好,免得傅游年还得重新过目,又要费精力。
等到开完会,傅游年去餐厅跟几个投资方和导演吃饭。
这种场合本来是难免要喝一点酒的,但郁奚最近不太能闻得了类似酒味这样比较刺激的味道,傅游年就婉拒了所有推杯换盏的环节,借口肠胃炎,一直没有去碰酒杯。
这顿饭一直吃到很晚,傅游年不能脱身,中间出去给郁奚发了几条消息。
郁奚大概是在看手机,回复得很快。
[傅游年]:宝贝在干什么呢?
[。]:我刚刚和路湛打电话。
郁奚竖起枕头放在床头,然后裹着被子靠上去,窝在那个角落里和傅游年发消息。
他平常听傅游年叫宝贝并不觉得特别害羞,但是发消息时看到这两个字却忽然觉得傅游年好肉麻,却又忍不住翻上去再看一眼,看完一遍又一遍,脸渐渐地红透了。
[傅游年]:想回去找你,想你了。
傅游年也觉得很奇怪,明明他和郁奚每天都见面,虽然不能说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至少也比他们之前还在拍戏或者录综艺时单独相处的时间更多。
可他反而更容易想念郁奚。
每次踏出那间病房门,就开始了想念,顺着郁奚刚刚触碰过的指尖,流进四肢百骸。
比起郁奚,他更像是生病的人,或者喝醉了酒,不太清醒的人。
只剩下本能的冲动。
[。]:可你才出去几个小时。
郁奚在后面接着发了一个[咸鱼瘫倒]的表情包。
隔着屏幕都能看得出纠结和无语。
傅游年看着笑了笑。
[傅游年]:还觉得头疼么?
[。]:没有。
[。]:你喝酒了么,喝了酒不可以自己开车回来。
[傅游年]:没喝,宝贝,我买这家店的凤尾虾带回去给你吃。
[。]:可是我要睡觉了,你说让我输完液就睡。
[傅游年]:可以留着明天吃,放在冰柜里。
郁奚抬了下头,看到输液瓶里还剩半截透明的液体。
[。]:你几点回来?
傅游年估摸着时间也该散了,待会儿回包间顶多再寒暄几句,合同今天肯定签不成,只是商谈好,等明天再让李尧带人过去签。
[傅游年]:很快,大概一个多小时。
郁奚就没有再理他。
不然他俩会一直车轱辘话聊很久。
这段时间郁老爷子也来看过他,还有郁家的其他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他毫无印象的,没有人提起过骨髓的事,对此闭口不谈,甚至像是生怕刺激到他,会故意绕过这个话题。
郁奚知道大概是没有希望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埋管留下的痕迹,还有手背输液拔针时不小心弄出的淤青,落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青青紫紫,有些可怖。
傅游年跟郁奚说好了一个多小时就会回去,刚好郁奚输完液。
本来觉得时间充裕,结果路上出了点问题。
李尧接到电话时差点吓死,飞快地打了车赶去医院,进去就看到傅游年正在那边上药,然后护士动作利索地给他往伤口处贴了块纱布。
“你这是想殉情吗?”李尧压低声音训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傅游年按了按太阳穴,被他吵得头疼,“没有,路上有个车逆行,我躲了一下。”
傅游年其实完全能够躲开的,但他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疲累了,躲避的时候就不小心撞到了道牙,他护住了头,手背却被磕伤了一片,偏偏还是右手。
他有点发愁,回去肯定会被郁奚看到。
“你的手套借我一下。”傅游年指了指李尧的手。
李尧实在是无语,摘下来丢给他。
回去时傅游年没再开车,李尧直接把他赶到后座,打算送他去医院。
傅游年没敢去郁奚住的那家医院上药,怕万一被郁奚碰到。
他坐在后座,想方设法戴上了手套,动作间蹭得伤口发疼,忍不住皱了下眉。戴上后稍微有点压迫伤口,而且因为有纱布,显得不太自然,不过还好,总比明晃晃露出来要强一些。
郁奚输完了液,发现傅游年还没有回来,也没给他发消息。
郁奚就不太想让傅游年过来了。
傅游年给他发了餐厅的地址,那个地方离家很近,离医院开车却需要半个多小时,还不如直接回家休息。
他就给傅游年打了个电话。
傅游年接起来时还有些心虚,莫名其妙有种背着老婆做了坏事的感觉。
“怎么忽然打电话?”傅游年问他。
“你快到医院了么?”郁奚反问。
“还没有,”傅游年说,“可能还得二十多分钟。”
郁奚说:“那你要不然回家去睡觉吧,反正这里只能跟我挤一张床。可以明天早上再来看我。”
傅游年没有答应,还是要去找他。
郁奚只好挂掉电话。
