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又问:“师父师父!哥哥今天给我写信了吗?”
方平云仍是答他:“莫急,该来的总会来。”
方掬水日盼夜盼,等不到新的来信,便要方平云给他读旧信。
方平云也不厌其烦,读了数日,方掬水用嫩嫩的指头指着落款那几个字,“师父,这里没读完,‘盛云霄亲笔’,这里没读。”
方平云微讶,没想到他已经能将这封信记得一清二楚,心中轻叹一声,怜惜之情更甚。
于是抓住他细嫩的指头,指着落款处的姓名说道:“对,盛——云——霄,这就是你哥哥的名字。”
方掬水用指头戳着那三个并不认识的文字,“盛——云——霄,是哥哥!”
他扭头看向方平云,眼睛亮得发光。
“对。”方平云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拿来信封,指着上头“方掬水亲启”几个字,道:“方——掬——水,这是你的名字。”
“掬水可要跟师父习字?”方平云问他,“习了字便能给你哥哥写信。”
方掬水眼中立刻亮起灼灼的光,“要!”
方平云便开始叫他习字,并握着他的手,带他写下寄给盛云霄的信。
【哥哥亲启:
今日师父教我习字,等我学会,就不用劳烦师父代笔啦……】
许是来自天界神境,方掬水天赋过人,甚至胜过七岁突破入臻之境的盛云霄。不仅习字明理快,修炼速度也一日千里,短短半年便突破至灵台境,开始学剑。
他将一点一滴都写在信中分享给盛云霄,自然也没有漏掉这些。
于是学剑之前,他收到了一柄盛云霄亲手打磨的小木剑。
方掬水又给他回信,谢他送的礼物,问他何时来看他。
盛云霄只回“改日”。
改日复改日,“改日”遥无期。
方掬水虽然年幼,却也渐渐意识到对方的推脱,却仍不肯怀疑盛云霄所谓的“来看他”会是谎言,依旧给盛云霄写信。
【哥哥亲启:
听闻哥哥生辰在冬日,我想送哥哥一块传讯玉牌。师父却说什么阵法、心法,给了哥哥也无用,只有等哥哥拜师父为师才行。所以哥哥什么时候来九霄宗呢?】
又过了小半年,方掬水迈入入臻境,再次给盛云霄去信。
【哥哥亲启:
哥哥我好想你,可师父不许我去找你。
我今日突破入真(划掉改:臻)境,师父夸了我,后来又说要为我庆生,却不知我生辰。
哥哥是否记得第一次见我那天是什么日子,我同师父说,想将那日定做生辰。生辰那日,哥哥可否来看我?
方掬水亲笔
书于四月十三】
然而盛云霄只给他回信告知两人初遇的日期,给他送来珍宝做生辰贺礼,并未在生日那天出现。
甚至到了后来,往来的信件也越来越少。
逐渐长大的方掬水终于明白,所谓的“来看他”真的只是谎言。他偷偷躲在屋中大哭一场,然后继续给盛云霄写信。
【哥哥:
见字如晤。
今日师父教我用雪水烹茶。味道(划掉)味甘香纯(划掉改:醇),师父他老人家极为喜欢!你何时来九霄宗看我,我给你煮茶。
哥哥别再说以后以后,你再不来我就长大了。师父夸我修为长进极快,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你,到时我定要同你比一场。
……
夜深了,师父催我睡觉,哥哥也记得早睡,天凉加衣,爱惜身体。
给我回信!(大号字划圈标出)
方掬水
书于十一月二十五】
方掬水十岁那年,有入臻六阶修为,剑术也学得像模像样。
方平云找来无数珍宝良材,请自己精于炼器的三师弟为方掬水铸剑。
方掬水已经长高了许多,也渐渐明事理,却在得知此事后,问方平云能否给盛云霄铸剑。
于是半年后,方掬水的信随一柄无数珍宝良材铸成的惊世之剑,送到了盛云霄手中。
【云霄哥哥亲启:
今日三师叔为我铸剑,你说给它取什么名字好?
三师叔也为哥哥铸了一把剑,我越俎代庖,给它取了名字。我住的地方名叫归雪峰,这把剑便叫归雪剑,望哥哥用得趁手。
哥哥食言已久,不知何日践诺?
方掬水
书于六月初一】
几日后,盛云霄终于来到了九霄宗。
方掬水看着那个已经长成少年的男孩,怔怔站着,不敢相认。
直到盛云霄朝他笑了笑,附身与他面对面,用少年独有的微哑嗓音对他道:“不认得我了吗?”
