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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红(近代现代)——折一枚针

时间:2021-01-06 10:20:06  作者:折一枚针
  “阿嚏!”宝绽抱着一沓传单,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在如意洲后身的步行街,街面很宽,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端奢侈品店,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这条街还是第一次来,街上的人和别处不大一样,个个都像匡正,有种不屑于把眼睛往下瞧的样子。
  那些人看见他和他手里的传单,先是蹙眉,然后绕着走开,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细菌病毒,沾上就甩不掉似的。
  宝绽局促地站在繁华的街头,宣传单递了几次,都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他一抬头,看前边有个咖啡座,客人不多,三两个先生,一位女士。
  他鼓足勇气过去,尽量不惹人厌,低声说一句“传统文化,请多支持”,然后把传单压在烟灰缸底下。
  即使这么小心,那些人也不给面子,仿佛有种天然的傲慢,宝绽还没走,他们就把传单抽出来,翻手扔在地上。
  一瞬间,宝绽的脸白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页纸,但那上头是如意洲,是他和大家伙的希望,这么被人甩在脚下,他心里头疼。
  拳头攥了又攥,好半天,他弯腰把纸捡起来,没说什么,默然转身,这时背后有人叫他:“哎,等等!”
  宝绽绷着嘴角回过头,见是座上唯一的女客人,四十多岁,一头利落的短发,灰蓝色的指甲间夹着一根香烟,朝他招了招手。
  宝绽平复一下情绪,走过去。
  “坐,”她说,弹了弹烟灰,“传单给我看看。”
  听她说要看传单,宝绽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递一张给她,但没坐。
  “坐,”她又说,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坐这儿。”
  宝绽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犹豫着没动,“你那堆传单都给我,”她吐着烟圈冲他笑,“姐帮你全发了,能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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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正从桌边起身,不太舒服,可能是领带系紧了,也可能是盯电脑的时间太长,他转着脖子走向窗边,天上是一片巨大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上方,架着风,缓慢移动,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安静的室内,手机突然响,他接起来:“喂?”
  “上来。”是白寅午。
  就两个字,电话挂断,这么多年上下级,匡正了解老白,越是大事,他的话越短。
  走出VP室,太阳穴隐隐在跳,他坐电梯上62层,敲开白寅午的门,深吸一口气,强装着精神焕发:“找我什么事?”
  白寅午靠在桌边,没穿西装外套,桌上有一个空杯子,显然刚喝了酒,匡正有不好的预感,默不作声在沙发上坐下。
  白寅午没过来,松了松领带,像是难以开口:“执行副总的命令下来了。”
  匡正两手握到一起,说不紧张是假的,微侧着头,等着他往下说。
  白寅午没马上露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到嘴边:“Kendrick,我……”
  “行了老混蛋,”匡正强忍着头疼,没耐心跟他兜圈子,“是死是活一句话。”
  “恭喜你。”白寅午说,语气有些疲惫。
  匡正握在一起的手陡然松开:“是我你废什么话,”他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抬手搭上沙发背,“大恩不言谢,弟弟慢慢报答你。”
  白寅午却没笑,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叮地放在桌上:“这个执行副总裁暂时挂在投行部下头,工作地点在……”
  “什么意思,”匡正聪明,而且敏锐,腾地从沙发上起来,“什么叫‘暂时’?什么叫‘挂在’!”
  “你也知道,商行那边的业绩这几年持续下滑,”白寅午的口气变了,不再是对自己人的推心置腹,而是对下属的公事公办,“国家的利率控制,如意宝、余利宝的冲击,城商行的挤压,万融这几年存款规模萎缩了近三分之一,利差……”
  “够了啊,”匡正的太阳穴越跳越厉害,他想笑,想把这当成一个恶作剧,但皱起的眉头却有几分可怜,“有意思吗你?”
  “大笔的钱在富豪们手里攥着,太浪费了,”白寅午没接他的茬,继续那份准备好的说辞,“所以总行决定成立万融私人银行部,由一名执行副总裁挂帅,以吸纳高净值客户的资金为目标,正式进军财富市场。”
  狗屁高净值客户!狗屁财富市场!匡正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没命公关有钱人的舔狗,“我一个干并购的,被打发去搞私银,你直接扇我一巴掌得了!”
