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褚县兵力不足,祁将军建议边打边跑,待诱敌深入之后再用花椒弹和千钧齐发,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澜家军果然中计,对褚县兵马穷追不舍,进了祁将军的圈套之内。
童少悬则在不远的高处观察风向,等到了时机成熟之时,便令人投掷花椒弹。
以花椒弹给澜家军一个惨痛的教训,将其逼退,领教到了花椒弹的厉害,从此往后也不敢轻易来犯。
上千枚花椒弹是在童少悬的带领下,由整个褚县县衙上下一块连夜赶制赶出来的,数量庞大且作用极其邪门。一阵诡异的红雾飘过,澜家军全部被花椒弹吞没了。
即便没有被花椒弹扑个正着,祁将军等人无意间嗅到了那么一点气味,都忍受不住连连咳嗽,可想而知这花椒弹的威力有多强劲。若是迎面吸入口鼻的话,只怕咳嗽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行军作战。
就在童少悬和祁将军他们怀着一颗凯旋之心,想要将粮草拉入城中时,却听见一阵逆天的呐喊声从红雾之中传来。
祁将军心下一紧,纳闷地回头,此时花椒弹的红雾已经被风吹散,只见一大团黑影叫喊着向他狂奔。
澜家军不仅没有剧烈咳嗽泪流不止,反而杀气腾腾,喊声震天,似乎全然没有受到花椒弹的影响。
祁将军的右臂被飞驰而来的猛将砍断时,他才在剧痛之下看清了,澜家军各个戴着琉璃眼罩,口鼻用厚厚的油布遮上,就像早就看穿童少悬的手段,花椒弹对他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站在高处的童少悬心下一惊。
莫非,澜仲禹早就知道她的机巧了?
是啊……都是澜家人,或许澜宛早就在知道童少悬出任齐州刺史的时候,就将她所有底细和招式告知给澜仲禹了。
童少悬懊悔不迭,用过的套路怎可不假思索继续再用?还是用在这么重要的战役上!
祁将军不亏为猛将,即便被斩断一臂,依旧能在乱军之中厮杀,砍下对方数人首级。
面对着穿戴奇异的澜家军,褚县军马混乱之中想到了用千钧齐发来对付敌方。
数十台千钧齐发立即启用,无数的钉子近距离飞射。
谁知澜家大军不仅有盾兵相挡,手持长枪的步兵也身穿厚实的铠甲,就连马匹都武装到马蹄。
千钧齐发虽有扫射之威力,可以穿透一般软甲,但面对极为坚硬的铁甲,全然没了作用。
澜家军气势大震,为首将领大喊“杀匪贼”的口号,率大军狂突。
童少悬见祁将军被围困,号令退兵的同时嘶喊着让人去救祁将军。
可战场之上喊声震天,她即便喊破了嗓子,声音也传不出去。
发令兵已经被射杀在战鼓边,童少悬将他的尸体翻到一旁,就要击鼓之时,却听沈绘喻惊声而叫:
“主上,小心——!”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而来,直刺童少悬的心窝。
沈绘喻伸手要夺那支箭,为时已晚,那箭刚劲有力,“嗖”地一下还未等人看清,便钉进了童少悬的心窝里。
沈绘喻一身的热血顿时凉透,她扶着慢慢倒下的童少悬,拼命呼喊她的名字,想让她保持清醒。
童少悬脸色惨白,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她低头看了眼插在她心口的箭,缓缓抬起手,握住箭身。
“主上,莫动它!”沈绘喻看她一把将箭拔了出来,吓得声音陡然变了调,一把握住童少悬的手腕。
还是晚了一步,童少悬已经拔了。
没想到箭头没有沾血。
童少悬将心口已经被射凹的护心镜一块儿丢出来。
这是路繁给她的护心镜,当初路繁献出此物,童少悬还在心里揶揄——何须这么兴师动众。
没想到这护心镜真的救了她一命。
沈绘喻看到此景,一口堵在喉咙口差点没给她堵断气的慌张,这才稍微缓了点过来,四肢还有些发软。
……
这一仗自不用多说,童少悬惨败。
祁将军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右臂没了,身上到处都是伤。
童少悬去看过他几回,祁将军的状况很不好,大夫跟童少悬说,祁将军此番凶险,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童少悬中了当胸那一箭,虽有护心镜帮她挡了下来,可依旧造成了一片可怕的青紫色淤血。
每次呼吸,都让她胸口发痛。
澜仲禹特意让人送了一封信给童少悬,信中大放厥词狂傲妄言,直呼战场不是她这等弱文士可以涉足之地。
更是戏言,只有他那样的老将可以轻敌,乳臭未干的小娘皮何来轻敌的自信?
若是再不开褚县大门,待本将军强行攻入褚县捉拿盗匪之时,可不是只给你一箭那么简单了。
童少悬一字字将这封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信看完之后,烧了。
这场败仗之后,原本对她大有改观且全然信任的下属们,渐渐又有了一些不开口却也能被童少悬感知的悖逆情绪。
她的确是轻敌了。
澜仲禹是澜家人在西南最重要的部署,澜宛怎么可能不提前知会一声?
早应该想到,澜仲禹当对她的花椒弹和掌内乾坤这些已经使用过的机巧了如指掌了。
因为她的错误,导致全军打败,死伤不知凡几,士气也低迷不振,更有弃城逃跑甚至投奔澜家军的。
胸口的痛楚如影随形。
看童少悬心情不好,季雪便弄了一个小炉子,模仿着唐三娘当初在夙县支摊卖烤串的架势,给童少悬吃点儿热腾腾的烤肉串,提神。
眼前的肉串滋滋作响,阮逾抓了一把盐撒在肉上,俏皮道:
“嘿,瞧我这手法,是不是能跟你家三娘一较高下了?”