方掬水瞬间红了眼睛,眸中泛起水光,一头扎进盛云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
“哥哥是小狗!呜……骗人的小狗!”
盛云霄附身抱住他,闭眼藏住湿润的眼眸,话音哽咽:“嗯,哥哥是小狗。”
盛云霄在九霄宗住了两日,方掬水拽着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连沐浴也非要一道。
两个孩子一起泡在浴池里,方掬水又伸手去握盛云霄的手。
盛云霄由他握着,扶住他的肩让他转过身,“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方掬水皮肤细嫩,又怕痒,咯咯笑着乱扭,溅了两人一脸的水。
笑累了倒在盛云霄怀里,眼睛亮亮地仰头看他,“哥哥。”
盛云霄眼中也有笑意:“嗯。”
“哥哥。”
“嗯,怎么了?”
“云霄哥哥。”方掬水笑着看他。
盛云霄无奈笑,捏着他的脸蛋命令他:“不要一直叫我。”
“就不。”
方掬水坐起来面向他,闭着眼睛耍赖似的直叫喊:“哥哥哥哥哥哥!云霄哥哥!”
盛云霄捂住他的嘴,笑着低声骂他:“笨蛋笨蛋笨蛋,方掬水是笨蛋。”
在这个小孩面前,他才能放下那些沉重的枷锁,露出一点少年心性。
方掬水掰开他的手,气鼓鼓道:“我才不是!我说哥哥才是小狗小狗小狗!骗人的小狗!”
盛云霄默了一瞬,捏了捏他的脸:“对不起,哥哥食言了。”
他一本正经的道歉让方掬水呆了一下,看了他一会儿,歪头露出一个浅笑,“算了,哥哥今天来了,我就原谅哥哥。”
盛云霄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瞥见他锁骨下方一朵粉白色的莲花印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是胎记?”
“嗯。”
方掬水被他摸得有些痒,捂住那个胎记,压低声音悄悄道:“这是秘密,师父说不能告诉别人。”
盛云霄笑着点头:“嗯,哥哥替你保密。”
方掬水靠近他,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个秘密。”
盛云霄扭头看他,就见他抬起手,指尖捻出一朵朵白色莲花,瞬间铺满了半个浴池。
盛云霄呆住,猛地握住他的手,心中惊讶万分,“你——”
到底是人是妖?
方掬水收回法术,水中的莲花化作灵气消散,掩唇压低声音在盛云霄耳边说:“师父说我是白莲花化的灵,哥哥要保密哦。”
第77章 宿命而已
盛云霄在九霄宗住了两日,从方平云那里得知了方掬水的真实身份,总算明白当初对方为何能在他灵台内种下那株并蒂莲。
只是当时方掬水尚且懵懂,没有将那魔元除净,只是囚在花苞中,护下了他的灵核。所以才让他有机会利用这魔元,达到目的。
“你如今已有化虚境修为?”方平云突然问他。
盛云霄心轻轻一跳,镇定道:“是,多谢前辈赠我秘籍心法,来信指点。”
方平云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你还不肯叫我一声师父?”
盛云霄仰头神情郑重,道:“晚辈如今身负血仇,俗事缠身,尚且无法一心修道,恐怕有负前辈期望。若前辈不弃,待晚辈了断俗务,再来向前辈求教。”
方平云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罢,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不仅担下了家主之责,修炼也极为勤勉。但凡事切忌操之过急,尤其是报仇雪恨一事,幽魇魔门如今虽然有所收敛,但魇寐此人修为依旧不可小觑,你千万不要托大,冲动行事。”
“你虽迟迟不肯拜入我门下,但我早已将你与掬水视若等同,不管你有何难处,九霄宗都是你的后盾,你的家。”
盛云霄没想到方平云不仅看穿他放不下的不是俗务,而是仇恨,还将他视作弟子,如此设身处地为他考虑,语重心长地叮嘱……
胸腔里的暖意发胀,他鼻尖微酸,“……多谢前辈。”
……
盛云霄再度与方掬水告别,一别又是五年。
方掬水将他寄来的信笺装满了整整一个匣子,人也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有化虚七阶修为,手持盛云霄为他取名“惊鸿”的宝剑,能与大师兄温鸿曦战得不相上下。
“不得了了,小师弟不但长得俊美无双,剑术也如此了得,来日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一旁观战的方璃衿忍不住与奉亦为、常正清道。
常正清:“是啊,小师弟天赋了得,勤勉上进,品行端正,性情活泼,实在招人喜欢。”
奉亦为:“没错,将来也不知会便宜哪家姑娘。”
“……”常正清有些无奈地看向奉亦为:倒也不能这么说吧?
