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牵着齐轻舟下车,捏了捏他的肩头:“殿下去吧,臣看着你进门。”
齐轻舟疑惑抬眼:“掌印不进去喝杯茶么?”一大早辛辛苦苦送他出宫。
殷淮笑了笑:“不了,臣这个身份,不合适。”他奸臣佞贼恶名在外,总有人忌讳这个的。
齐轻舟哑口,道:“我外祖父不是那种—”
殷淮无意多言,把手从他肩头放下,只说:“无碍,臣不介意这个,殿下快进去吧,臣还要回宫办差。”
齐轻舟扁了扁嘴,朝他挥手道别:“那我走了。”
“嗯,过几日臣来接您。”
老国公看到齐轻舟回来喜不自胜,又望看着大箱小箱的礼品被侍卫源源不断地搬进来,不解道:“舟儿,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天山老参、东海象牙粉、高丽蜂胶……
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御用之品,他这宝贝外孙不会是盗皇仓去了吧。
“啊!这个,是孙儿孝敬您的。”齐轻舟喝着国公夫人倒的茶,舒了口气,把外衫也去了,出门前掌印帮他打的君子结被他三下两除二给解开。
老国公问:“陛下赏的?”
“不是。”齐轻舟道:“掌印给的。”
“殷督主?”
“是。”齐轻舟将他拜到殷淮门下的来龙去脉和近来的事藏头去尾说了一遍,听得老夫人心惊肉跳老国公面色担忧,欲言又止,齐轻舟笑:“外公,您想问什么?”
老?国公道:“听闻这位殷大人喜怒无常阴晴难测,他可有为难你?”
齐轻舟剥了个夏橙,笑道:“没有的,他对孙儿极好。”
“这次能不在宫里过节也是掌印帮孙儿去说的。”
“噢?”国公疑惑:“他何缘何故对殿下这么好?”
齐轻舟又想到了那日在行车上殷淮说的,他的好都得拿东西去换,自己身上有掌印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他不知道,掌印也没告诉他
齐轻舟想了想,对陈国公咧嘴一笑:“那自然是因为孙儿讨人喜欢。”
老国公:“……”
老夫人哈哈大笑,连连称是:“确是!确是!”
国公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叹了口气:“外公老了,朝堂之事就不再多嘴,你也长大了,与谁为伍、做什么决定都由你,不用顾虑家里,无论你走哪条路,都要记得,外公和你两个舅舅都是你最大的后盾。”
这几乎是在说,便是决定了要争权,齐轻舟也是有势可依的。
齐轻舟鼻子忽酸,蹭到老人膝下闷声道:“嗯,我知道,谢谢外公。”
又问:“舅舅们还好吗?”以前他们也还互通书信,自从发现皇帝命人在信驿站盯梢,他便让舅舅们别再写了。
外臣最易受到牵制,尤其是在朝堂内没有靠山便更易受人摆布。
用铮铮血骨保家卫国,却困于争权夺势的谗言,大概便是武将罪无奈又悲凉的宿命。
老国公道:“还过得去,你大舅舅上个月来信说原本上头有意削兵权,但恰逢边奴来犯,圣上又恐不敌奴军,便消了念头,边境这两年不太平,想来应该都没有大变动。”
齐轻舟冷哼:“除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那人也不会别的什么了。”
老国公拍拍他的手背:“殿下慎言。”
老夫人将爷俩拉到偏厅:“好啦,舟儿难得回来一趟,我命厨房做了许多你小时候爱吃的,用了饭再聊吧。”
齐轻舟在国公府过了几日温馨清闲日子,每日帮老夫人浇菜园子、和面,陪老爷子垂钓、下棋,夜晚在庭院赏月乘凉,说起母妃许多往事,倒是补足了这几年没享过的融融亲情与浓浓关怀。
夏会上已节最后一日是京州灯会,百姓都到护城河畔放花灯,以期许心愿。
国公待下宽厚,府中的侍女与小厮也都得了假,成群结队去凑热闹。
老夫人走到院子里,推了推半躺在摇椅上的齐轻舟,笑骂:“年轻人天天躺在家里成什么样子,今晚多热闹,怎么不约朋友一块出去耍?”
齐轻舟坐姿逍遥,衣衫松散,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了个桃子啃,嘴里嚼着果肉,含糊道:“我这儿正赏月呢!”
今晚河边肯定很挤,他才不凑这个热闹。
老夫人戳穿他:“殿下是懒得动弹吧!今夜月亮是好,可自个儿看那多没意思,老身也要跟老爷出去了,你自个儿留着看家慢慢赏吧。”
齐轻舟口中吐出个小小桃核:“你们去哪儿?”
