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也不在意多带一人。总归上了灵梭,各样阵法之下,只有他和子游相对。
他颔首:“那便谢过宋掌门一番考量。”
宋杓听着,微微笑一下,将程云清叫来。
他对程云清一番吩咐,程云清听过,面上却透出些许踟蹰。
她不瞒着楚慎行等人,传音入密,说:“师尊,我有些忧心白师兄。”
若白天权不曾身故,那白皎的确要与他计较很久,往后百年、千年,这份愤怒,都不一定会被消磨。
可当下,白天权惨死,白皎的所有情绪瞬时没有了依托。
其他弟子面对魔修,都有动作。只有白皎,正怔怔看着丹峰方向。
程云清小心翼翼地提出:“可以让白师兄与我同去否?”
宋杓听了,看向楚慎行。
楚慎行不以为意。
多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再者说,白皎和程云清原先就该有一段缘分,楚慎行无意多插手。
他这般态度,就是应下了。
程云清面上带出些喜色,去叫白皎。
他们远远讲话。若楚慎行有意去听,话音自然瞒不过他。但对此并无兴趣,仍然与宋杓闲话,问他往后预备如何。
宋杓苦笑一下:“我匆忙接过掌门之位,可这着实非我所想。往后,只当与各位峰主商量。再者说,剑峰在我之下之人,唯有白皎、云清。白皎已经在金丹后期,快要进境,想来也在这几年了。若是没有旁事,倒是可以从他们里面取一人,来当剑峰峰主。可如今看……”
他长叹一声。
宋杓最终说:“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慎行原先也不过和他寒暄,听到这里,他说一句:“往后还要宋掌门多操劳。”
也就罢了。
宋杓打起精神,再讲起其他。他夸秦子游,说起此前面对魔修大军时,秦子游的种种果敢勇毅。这是楚慎行爱听的话,聊上几句,楚慎行眼里的笑意都要多些。秦子游倒是略觉羞赧,视线乱飘。
飘着飘着,记起什么。
秦子游:“对了!宋真人,莫要忘记再向另外四艘灵梭传信。”
一边讲话,一边给楚慎行解释。方才危难时,自己曾做过什么。
楚慎行听了,依然带一点笑意。藤枝蹭出秦子游的领子,在他头顶轻轻一揉。
秦子游“呀”了声,记起:“发带……”
他的发带,方才随风飘去,与坍塌的山石埋在一处。当下,山峦恢复,他的发带却不见踪迹。
他是化神修士,又经历颇多,自然不缺这些法器。可既然是师尊亲自炼制的东西,便总有不同。
秦子游懊恼,楚慎行原先想要借题发挥,可看了徒儿这样的神色,心思反而淡了下来。
宋杓在一边看着,心中喟叹,只觉得这对师徒之间,自有一种别人无法插`入的氛围。
说话间,程云清带着白皎前来。
另有一番谢辞,楚慎行只说不必。
他抛起灵梭,看灵梭在空中变大。
归元弟子们这才知道,楚真人另有要事,这便要暂时离开了。
所有人排在一处,一直到灵梭远去,依然注目。
直到灵梭再也看不见,他们才回过神来,望向宋杓。
归元宗内的魔修被楚真人尽数捉来,可那万千魔修之中,另有不小的数目,在楚真人与大乘期魔头斗法之时逃窜在外。
这个时候,归元弟子们怀揣着满腔激愤热血,誓要将所有魔修铲除。
他们情绪高涨,宋杓看在眼中,有薄薄欣慰,就也有许多叹惋。
他心想:却不曾想到,是我面对这些。
……
……
灵梭之上。
程云清此前叫上白皎,一来,的确是不放心白皎状况,想要时时看顾。二来,就是她与楚、秦师徒毕竟不算熟稔,倒是白皎,此前曾经与秦子游以师兄弟相称。
可出乎意料。上了灵梭之后,楚真人不曾吩咐更多,只要他们自便。
之后,便和秦仙师一起,没了踪迹。
程云清有些讶然,可转念想想,好像也理所应当。
她叹了口气,与白皎相对。
白皎先笑一下,说:“云清,我无碍的,”一顿,“倒是你,你也有许多年,没有回过兰曲了吧。”
程云清听着这话,轻轻“嗯”了声。
这两人身侧,一样升起房间。其中静谧,各样布置倒是一样不缺。可白皎和程云清身在其中,只是相对而坐。
两人想起这几日来的大事小事,都有恍然。
白皎都这样讲过,程云清不好多说什么。但她还是带着一点试探,慢慢说起从前事。
她讲自己与父母的过往,慢慢的,神色之中带上了真切的伤悲。
