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和方君璧先去自己住处,孟知竹则亲自引楚、秦师徒去安排给他们的小院。几人又聊了几句,约定见面地点,孟知竹方才离去。
门一关,里面只剩楚慎行与秦子游。再进屋中,没有床铺,倒是有两个玉榻。上面灵气流转,大约也是一样灵器。此外布了聚灵阵,整个屋子宛若一个小型洞府,踏入之后,便觉得丹田一阵暖融。
楚慎行视线落在徒儿身上。
秦子游眨了下眼睛,自发地在一个玉榻上坐下,笑道:“师尊,我此前倒是想过,孟知竹他们该有一番来历。却不曾想,竟是自在峰峰主的亲生骨肉。”
楚慎行淡淡“嗯”了声,也坐在一边。
他听秦子游念念叨叨,倒是有了些从前的氛围。秦子游叹口气,感叹自己开始修行之后,竟是第一次见哪位金丹修士有子嗣。他说着,手撑着下巴,完全不是要打坐入定的样子,而是和师尊如往常一样谈天说地。
——这是秦子游痛定思痛的结果。
要是一味躲避,难免让师尊察觉不对。所以他一路与孟知竹等人打交道,仔细看陆处安如何对待心上人。而后,秦子游若有所悟。
他听几人谈起,说家中长辈属意让孟知竹与谢湘湘结为道侣。也在话语间提到,孟知竹有一个姐姐,已经成婚。
秦子游想到这里,顺口说:“只是不知道孟知竹那位胞姐,究竟是与何人双修。”
楚慎行听了,难得意外。
他一直知道,因自己回来,所以许多事都有了变化。最简单的,有熊氏秘境提前开启,并且不会在为吴国皇室所用。此外,假若自己与子游没有经过楚国山岭,温如莹与梅如故恐怕要折在宋宅。
还有白皎。
有白天权对子嗣的执念在,白皎多半依然会出生。只是这回,白天权寻不到闵月,又很难找到第二个天阴之体,只得换一个炉鼎。这样一来,白皎的体质恐怕要有不同。
但那依然会是白皎。
其中牵扯许多隐秘往事,在归元宗的三百年里,白皎尝试着探究过,也含糊与楚慎行、程云清提起一些。楚慎行当时听了,有讶然,却也提不起更多情绪。可若子游知道,恐怕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吧。
话说回来,这些改变,都是他们亲身经历、推动。可孟知兰的婚事,却出乎楚慎行意料。他回想自己与子游一路经历,左右推敲,想不到哪一件事会影响远在秦国的自在峰峰主之女。
好在这也不算多隐秘的问题。
楚慎行说:“若有疑问,明日问问便是了。”
秦子游笑吟吟点头:“也对。”一顿,迟疑一下,视线落在师尊身上。楚慎行心有预感,但片刻后,秦子游带一点故作出来的不介意,问“师尊,怎么有几日都不见青藤”的时候,楚慎行眼皮还是轻轻颤了下。
他不免想起那天藤蔓缠着徒儿身体,一点点摩挲,从脚踝往上,几乎要勾到脖颈。当时,子游被磨得那么难过,又可怜兮兮地叫他,让楚慎行想要欺负地更多。
楚慎行沉默片刻,心中微动,问:“你想他了?”
他也说不好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只是心思提起一些,模模糊糊想,或许——
自己和宋安还是不一样的。
他这样说,却不曾想,秦子游轻快地点头。
他说:“是呀!”
楚慎行都没想到,听到这句话之后,青藤竟然是全然平息的。他心平气和,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舒心的时候,唇角都不自觉地勾起些。
偏偏秦子游又说了第二句话。
他说:“我从前读话本,上面讲过许多灵宠。后来与师尊一路走来,见到了唐道友那边的绿衣,还有许多其他灵兽……可这之中,还是师尊的青藤最聪颖,又能为师尊掠阵、助战。便是平日,也可以化作毛笔、化作灵剑。”
楚慎行听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
秦子游声音渐轻,犹疑着叫了声:“师……尊?”
楚慎行却在此刻微微笑了下。
他讲话,嗓音若玉石相击,带出一股无言的冷意:“是吗?”