老夫人凝他一眼,端庄地扶了扶鬓间新做的朱钗:“你姥爷说给我订了一盏花灯,现在去取。”
齐轻舟默默吞下这口狗粮,扯扯嘴角挥手目送:“您老走好,多让几个人跟着,别玩儿太晚。”
老夫人走了,府里静悄悄的,蝉鸣蛙声一片,齐轻舟重新躺下来望那轮月亮,想起那个人了。
掌印也如这一轮夏夜新月般皎皎玉洁,光亮盈然,时而清晰可触,时而朦胧沓渺。
想他在朱红宫门下提灯等自己的身影,想他在南书房撑一把素伞接他的模样,想他立于马上玉白广袖迎风翻飞的落拓……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摇他:“舟儿,醒醒。”
是老夫人,国公也负手站在一旁,手里提着几盏精致的花灯,与他庄肃清矍的形象有些不搭。
齐轻舟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回来了?”
老夫人道:“怎么在这儿睡,夜里风凉,快,进屋去。”
齐轻舟揉揉惺忪的眼,问:“什么时辰了?”
老夫人道:“二更刚过。”
他笑一声:“那你们玩儿得可真够晚了。”
俩位长辈被他这么一打趣,有些不好意思,老国公咳了一声,绷起脸道:“走了,进屋早点休息。”
齐轻舟爬起来,伸去穿靴的脚顿了顿,支支吾吾道:“外公,我、我能不能出去一趟?”
老夫人惊讶:“这会儿?”她是不懂这些年轻人了,放着空闲的一个晚上躺在榻上,临近夜半倒是要说要出门去。
老公国与夫人相视一眼,问:“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齐轻舟说:“去看个朋友。”
“我那朋友没有亲人,也不过节。”
他不过打了个盹,一个时辰不到,就梦到殷淮了。
醒来睁开眼那一刻这么渴望迫切地想见到一个人的感觉他还从来没有过。
去找他。
一瞬间脑海闪过的念头如滚滚浪潮之势席卷心头。
齐轻舟是个行动派,他有些着急地找鞋,怕再晚一点殷淮就睡下了。
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老夫人又问:“是……很重要的朋友么,如果是不急便明天再——”
齐轻舟说:“是,急。”
老国公沉吟了一会儿:“那让人备好车送你去吧,今晚还回来吗?”
齐轻舟咧嘴一笑:“谢谢外公,不回了。”
老夫人也知道拦不住他,只好说:“你自己小心一些。”
齐轻舟理了理睡皱了的衣衫,抱了抱她:“放心,今夜过节,外头还亮堂热闹得很,护城河的花灯哪年不要放到天亮的?我走啦!明早回来给您带金玉阁的栗子枣泥糕。”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打扰
城里热闹,宫里也不遑多让,国丈进宫,皇后心情大好,操办节日规矩便松了些,临近夜半也还有嫔妃带着小公主游园.
午夜的宫道畅通无阻,齐轻舟一路小跑至焰莲宫,守门的太监影卫见到都有些吃惊,不明白淮王殿下为何这个时间突然回宫,可是想到他当皇子的时候也是说一出是一出的行事作风又觉得不足为奇.
影卫抱拳躬身请安,还没说话,齐轻舟就急忙道:“不用禀报掌印了,本王自己去找他。”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去。
殷淮决定接见李玲珑的时候,万没想过齐轻舟会突然杀回来。
当朝皇后的侄女、东宫的表妹于上已节夜半出现在司礼监掌印的宫苑里,确实很难解释。
虽然殷淮向来也不用向谁解释任何事情,但齐轻舟显然不在这之列。
李玲珑是名动京州的才女,并不长得多么惊艳绝伦,但出水芙蓉去雕饰、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也的的确让她在一众大家闺秀中脱颖而出。且才干不容小觑,传闻豆蔻年纪就随父下江南,于治水工程颇有见解。
不好红妆好诗书,是深闺困不住有才也有胆的怪女子,行事思维与相后一脉大相径庭,面对殷淮也淡定坦直:“求见大人一面可真不容易。”她之前就送过几次拜帖,殷淮都没理她。
殷淮噙了口梨宫酿,面无表情瞭她一眼:“李小姐好胆量,三更半夜也敢往本宫的殿里闯。”
李玲珑没有平常深闺女子的扭捏,笑了笑:“能见得九千岁一面,就是要等到天亮我也是要等的。”
殷淮对她的奉承无动于衷,放下酒杯:“阁下这般明日张胆,只怕令尊与皇后等不及明日就要来找本宫麻烦。”
李玲珑径直坐他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摇摇头:“他们找不了大人麻烦?。
殷淮这才正眼看她:“不要与本宫兜圈子。”
李玲珑发现,这张脸,无论是再看多少次都是需要勇气和克制的,泠泠月色下殷淮凤目鸦眉,眼神犀利又深邃,初夏夜里最亮的星辰也要黯然失色。
她本还淡定自若的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移开了目光,直接道:“殷大人这般运筹帷幄怎会不知道臣女的来意,只是不知有什么条件。”
“噢?”殷淮有点兴趣了,修长指节点了点桌面,却没再继续说,就这么将她晾一旁。
这样高傲轻慢的态度,李玲珑也丝毫不在意:“大人疑我是正常,但臣女自信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
殷淮没问她有什么,只漫不经心转了转了腕上的玉珠,低沉下来的声音让人不禁想象出那串玉珠坠地的声音:“李玲珑。”
李玲珑第一次被他叫名字,耳朵不禁动了动,生出一分红。
其实殷淮的语调又平又冷,根本听不出情绪的波动,话也直接得很:“你父亲姑母这样捧着你,你这般狼心狗肺,就不怕伤了他们的心?”