方璃衿却跟着叹道:“是啊,若非我已与大师兄定了亲,倒不如让小师弟将来便宜我。”
奉亦为、常正清:“……”
要点脸吧,小师妹。
结束比试收起剑势的方掬水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小脸一红,“大师兄你管管师姐!尽取笑我!”
方璃衿偏还要逗他,“小师弟面皮这么薄,将来可追不到姑娘家。”
方掬水斗不过她,只能红着脸落荒而逃。
方平云喜静,大部分时候住在归雪峰,而非主峰端阳。方掬水作为他的养子与爱徒,从小随他住在一块。
他回到归雪峰找到方平云,抿唇的小动作透着几分犹豫:“师父,盛云霄半月不曾来信,我能下山去找他吗?”
这些年,方平云似乎是为了保护他,极少让他外出,更不要说出远门,最多也就是让师兄师姐带他去镇上集市玩玩。
方平云想起他说的这回事,同样觉得有些奇怪。这五年间,盛云霄至少五日来一封信,确实不曾半月没有联络。
温鸿曦与方璃衿的婚事大概就在这一两年,方平云有意在他们婚后将掌门之位传给温鸿曦,与门中前辈大能一道归隐九霄峰——当年天界太子留下的登仙梯便在九霄峰上,是离天界最近的地方。
听闻前阵子盛云霄那小子突破了归元境,若再不来拜他为师,他估摸也教不了他了。
于是他沉吟片刻,对方掬水道:“正好,将你师兄师姐们唤来,让他们陪你出去历练一番。”
方掬水立刻眼神发亮,才不管什么“历练”,满心满眼只想着去找盛云霄。
温鸿曦等人次日就陪着方掬水离开了九霄宗,前往北云州。先去了盛家别院,却得知盛云霄早已离家一月有余,不见踪影。
他们前往望海听潮阁据点打探消息,却惊闻盛云霄只身闯入幽魇魔门,斩杀魇寐及其座下左右护法和十二使的消息。
据点对面的茶楼也是望海听潮阁的产业,此刻聚集着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修士,都在议论与盛云霄有关的传闻。
“不可能吧!盛云霄年仅十七岁,虽说刚突破了归元境,没辱没他‘千年一遇的修道天才’的盛名,但魇寐怎么说也有真魔四阶修为,相当于归元四阶,盛云霄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将他杀了?”
“就是,幽魇魔门左右护法和十二使也不是废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杀了?”
“谁说不是呢!但我听说,这半年幽魇魔门出了几次乱子,魇寐那人阴晴不定,左右护法和十二使或多或少都受了刑罚,本就伤的伤、残的残,恰好让盛云霄趁虚而入。”
“要我说,那些乱子说不定就是盛云霄瓦解幽魇魔门的计谋。你们可别忘了,他背后可是有扶云九霄宗的支持。”
“那也不对,扶云九霄宗若是要对付幽魇魔门,十年前就下手了,还会等到今日?当年他们联合了各大门派,也不过只是打压了魇寐的嚣张气焰,雷声大,雨点小。”一位白衣男子阴阳怪气道。
“那你还想咋地?”一位面容刚毅的中年修者拍桌道,“那些与魇寐有仇有怨的龟缩不前,指望着几大门派出人出力,帮他们围剿魇寐?简直痴人说梦!若是真打得你死我活,得折损多少人?”
“说到底不过自私自利!”先前出声那白衣男子反驳道,“扶云九霄宗那样的大门派受尽推崇,却连这点责任也不敢担?”
中年修者:“说得容易!我今儿便推你做修道界第一人,为你马首是瞻,你敢不敢去将那些魔修杀干净?”
那白衣男子顿时噎住,讪讪地闭了嘴。
中年修者还不依不饶道:“如今幽魇魔门不过一盘散沙你都不敢动,却在这里指手画脚怨别人不出力,十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你硬气!”
方掬水虽然修为超越同龄人,却涉世未深,第一次出远门,听到这些乱说纷纭的消息,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急忙看向温鸿曦,“大师兄,师父若是要帮盛云霄,何至于瞒着我们?”
他们坐在楼上包厢,并未露面,否则若是有人看见他们身穿扶云九霄宗的嫡传弟子服,恐怕就不会说方才那番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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