秦子游心里莫名一揪。
他看师尊:依然是从前那道身影,姿容清隽,鸾停鹄峙。
秦子游下意识觉得,自己话里一定有哪里不对,可他仔细想来,却实在不知缘由。
所以他继续讲下去:“……是,再没有更好的灵宠了。”
青藤静静盘在楚慎行手腕上。
而后,干脆化作人修皮肤,彻底敛入金丹修士的身体。
秦子游是很敏锐的。楚慎行知道这点,但他没想到,这样聪颖、过往自己心情略有起伏,都要察觉到的子游,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意识到,原来青藤就是他师尊本人。
楚慎行反复想:这——不能怪他。
毕竟子游对修行一事的所有常识,都来源于楚慎行。
但楚慎行原先觉得,子游曾亲眼见到闵月魂灵落入露阳草,又有往后许多年,青藤为他喂招,为他掠阵……甚至和他那么亲密,会勾着子游的肩膀,一点点摩挲他的脸颊。甚至会缠上他的腰,有更深一重接触。
可他只当那是灵宠。
并不知道一次次勾上自己肩膀的,把他推到师尊怀里的,正是楚慎行。
秦子游停顿片刻,察觉什么,问:“师尊,我说错什么了吗?”
楚慎行看他。
他想:我应该告诉子游的,不能让他再误会下去。
又想:可倘若这么告诉他,岂不是明白让他知道,自己的师尊并非什么庄重之人,而是那么喜欢欺负他。
从前楚慎行只当秦子游知道,于是并无太多讲究。可现在,他骤然得知,在子游看来,“师尊”与“青藤”是分作两边。换言之,子游眼中,他和自己的关系,恐怕未有那样亲密无间。
楚慎行说:“你误会了一件事。”
秦子游困惑,眨眼。
他迟疑,“与青藤有关?”
楚慎行轻轻“嗯”了声。
秦子游屏息静气,不知如何接口。楚慎行斟酌,说:“子游,我答应你不欺瞒,但此事,也的确一时不知如何告知你。”
“师尊?”秦子游显得颇为忧虑,片刻后,主动说:“倘若师尊为难,那便再想些时候吧?”
楚慎行安静一会儿,说:“好。”
秦子游有些心慌,强调:“总归我与师尊从来都在一处。”
楚慎行听了,忍俊不禁,答应:“对,我与子游不会分离。”
两人视线相对,秦子游察觉自己脸颊又浮出热度。他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义正辞严,“如此,师尊,我先入定了。”对筑基期修士来说,算是休息。
楚慎行看他,答应:“好。”
他看秦子游闭上眼睛。
秦子游虽心绪烦乱,但数息之后,他便心平气静,开始运转灵气周天。
距明日午时只剩十个时辰,故而此刻运转的是一个小周天。屋中灵气宛若溪流,朝秦子游淌去。而青藤一点点从楚慎行袖中爬出来,在秦子游身侧绕了一圈,又立起,凑到秦子游面前。
秦子游一无所觉。
青藤更多,纷纷涌涌,将整个屋子都占据。若有人在此时以神识窥探,只能见到满屋翠色,宛若郁郁深林。
这样环境中,到第二日,楚慎行与徒儿睁眼。楚慎行要稍快些,于是秦子游神识归位时,只听到极轻的窸窣声。再睁眼,屋内一片宁静。
无事发生。
秦子游没话找话:“也不知孟道友他们如今到了否。”
楚慎行捧场,答:“去了便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与孟知竹等人会面。
双方再见,孟知竹先将楚、秦二人引荐给一个金丹修士。听孟知竹的意思,这是此地掌事,也是乾峰长老,法号“辰火真人”。平日醉心炼丹,但因忧心边城动荡,于是特地出关、赶来此地。
孟知竹笑道:“说来也巧,长老亦是丹修。”他们还不知道楚慎行真正底细。
楚慎行神色不动,说:“如此,还要请长老指点。”
两边寒暄,辰火真人看楚慎行,眸中划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化作疑惑,想:我方才看错了?这的确是个筑基修士,而非金丹?
他口中答:“知竹他们几个,对两位小友评价甚高。”
说话间,秦子游从芥子袋中召出金羚妖躯。
辰火真人视线不由地被吸引过去,面露喜色,“果真是个快到六阶的妖兽!”
他心中狂喜,面儿上却还保留了一分矜持。虽然恨不得直接贴在这妖躯身上,仔细研究有何可用灵宝。但在几个小辈面前,辰火真人还是先咳一声,问:“我记得,此前知竹与我说起,说王、孙两位小友是想要金羚骨?其他灵宝,可有事先分过。”
秦子游有些想笑,说:“倒是不曾。”
孟知竹则鲜明表示,自在峰不打算占两位散修道友便宜,顺道提起自己一行人从“王道友”那里拿到两枚极品回春丹、数十枚上品元灵丹的事,说:“因为这个,我们也讲好,整只金羚,我们便三七分账。”
楚慎行与秦子游七,他们三。
辰火真人听了,眉尖微拢,似有话想说,最终叹息一声。
而后,秦子游记起什么,随口问:“对了,孟道友,先前仿佛听说过,说自在峰的孟峰主有两女一子。孟瑶道友我是见过了,另有一人……”
这话半真半假,总归是要请孟知竹解惑。
孟知竹不疑有他,直接回答:“是,我另有一个胞姐,名为‘孟知兰’,与我、瑶姐一样,都继承父亲衣钵,当了乐修。只是她人在归元,此番怕是不能与王道友、孙道友相见。”
“归元?”秦子游诧异,心中一动,问:“是入了哪峰门下?”