程云清说:“爹爹总是希望我继承家业的。到后面,我却修了剑道——阿娘说,这样也不错。往后遇到什么,总是可以自保。”
白皎听了,笑一笑,说:“这话倒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同想起另一件事:此前劫难之中,归元诸多修士,殒落最多的,便是药修。
这些药修平日里多在灵植园内忙忙碌碌。他们不比剑修,不善于攻击。不比阵修乐修,可以自保。甚至不比丹修,至少有诸多灵丹倚靠。
到后面,自是十不存一。
两人多有叹息,话题渐远。
程云清原先觉得,自己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看出白皎的真切心思。可白皎的心绪,比她此前所想,要来的更快。
不知是从何处开始,白皎忽而说起:“我年幼的时候,只觉得丹峰危机重重。去到哪里,都有师兄师姐炸炉。可往剑峰时,确有不同。当时李师兄还在,公孙师兄也在。更别说,秦师兄风姿飒然,旁人总有敬慕。如此一来,我便下定决心,要拜入师尊名下了。”
程云清多少听说过一些当年事,知道白皎所说的“师尊”,还是夺舍了宋杓的另外一人。
她静心听着,看白皎宛若自言自语,往下说去。
“我现在是知道了,他始终、始终就抱有这样的心思。可你看,师尊并不知晓啊!我还是师尊的徒弟,这么说来,我也就还是他的儿子。”
“他去了,师尊也并无多少伤悲。哈,他为了师尊,做了那么多。”
“我并非抱怨师尊什么,只是……”
白皎不知如何说。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没有了倚靠。过往的所有爱恨,都变得轻轻飘飘,不再重要。
程云清看他,见白皎神思恍惚。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算安慰。
到最后,仍然是取出灵酒,倒在白皎身前杯中。
两个酒盏相碰,有再多话,都落在酒里了。
第268章 兰曲程府
这日之前, 从穿梭通道出口到归元的一路,楚、秦师徒已经见过碧元大陆的满目疮痍。
再到今日,血池仍在, 却已经低了许多。天上依然有血色弥漫,好在往北望时,能见到一片青天。
秦子游从灵梭看向归元方向时,总要想:若有仍在魔修肆虐之下苦苦求生的修士,看到这片清正山岭,想来, 总能多坚持些时候。
回想在雷泽大世界的那次天道感应,楚、秦师徒皆有预感。
灵梭往南,约莫十日之后, 停了下来。
下方,就是兰曲程府故址了。
十日之中, 白皎与程云清喝过酒, 醉过灵。心头仍有许多思绪,但想到自己身负重任, 便又清醒过来, 各自修行。
白皎暗暗下了决心,想:虽说今日我仍有芥蒂,但往后百年千年, 或许终有一日, 我能彻底放下过往种种。
心念一起,他竟有顿悟。待到抵达兰曲时, 恰好醒来, 只觉得心神一清, 隐隐有碎丹成婴之势。
这是后话。
几人从灵梭下望。不过一片寻常血池, 另有几个修为不高的魔修。
楚慎行懒得出手,又觉得不必将这般小事交给徒儿。
白、程二人察言观色,主动请命。
楚慎行一笑,觉得这二人也算乖觉。他颔首,白皎和程云清便一同跳下灵梭。不过数息工夫,果真是将魔修逼至绝境。
只是在承影剑要刺穿魔修丹田之时,楚慎行忽而开口,吩咐:“白皎,莫要再多行一步。”
白皎一怔,程云清倒是迅速反应过来——
他们这一行,是要找寻紫清藤的线索。
紫清藤能压制魔修血瘾。既要确定此事,那自然需要有几个魔修待在身边,好随时试验。
她收回灵剑,看白皎一眼。
白皎的心思没有程云清那样快,但他一样很快想明。
在程云清灵剑收回的时候,白皎已经拿出一套缚神锁,将魔修捆绑其中。
魔修自是战栗,却在上方合体修士的威压之下,连开口求饶都做不到。
白皎、程云清二人重新上灵梭,魔修倒是被他们留在下方。
总归有了缚神锁,便不担心那几个修为低微的魔修逃去。没必要带上来,反倒玷污了灵梭。
他们这点小心思,楚慎行没去问,却也能想明。
楚慎行没有多说什么。
他望着浸泡在血池中的程府旧址,再吩咐:“子游。”
秦子游道了一句“是”,便往前,从袖中抛出几块灵石。
