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霄拧眉静片刻,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意,忽然展颜一笑。
程接雨见对方笑了,不自觉也跟着笑,弯弯的眼眸像天上的月牙,里头藏的光却灿若今夜的星辰。
盛云霄看着他,想,今晚夜色正好,暂且绕了你吧。
程接雨见对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与纵容,忽然间想起几天前那个梦境。
梦里的他踮脚吻了师叔的脸颊,师叔也是这般看着他,然后——
对着他喊了一声“小师哥”。
程接雨:“……”
他也醋了,不好哄的那种。
正好雪茶哼哧哼哧跑出来迎接自家爸爸,程接雨立刻撒手抛开盛云霄,蹲下来把雪茶抱进怀里。
崽啊,你爷爷太坏了!
等等——程接雨往屋里走的脚步一顿,辈分是不是有点乱?
但他只顿了一秒,抬脚又往屋里走去。
崽啊,你妈妈太坏了!
双臂还维持着揽住少年纤细腰身姿势的盛云霄:“……”
这是……人不如猪?
……
隔天,程接雨得知聂阁主颇为遗憾地离开了在水一方,便晓得聂寻风与齐云袖的婚事最终没成。
因这事儿,程接雨在之后的早课对聂寻风多留意了几分。
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聂寻风变得比原先沉默,看着与平常没有两样,但课前课后他们闲谈的时候,他都只静静呆在一旁,极少说话,甚至有时还在走神。
但仔细一回想,聂寻风似乎原先也这样。
他原先对聂寻风的关注太少,得不出确切结论。
奉师叔因一滴醉不省人事,据五师姐说至少得醉个两天,不仅帮他制作剑穗之事耽搁了下来,奉师叔授课的炼器班也临时换了讲师。
温鸿义发了怒,亲自去藏星峰搜刮走了奉师叔珍藏的一滴醉。
程接雨只能先去师母的药庐那边,盯着给盛云霄炼的清心丹。
至于先前吃方师叔醋的事,转头他就不计较了。
毕竟是自己梦里虚构的内容,怎么能怪师叔呢?
宽宏大量程接雨,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傍晚散学,程接雨照常去五味堂用饭,然后穿过菜园,赶往灵溪药谷。
他飞在空中,偶尔踩着树梢借一下力。
却没想到一脚踏上树梢,猛然看见底下树杈上坐着一个人,险些惊得一脚踩空跌下来。
树上的人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与程接雨四目相对,却只是眯了眯眼睛,然后低头抱起了酒坛王嘴里倒。
程接雨这才注意到对方这次不是坐在树上“偷窥”,而是抱着酒坛子喝酒。
“……”
程接雨闻见浓烈的酒气,也看见了对方醉红的眼,不觉皱了皱眉,“五师姐不喜人酗——”
他猛地抿唇住口,好的,刚开头天被他聊死了。
聂寻风仰头瞥了他一眼,捧起酒坛又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甚至洒了一些在衣襟上。
程接雨想了想,还是停下来,坐在了另一侧的树杈上。
两人隔着树干背靠背,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脸。
程接雨从怀里掏出给雪茶带的一包小鱼干,越过树干递给对方。
“加个菜吧。”
聂寻风:“……”
程接雨又往前递了递,“尝尝。郝大厨做的五香小鱼干,正好下酒。”
主要是加个菜比较不容易醉。
聂寻风还是没接那包小鱼干,只捻起一根叼在嘴里,醉眼迷蒙地靠着树干发呆。
程接雨将小鱼干收回了,往自己嘴里也丢了两根。
“可惜雪茶还没学会吃辣,不然我就可以给它带香辣味的,给你下酒也好。”
叼着小鱼干的聂寻风:“……”
这是猪食?!
他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更可怕的是,你为什么要教一只猪吃辣?
醉意惊醒了大半,礼尚往来,聂寻风将手里的酒坛往程接雨那边递。
程接雨摆摆手,“我就不了,两口就倒。”
聂寻风咬着小鱼干嗤出一声笑,“那就一口。”
“不了。”程接雨极有原则地拒绝,嚼着小鱼干说话有些含糊,“我就陪你坐会儿,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马上就走,行吧?”
聂寻风将小鱼干卷进嘴里嚼起来,淡笑道:“多谢。”
“谢到不用,我就是有个问题好奇。”
聂寻风:“……”
他可以拒绝回答吗?现在就有点不方便。
“你不想说也可以。”程接雨道,“我就是好奇,既然你喜欢我五师姐,为何又向四师姐提亲?”