“孙道友误会了,”孟知竹含笑解释,“并非拜入归元宗为徒,我姐姐是归元宗白天权、白真人的道侣。”
第123章 解金羚
孟知竹讲这话, 带着些许得色。他还进一步说:“双修大典那年, 辰火真人亦去了归元宗, 得了白真人颇多指点。”
言下之意,只要“王道友”与自家交好,那往后, 他一个筑基修士, 莫说能得金丹期的辰火真人指点。就连元婴尊者, 也可能从手指缝里漏出些独门法诀。
那可是白天权啊。
整个碧元大陆, 兴许就只有这一个元婴期丹修。王道友既然是修习丹道,定然对他多有敬仰。
不但孟知竹, 在场所有人:谢湘湘、辰火真人……他们看向楚慎行, 都用一种笃定的、知道楚慎行一定会因之动容的神情。
而“王道友”听闻, 果然微微笑了下, “果真?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楚慎行讲话的同时, 还要留心徒儿。他此刻想明白了,原来影响到孟知兰婚事的,竟是闵月与魏远出逃。兜兜转转,白天权的道侣人选落在了自在峰上。
这么一来,陆处安与孟知兰的婚事自然成空。
他亲手拆了自己过往友人的姻缘。
一切都有很大不同。
楚慎行心绪浮动, 又要确保子游不会因为自在峰一行人的态度, 显露负面情绪。在郢都那会儿,秦子游对归元宗失望,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开阳。他不知道往后会有什么发展, 可赵开阳几次提起白天权, 笃定是白天权抢走闵月。此刻秦子游稍一回想,大约就能把这两边串在一处。
好在秦子游只是微微一怔,转而目露喜意,比楚慎行的情绪更外露,进一步确认:“当真?”
这么一说,连方才的怔忡,也被解读成“惊喜太大,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孟知竹等人笑道:“自然是真。”
楚慎行便和秦子游“相视一笑”。
是了,他前面的担心,实在杞人忧天。
楚慎行作壁上观,见秦子游笑吟吟把话题再转回金羚妖躯。他膝盖抵住金羚腹部,手往内,熟练地取出金羚骨。与温热的普通金羚骨不同,来自头领的这一块带着灼灼热度,灵气磅礴,捧在手上宛若黄金流淌。取出之后,整个屋子的人都感受到了上面散发的炎气。
辰火真人再度后悔。他起了些淡淡心思,倘若这难得的将近六阶金羚骨能入自己丹炉,该有多好?
不过眼看孟知竹等人神色,辰火真人到底只是一笑,让秦子游快把灵宝收好。
他想到:若这小辈收纳不善,过上十天半月,金羚骨恐怕就要开始消融。往后,日子越长,功效越少。
秦子游笑道:“自然。”说着,取出楚慎行此前炼制的盛放灵器。他们搜集了许多普通金羚骨,预备卖出一部分,余下给秦子游练手。在旁人听来,这是极奢侈的事,但秦子游照旧不觉得稀奇。
只有这块特殊灵宝,秦子游非常上心,知道这是师尊修复灵剑所用。自己有日影,而师尊偶尔提起“寒鸦”。秦子游心向往之,总要考虑,日影于自己而言已经足够好,那寒鸦剑一旦修复完成,又是何等风姿?
等金羚骨放入灵器,原先的炎热一并被遮掩。孟知竹他们看不出深浅,辰火真人眸色却微动,不住打量楚慎行。
他轻咳一声,记起什么,问:“此前倒是不曾问起,王、孙两位小友,是师从何门何派?”
秦子游已经召出日影。
一取金羚角,二取金羚腹。等所有灵宝慢慢取完,之后,则是余下骨肉。
金羚头领骨骼坚韧,非一般妖兽能比。
楚慎行答着辰火真人的话。此地不比金华县,金华多凡人,不知道“百通门”是何来历。但此处,楚慎行知道,自己但凡说出一个名姓准确的门派,就要被辰火真人、乃至孟峰主掘地三尺。所以他讲得含混,带一点谦逊,说:“师门有令,在闯出一番名声前,不得提起师门名号,以免堕了祖宗威风。”
辰火真人听了,沉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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