  白寅午没说话,他除了是匡正的老大哥,还是万融投行部的董事总经理,于私,他有痛惜,但于公,公司的决策必须执行。
  “我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估值手!”匡正的头疼得要炸了,挣扎着,想挽回局面,“万融那么多废物,为什么不派个……”
  “因为他们是废物,”白寅午直说,语气异常冷漠,“你在千禧这个案子上的嗅觉,从卖方转买方的果断,还有借融资机会给商行搞的那笔贷款,上头都看见了。”
  匡正盯着他,心头一下雪亮,上次总行那几个高层来,根本不是什么例行会面,是专门来和白寅午密会的,他们要揪出一个冤大头去接私银这口没人要的烂锅!
  “白寅午……”第一次,他直呼老白的名字,仿佛一头被骗进陷阱的野兽,眼眶充血发红,“我跟了你十年,你他妈阴我!”
 
 
第45章 
  “白寅午,我跟了你十年,”匡正低吼,“你他妈阴我!”
  白寅午面无表情,回到办公桌后,从桌上的扁木盒里夹了根雪茄,慢慢预热:“匡正你别忘了,当初是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无论如何帮你一把。”
  他抬起眼,从炙热的火苗后头看过来,眼睛里像有一块冰。
  “我他妈让你帮的是投行部的执行副总!”匡正碾着牙,刀子似的瞪着他,“你明知道我对a的感情,明知道估值和交易带给我的骄傲!”他深吸一口气,“可你没阻止,我他妈就像堆垃圾似的被你扫出去了!”
  白寅午低着头烤雪茄,一言不发。
  “就为了让上头高兴吗?啊?”匡正逼问他,到现在他都不相信,白寅午真的不要他了,“我对你就屁都不是吗!”
  白寅午啪地熄灭火机:“匡正,”他夹着那只烟,手指微有些抖,“你跟了我十年,拿我当师父当大哥,可你想想,我也有师父有大哥!现在公司遇到困难了,需要有人去破冰,我师父找到我,我能跟我师父说‘不’吗?”
  匡正哑然。
  “到底是跟你的十年重,还是跟我师父的十年重,我不比较,也比不了,”白寅午扔下烟站起来,“我只知道这是公司的决策,这个决策在当前的形势下刻不容缓,而我,作为投行部的董事总经理,必须推动!”
  “董事总经理”几个字他咬得很重,在这栋楼里,他先是投行部的老大,然后才是匡正的师父。匡正明白了,白寅午是站在高管层的角度看这件事的,在公司利益面前,他个人的得失微不足道:“我要是不干呢?”
  白寅午没直接回答,换了另一种说法:“kendrick,私人银行部是个全新的部门,你是它的奠基者,它将按照你的意志塑造,所有的人、财、物,尽在你一手掌握,说白了,你是那片财富的王。”
  匡正心里很乱,太阳穴的血管一鼓一鼓的,好像随时要爆开。
  “这是个战略决策,公司对私人银行寄予厚望,之所以挑你过去,是希望你能开天辟地,”白寅午郑重地说,“因为你是万融最好的v。”
  他说的太好听了,好听得匡正都要信了,“老白,你不用给我洗脑了,”他斩钉截铁,“我不干。”
  “不干,”白寅午也是a出来的,虽然坐了几年高层办公室,但狼性仍在,“你就什么也别干了。”
  这是赤裸裸的恫吓,如果拒绝,匡正可能会失去万融的工作,他震惊地盯着白寅午,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真情,假意,狠毒,或是歉疚。
  “出去吧,”白寅午却背过身,声音低沉,“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
  匡正攥起拳头,转身离开,太阳穴胀得发疼,他出门拐个弯,在中厅的大飘窗下,与正在抽烟的代善和方副总狭路相逢。
  “哟,小匡,”方副总一扭头,看见他,笑了,“恭喜啊。”
  匡正的脸瞬间僵硬,尚未公布的机构变化和人事安排,这家伙居然知道!
  方副总和代善聊了两句,笑着回自己的办公室,跟匡正错身而过时轻哼了一声,仿佛是嘲弄。
  匡正耳朵里响起尖锐的嗡鸣,面前,代善嘬着烟向他走来,一身庸俗的米黄色西装,一颗油头,不怀好意地叫:“匡副总。”
  匡正耳鸣得厉害,皱着眉头:“你叫谁呢?”
  “别装傻了,”代善歪头看向窗外,“这条金融街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匡正绷紧了脸,没说话。
  “记着,”代善把眼睛转回来,上挑着看他,有种尖锐的阴狠,“这个执行副总是我让给你的。”
  他想在匡正的伤口上再撒把盐,“让给我?”匡正打碎了牙吞口血,硬挺着,“要真是你嘴里的肉,打死你也不会吐出来。”
  “啧,”代善冷笑,“如果我真想要这个执行副总,就凭你千禧那个失误,我能弄死你信不信?”