他撕掉手背上的输液贴,穿上鞋和外套,拿好围巾,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又过去把那只毛绒小狗也带上,去医院一层找了个角落坐下,等傅游年回来。
深夜里住院部一层几乎没有什么人,护士看到有人坐在那里,想过去让他回病房。
但是发现是郁奚,就没有再多管。
这也是家私立医院,郁老爷子嘱咐过不要干预郁奚。
春寒料峭,尤其是夜里。
傅游年下了车,觉得稍微有些冷,他的长风衣下摆裹挟起一阵夜风,走进了医院。
等抬头在空无一人的医院一层大厅里,看到孤零零坐在角落的郁奚,才愣了一下。
“谁家的小宝贝,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傅游年走过去,唇角带着点笑意,低声地问。
他把右手背到了身后,左手食指勾起来,刮了下郁奚冰凉的鼻尖。
“在等我的男朋友。”郁奚很不好意思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6 23:53:35~2020-11-27 23:5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汝甚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呆呆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吸溜
住院的这段时间,郁奚的头发稍微长了一些。
有点像之前拍《少年犯》前期的长度,勉强可以扎个揪。
额发柔软地垂下来挡住了一点眉眼,他半张脸隐没在羊绒围巾底下,只露出白皙挺秀的鼻尖。他的脸色确实有些憔悴,却并不显眼,很容易就让人忽视过去,沉溺在那双碎星散落的眼底。
越是病重,越是有种惊人的明艳。
像要燃尽所剩无几的生命,付诸一炬之前最后的蓬勃,愈演愈烈,甚至于灼目。
傅游年朝郁奚伸出手,笑了笑说:“那你的男朋友回来了,要跟他走么?”
郁奚发现值班室的护士在朝他们这边看。
尽管傅游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到,郁奚还是忍不住有点脸红。
他靠着医院长廊里的椅背,抬手捂住了脸,只从指缝间看着傅游年。
过了半晌,才把手放到傅游年的掌心里。
傅游年牵着他的手回了病房。
郁奚输完液总是容易犯困,而且现在已经不早了,他去勉强洗漱一番,回到病床躺下,没等几分钟就睡了过去,也就没有注意到傅游年一直藏在外套口袋里或者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但他还是在睡之前下意识地给傅游年留出了足够睡觉的地方。
自己只挤在床内侧的角落里,怀里抱着被角。
傅游年换了衣服,摘掉那只手套,手背上的伤口轻微充血发胀,他举着缓了一会儿,然后才坐在床边,摸了摸郁奚的脸。
他把郁奚往床中间抱了抱,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郁奚临睡前吃了止痛,睡得还算安稳,不过半夜还是醒了一次。
他醒来时稍微翻了下身,感觉到傅游年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还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一些,就没有再动。抬起头刚好能碰到傅游年微抿的唇,郁奚偷偷地亲了他一下,没有被发现,就又亲了一下,才缩回他怀里睡觉。
.
郁奚上一次高烧之后,血常规检查的结果很不乐观。
而且他过度呕吐还引起了轻微的胃出血。
喝中药时,被那股味道冲得直接到洗手间吐了出来,吐到最后看不见药色,反而掺着细小的血块。
暂时是没有办法出院了。
傅游年想带郁奚回家,主要是觉得一直住在医院,郁奚好像不太开心。
但是现在这样,傅游年也不敢带他走。
回家之后万一有什么突发症状不好应付,再耽误了病情,后面只会更难熬。
早上傅游年看着郁奚喝完了一碗粥,又吃过药,就开车去了趟疗养院,给郁奚以前的主治医生看他最近的检查报告。
“其实现在的治疗方案已经算是很温和了,避免了许多刺激性强的药物。”医生看着那薄薄的几页纸,皱起眉头,对傅游年说,“中药他又喝不下去,只能这样撑着,特效药的作用有效,化疗是不能中断的。”
83/100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