聂寻风把小鱼干嚼出滋味,终于朝程接雨伸出手。
程接雨挑了两根留给自己,剩下整包都给了他。
聂寻风嚼着小鱼干,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夕阳,“我父亲觉得,齐师妹更配得上他儿媳妇的位子。”
程接雨将嘴里的小鱼干一拔,“他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聂寻风:“?”
“五师姐哪里不好?我们九霄宗女弟子多抢手,谁准他来挑挑拣拣?选皇后吗?”程接雨甩着小鱼干怒道。
聂寻风噗嗤一声笑了,叹息道:“是吧,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父亲从来只会想自己要什么,要天下第一、给他长脸的儿子,要出身名门、端庄婉约的儿媳妇,要将一切掌握在手中,要世人钦羡与奉承……
却不知道这一切有多令人窒息。
程接雨当面骂了人家爸爸,也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又有点心疼聂寻风,一看就是个被父权打压惯了的孩子。
“你没试过说服你父亲吗?”程接雨转身扒着树干问他,“我的意思是争取一下。”
虽然他基本能猜到封建父权思维的大家长能有多顽固,被说服的概率几乎为零,但聂寻风总不能反抗意识都没有吧?
聂寻风却不答反问,“你觉得婉仪与奉前辈关系好吗?”
“好啊。”这个问题程接雨不假思索就能给出答案,然而答完他也陷入了沉默。
“但我与我父亲关系不好。”聂寻风道,“即便婉仪对我有意,也不该嫁到望海听潮阁受委屈。”
他最喜欢的便是她比寻常女子更为活泼飒爽的性子,怎么忍心让她屈就?
程接雨也反应过来,以五师姐爽利泼辣的性格,嫁过去即使不受委屈,也得鸡飞狗跳。
聂寻风其实是舍不得。
还“愿师妹与那人终成眷属”,思想觉悟之高,令程接雨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那你父亲再逼你娶别人怎么办?”
聂寻风:“……是啊,怎么办才好?”
对此程接雨也没有好建议。
虽说聂寻风的父亲听起来强势又古板,但不能确定聂寻风对他就没有感情,程接雨作为外人,总不好怂恿他父子反目。
“我觉得,问题在于我们还不够强。”程接雨委婉道,把最后一根小鱼干叼进嘴里。
聂寻风忽的转头看向他,奈何树干将对方的身子挡去大半,只能看见对方半张严肃的侧脸。
只是那脸上少年气未脱,嘴里还叼着一根小鱼干,严肃的表情也透着孩子气。
有些引人发笑。
但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因为他还不够强,所以无力反抗。
原来父亲嫌他没用也不无道理。
他只知在这里自怨自艾地酗酒,却不知加紧修炼,让自己强大起来。
“你说的对。”聂寻风收起手里的小鱼干,拎着酒坛跳下树杈,仰头对程接雨道:“小师弟年纪虽小,却比聂某通透明理,聂某自愧不如。”
程接雨叼着小鱼干跳下来,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更没有教你学好本事回去凑你爸爸。
没有!
告别了聂寻风,程接雨赶去灵溪药谷浇了水,回到归雪峰。
他走进院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包小鱼干,“乖崽啊,五香味的小鱼干没有了,我给你妈妈带了香辣味的,不如分你一点,咱们就从今天开始学吃辣吧!”
第37章 幻境如真
程接雨趁休沐日找上奉亦为,终于将剑穗做了出来。
他兴冲冲跑回归雪峰,盛云霄正在窗前打坐。
程接雨跑过去趴在窗沿,抬手亮出那枚剑穗。
“师叔你看!”