  匡正信,这两个月里他不只一次觉得代善过于安静,安静得让他发毛:“我信?”他强作轻松,“我信你就有鬼了!”
  “匡正,”代善直接把烟在指尖上掐灭,他喜欢这种微烫的热度,“我早知道这个执行副总的位子是留给私银的。”
  匡正的心理素质再好,再能演,这时候也愣了。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代善把烟头扔在地上,“我的道儿,你不服不行。”
  什么道儿能那么早就知道设立新部门这样的易动,两个月前,恐怕白寅午还蒙在鼓里,hr?总行高层?董事会?
  “你的聪明劲儿用错地方了,”代善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做成十个二十个千禧又能怎么样,自己的事儿没整明白,你还混什么混。”
  匡正铁青着脸,即使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他仍顶着一口气,不服输:“代善,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他挺起背,居高临下觑着他,“你和我根本不是一种人,扔给你块骨头你就叼,私银的副总我不想去,你未必。”
  代善瞧着他,缓缓笑了:“哥们儿,真了解我,”他朝匡正贴过来,“这个私银我不争,是因为……”
  匡正灼灼盯着他。
  代善忽然问:“白寅午没跟你说?”
  这给了匡正一记重拳,他是白寅午的心腹全万融都知道,最能击溃他的,就是被信任的上司抛弃的悲哀。
  匡正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在全线崩溃的边缘。
  代善就等着他崩溃:“那哪是什么正经单位,”他搭住匡正的膀子,“是比利时一个外资私银在咱们这儿干不下去了,退出时留的烂摊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办公楼地段还不错,就是个赔本儿买卖。”
  匡正难以置信,等着他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泥潭,怪不得上次代善说要看他的“下场”,原来这就是他的下场,被从金融街流放。
  “买入都没通过你们a吧,我猜是走的债务程序,”代善给他透底,“一开始是想让商行接,商行那帮孙子你也知道,不是这个的儿子就是那个的女婿,没一个顶得了雷,上头就想塞给我们投行部,老白这才把你……”
  他没说完,匡正拂袖而去,他真的不行了,入行十年,第一次一败涂地,不是败给项目、败给对手,而是败给了情分、败给信任。
  走进电梯,鼻子里发热,接着下巴有点痒,他下意识一摸,摸下来一手血,低头看,白衬衫胸前落着几点新鲜的血迹。
  他连忙拽口袋巾捂鼻子,血流出来,太阳穴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头脑随之清晰,一清晰就特别怕这时候有人进电梯,看见他的血、他的狼狈,他甚至不敢回57层,神经质地不停按着b2。
  从62层到地下停车场,一路急转直下仿佛他的人生,心脏被失重感攫住,血从鼻腔流进咽喉,手机掏出来握在手里,可是打给谁呢?家里人想都不用想,工作上的人只会暗笑他失势,这种时候只有一个人——宝绽。
  他点开通讯录,拇指悬在那个名字上,迟迟按不下去,跟他说什么?说自己的事业受挫,一个人在电梯里鼻血不止?
  他说不出口,在宝绽面前,他一向是被依靠的强者,让他卸下光环,把最难堪的失败和脆弱给他看,他做不到。
  收起手机跨出电梯,他上车发动引擎,脑子里像是空了,只想着冲出万融,冲出这个丑陋的水泥森林,出去喘一口干净的空气。
  汇进繁忙的车流,他在偌大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知道绕了多久,恍然回过神,发现置身在南山的老城区。
  一片低矮的民房,日占期特色的红砖楼,他记得这地方,前不久来过,附近有一个萧条的剧团,那里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演员,他有一双猛虎啸月般的漂亮眼睛。
  那眼睛让他想起宝绽,同样是唱戏的,不免有一份莫名的亲近,他打个轮儿,左转拐进白石路。
  凭着记忆在小巷间穿梭,他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栋五十年代的建筑,106巷56-2号,门口停着一辆厢货,几个工人正搬着家具进进出出。
  他锁车过去,往楼里看,整个楼道灯火通明,两个包着纱巾的中年女工正站在木架子上刮大白。
  “你好,”他跟门口歇着的工人打听,“这里是不是一家剧院?”
  “不知道,”工人舔着冰棍,“我们就管搬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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