这些灵石浮在空中,灵气四溢,构出一张巨网,将程府笼罩其中。
若从旁处往这边看,便觉得程府之上,多出一个倒扣的金碗。
这算是一个小型灵阵。阵法之下,血池被斥出程府所在。
只是打眼去看,府中墙壁、梁柱,到底因经年累月的浸染,多了一层骇人的红色。哪怕有从前的禁制加持,仍然显得残破不堪。
灵梭往下。
几人随之往下,落在程府之中。
楚慎行随手将缩小了的灵梭塞回袖里,自有藤枝将其接住。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宽松的道袍之内。
往前八百年内,多数修士仍然只将楚慎行惯用的青藤看作是他收服的灵宠。在澜川大世界时,尚且有人找他请教。可师徒二人多年征战,也曾去过玄武、天罗二洲。慢慢地,算是见多识广。旁人再来问起,也能直接推荐更合适的“灵宠”,不动声色,就将话题引去旁处。
金仙境的逍遥老祖曾一眼看穿青藤真相。于是几百年中,师徒二人思及往事,对此颇有留心。到如今,满打满算,知晓楚慎行真身便是这藤蔓的修士仍然一只手就能数过。
等到脚踏实地,脚下都是酱红色石板。
白皎呲牙,想到雷泽大世界的魔山。他悄悄念动法诀,不让自己真的踩在上面。
等到脚下一松,白皎欣喜,转头要去给程云清“传递经验”,却看云清师妹像是早有准备,原先便脚不沾地。
白皎略有郁闷。
程云清不曾察觉,还在观察周遭,告诉楚、秦师徒:“楚真人,这仿佛是程府中的一处院子,却并非是我家爹娘打理。”
说着,她用手肘碰一碰白皎。
白皎:“嗯?”
程云清:“你那支笔?”
白皎:“哦哦!”
他取出灵笔,交给程云清。程云清接过,便在楚、秦师徒面前绘制出一副缩小的程府院落分布图。
她细细分说:“我爹因是家主,便住主院。但灵植园需要宽广地界,于是并非在院中,而是到北面依山傍水处,另开辟了一处地界。”一顿,有些抱歉,“如此说来,我倒是该早些告诉楚真人此事,便不用多跑些路。”
楚慎行听了,只说:“无需挂怀。”停一停,又说,“不妨先去你父母故居看看。”
程云清听了这话,面上有薄薄感怀。但她很快收敛,辨明方向,便说:“楚真人请往这边来。”
说着,她又将灵笔交还给白皎。
几句话间,白皎也振作精神。
如今要走,他便心念一动,且将缚神锁捆住的几个魔修召来。
魔修们“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身后一片“哎哟”声,程云清眼角抽了抽。
白皎挠挠头,又控制着缚神锁,要魔修们飘在空中,勿要多发出响动,打扰楚慎行几人。
他们一路往前,穿过程府残破的回廊曲洞。
程云清一面和楚慎行等人讲话,一面在心头回想,自己年幼时,曾经在这院子里奔走。如今想来,都是快活的时候。
随着程云清的话,楚慎行心头一样构建起程府的结构。
这一路,不只是程云清开口,也有秦子游和她讲话,笑道:“说来,当年程道友还曾邀请师尊和我,说要我们来程府做客。”
程云清叹道:“这么看来,爹爹倒是如愿了。”
秦子游看着房屋结构,梁上珍兽雕像,一一问起。
程云清回想过往。一时之间,这两人也算“相谈甚欢”。
楚慎行神识铺开许多,循着程云清的话,慢慢勾勒。
虽说周遭血海红浪,但小小一个程府,倒是难得静谧——
也就显得,其中一点窸窣动静,更加清晰。
楚慎行的神识落在一处偏屋里。
其中藏了几个修士,正惊慌失措,相顾惊疑,想要人出去探路,看看外间发生了什么,才让血池忽而退去。
这偏屋与旁处不同,其中的所有家具摆设都被阵法固定在高处。楚慎行略回忆一番,就知晓,无论是床是桌,所处的,都是他们回到碧元大陆时,血池原先在的地方。
耳边是程云清与子游讲话,远处是越来越剧烈的争执声。
是说:“兴许是紫霄大能们心情颇佳,于是放我们一马!”
也是说:“这如何说得准?要我来讲,还是安安稳稳留在此处,像是从前一样,无论外面有什么,你我不听不看,也就过去了。”
“可若大能就要你我去听、去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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