盛云霄收回神思,睁开眼,白绸遮住的眼睛捕捉到微弱的白光,一枚红色的穗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但盛云霄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短暂的光明就令他双目微微刺痛,眉心一蹙。
再次睁眼,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他不得已放开了神识去视物。
“不好看吗?”程接雨见他皱眉,脸上的笑意僵住,举着剑穗的手也无力地往下耷拉。
他费了不少工夫做的,满心以为师叔一定会喜欢,竟是失算了……
“好看。”盛云霄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剑穗接到手中,细细端详。
挂绳下编的是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下头缀了一块莲花状的灵玉,最下方坠着穗子。
莲花玉质地通透,入手温润,在日光下流光纷呈。盛云霄在里头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灵力,微微勾唇一笑,“甚好。”
程接雨随之一笑,神情中透着一丝得意与骄傲,“我就知道您会喜欢。”
“您把归雪剑拿出来,我给您挂上。”
盛云霄依言召出归雪剑。
上回答应程接雨之后,他就将旧剑穗取了下来,放进了装信笺的匣子。
如今空空如也剑柄又被程接雨系上了一枚新剑穗。
系完,程接雨对着那剑穗勾了勾指头,那穗子就迫不及待地飘起来缠绕、亲吻他的手指。
程接雨虽将其炼成了法器,但其实并无多大作用,只是里头凝练了一股他的本源灵力,认了他为主。
这样一来,师叔召出了归雪剑,程接雨就能通过剑穗感应到他的位置。
“这个,是我在师叔身上安的定位器。”
程接雨将手搭在窗沿,伸出一根指头,操纵那剑穗荡啊荡,觑着盛云霄的神色,几分霸道又几分忐忑地将自己的意图告知对方。
“嗯。”盛云霄方才指尖一触就察觉到这一点,因此并未惊讶,更无抗拒反感之意,一点也不介意程接雨追踪他的位置。
因为,这表明了对方对他的在乎。
他享受对方这种占有欲,只因他本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盛云霄道:“若你我不在一处,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到你。”
程接雨“啊”了一声,脸微微发红,嘟囔道:“那师叔得在我身上也安一个定位器。”
“无需如此。”盛云霄伸出手动了动指尖,隔空拨了拨程接雨腰间的传讯玉牌,“只要你唤一声,我便在。”
程接雨握住腰间的玉牌,“那万一它丢了呢?”
说完又勾着剑穗自问自答:“万一玉牌丢了,我还能召唤它——”
程接雨抬头看向盛云霄,“它要是无风而动,便是我在寻师叔。”
说罢,他脸上浮现几分羞涩,红着耳根低下头,又纵着那剑穗在空中荡了荡。
盛云霄抬手抓住了他的指尖。
程接雨指尖微颤,视线从剑穗移至对方脸上,只见那条蒙眼的白绸方才似乎也无风而动,缓缓垂了下来。
……
许是适应了如今的生活,程接雨觉得七月的日子过得比上月快一些。
过完七月半的中元节,程接雨发现自己的修为又长进了一层,迈入灵台四阶,灵台内的一花一叶又长大了一点。
他这样的进阶速度实属难得,高兴之余,忍不住将自己与柳新涯比较。对方的修为程接雨判断不出来,只知道大概还没有突破入臻五阶。
但程接雨知道,高阶修者每进一阶本就比低阶修者困难一些,而且对方足足比他高一个境界,依旧存在难以逾越的鸿沟,若是爆发冲突,自己定然是要被碾压的。
因此他依旧尽量避着对方,少往对方跟前凑。
不过,据他观察,柳新涯似乎自七夕夜见过阿彦之后就越发沉静寡言。原先还与苍庭有几句话说,如今似乎除了温敬之,对谁也不太搭理,休沐日也不见他同大家出去玩乐。
程接雨悄悄问过温敬之,得知柳新涯承认与阿彦并非兄弟关系,而是主仆,并称其不会再来在水一方。
他对此持三分保留态度,只因原书中,阿彦并非是个听话的仆人,有时候程接雨甚至怀疑,阿彦并未真的将柳新涯当主子。
倒是温敬之反问他,是不是对柳新涯有什么误会。
温敬之:“新涯曾对我说,感觉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程接雨:“……”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不算,柳新涯目前也没对他作恶。
他心念直转,心想难道是自己躲避的态度过于明显,让对方起了疑心?
最后只能想起自己与对方的第一次正式对话,也就是同师叔一道逛集市那回。
柳新涯如果察觉自己对方的态度有异,估计便是在那一回。
于是他略微思索,想到了打消对方疑虑的办法。
他低下头抠着指头,语气里带上几分委屈:“也没有不喜欢他……就是武课考核之时,他挑战大师兄,差点伤了你,师叔还夸了他,说他年少有为,我……我……”
他吞吞吐吐难以启齿,羞愧地低下了头。
惭愧是真惭愧,程接雨仿佛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绿茶味,茶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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