李玲珑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方才在这个人、这张脸面前维持自己的得体与平静,不至于被完全引诱、震慑和压制,她垂眸淡淡道:“那是捧着臣女么?那是哄着我要臣女死心塌地为他们的荣华奉上一生罢了。”又不屑一嗤:“臣女不觉得只会一昧往宫里送女人的世家会有什么出路。”
她年龄到了,婚嫁已经提上议程,不是嫁给太子就是被收入皇帝后宫。
她不甘心,自幼饱读诗书、天赋横溢,深闺与宫闱绝不该是她唯一的归宿。
殷淮笑了,薄唇玩味勾起,半嘲半讽:“李小姐好志气,太子妃和贵妃之位都入不得青眼。”
“扶不起的阿斗和半截身子入土的傀儡,哪一个不是火坑?况且,本人对姑侄共侍一夫的荒唐之事绝不敢苟同。”李玲珑忽然将目光转回来,在殷淮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似是要回击方才他的嘲讽,又似乎不单纯是,半真半假道,“若是有大人这样的选项,那我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殷淮嘴角收平,冷淡道:“本宫天残之人,无福消受。”
李玲珑被他犀利冰凉的眼风扫得脊背生寒,抖了一下,语气里重新带上了恭敬:“是在下僭越了,但臣女方才所提之事皆为肺腑之言,大人不妨考——”
她话语未落,就见殷淮突然抬头,锋利尖锐的目光像离弦的箭般直直往门口*去。
齐轻舟下意识闪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在门口站了不到三秒钟就被发现。
就在他拔腿要跑的瞬间,那个发现他的人已经站起来大步走过来。
殷淮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细长凤眼里荡漾着波光,问:“殿下怎么回来了?”
齐轻舟心头涌起一阵厌恶,猛力甩开他的手,恨自己太傻!
怎么会以为掌印团圆佳节真的形单影只举目无亲孤苦伶仃?
一腔热血沸腾兴冲冲跑回来陪他,谁知打扰了花前月下一对璧人。
那样旖旎幽静的气氛不是他能融进去的,只消瞧一眼心里就堵得难受。
他就是蠢透了才三更半夜还要千里迢迢回宫来看一眼这个混账
殷淮随口说什么他就当真,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上,齐轻舟都快烦死自己了。
殷淮第一次被他这样坚决蛮横地甩开,愣了一瞬,眉目瞬间染上阴沉,随即用蛮劲的臂力将人收在自己怀里,抵起他的下巴,目光直白锁住他眼睛,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齐轻舟喘着气又踢又打挣不开,索性放弃抵抗,往后一仰,撇开下巴,像是折腾累了一样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事,我回去了。”
殷淮心里一紧,直接将他拽了回来,揽在自己身前,神情板正端肃,细细看了他一会儿,耐着性子,沉着声音好声好气问:“臣又哪里惹了殿下?”
齐轻舟无力地踢了踢玉石门槛,面无表情道:“没,你没惹我,是我打扰你了。”
打扰?
殷淮嘴巴张了张,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意味难明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温而缓,静而直,由淡转浓,唇边渐渐蓄起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殿下莫不是——”
齐轻舟被他打量得心脏乱跳,生怕他下一秒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李玲珑出来了。
方才她没来及得及瞧清楚,殷淮就跟阵风似的往门口走,罕见地没有往日一贯的从容慵懒。
原来是那位新晋的小淮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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