阮逾说完,没人应他。
童少悬就像个雕塑一样坐在对面,眼睛都不眨。
阮逾:“敢情这屋子里会喘气的就我一个?长思,你还惦记着败仗呢?”
童少悬撑着小下巴,从炉子里蹿上来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她面前炸开,将她白皙忧愁的小脸映出闪烁的红。
就像她此刻摇摆的心情。
“是,你是打了败仗,可这有关系吗?”阮逾自个儿吃肉,烫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给童少悬灌迷魂汤,“别说你了,全大苍的老将挑出最顶尖的五名,轮番跟澜仲禹打,都未必有人敢说一定能赢他。澜仲禹是什么人?嗯?天显第一将!”
童少悬嘴角动了动:“这么大的名号啊?”
“可不!”阮逾继续忽悠,“要不澜家怎么能让他在西南这儿作乱呢?说起来澜家能出这么一个玩意也挺厉害。澜仲禹太不容易对付了,你吃败仗很正常,没人能从他手里轻易捞到便宜。再说了,就算是澜仲禹本人,当初刚入战场的时候不也是被人揍得屁股开花吗?谁都是挨着挨着,吸取了经验教训,慢慢成长起来的。”
阮逾在这儿掏心掏肺地安慰童少悬,其实童少悬并不需要安慰,只是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如何对付澜家军。
若是澜仲禹真的强攻入城……
“四娘!”
季雪从屋外进来,唤了她一声,童少悬居然被惊得一哆嗦。
“怎么了?”季雪看她魂不守舍。
“没什么。”童少悬看她手里捏着一封信,“我的?”
“是呀,三娘来的信!”
一听是她阿慎寄来的信,童少悬立即拿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一解相思之苦。
季雪和阮逾都看着她,见她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摊开信纸之后,阅读了片刻就结束了。
“这就读完了?”阮逾已经吃到第六根串了。
“嗯。”童少悬将唐见微给她的信小心地叠好,揣入怀里。
唐见微没写什么过多的内容,只交待她在西南注意蚊虫,问候她一日三餐,让她早睡,不要熬夜不要挑食。
最后落款除了“想你的妻子”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手印,那是阿难的手印,童少悬认得出。
唐见微似乎是怕她太过愁虑,所以才没给予浓烈的思念。字里行间非常克制。
但就这么短短的一封信,却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将童少悬那忐忑的心镇住了。
我要活着,回去见阿慎和阿难。
人心的摇摆或安定,就在一念之间。
童少悬深吸一口气,拿起烤串,吃。
吃饱了才能打仗,打胜仗!
“战场之上,千变万化,心静而视野开阔,敢为而所向披靡。”
是啊,战场是千变万化的,若我不改变,视野只会越来越狭窄。
阮逾的口重,喜欢西南的香料,特意研磨了一罐用来调味。
他指尖捻了一些撒在肉上。
一阵热风吹来,灰色的香料被吹起,而炉子里被油激起来的火舌顺着风在烤串之下轰然舔过。
童少悬定定地看得出神。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童少悬严肃地咬下一口香喷喷的,已经罩上一层酥脆焦壳的肉,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有时自认了解了对方,也未必是件好事。
第291章
澜仲禹在大挫童少悬之后, 气焰更是不可一世,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或许都不是他们费尽心思打探回来的,仿佛澜仲禹借着探子们的口, 向童少悬宣战——
只给三日, 若是三日之后再不打开褚县大门, 协助他剿匪, 那他的澜家军将直接破城而入。
“童刺史尸位素餐, 不过就是废物一个, 本将军入城之后会给褚县百姓一个交待。童刺史,等着被本将军绑回博陵受审吧!”
澜仲禹下了战书,童少悬看了之后没发表意见, 在一旁的阮逾倒是有些动气。
“这姓澜的想得倒挺远,不仅想让你入狱,更想借此机会让天子难堪。”
阮逾将这战书往案上一拍,脸上带着愠色。
童少悬知道阮逾说得很对, 她不过是一个初到齐州的小小刺史, 澜仲禹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与其就地杀了还不如安个罪名送回博陵,让整个中枢都看看天子身边的红人有多无能。
对亦步亦趋好不容易将皇权逐渐握回手中的天子而言, 会是非常致命的打击。
若是童少悬真的被他押回博陵, 天子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重用她。
她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想必天子在派她来齐州之时,已经想到会有这种可能吧,却依旧信任她, 将她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无论是不辜负天子还是不辜负自己, 童少悬都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一战赌上了她的人生, 她绝不能输。
援兵已至, 但愿意增援她的援军人数比想象中的要少了一大半。
童少悬在城楼上见了那稀稀拉拉入城的士兵, 各个精神不济甚至还有伤兵……
看来西南之外的地界,也都不想招惹澜仲禹。
在大家看来,澜仲禹霸占西南版图之后,必定是要往东边鲸吞。若是现在大力增援他的敌手,秋后算账起来可都没好果子吃。
属官们看到这病弱的几千援兵,焦灼不堪,频频用袖子拭汗:“这……莫非褚县真的气数已尽?”
宛若胶状的热风吹来,童少悬后脑的幞头尾脚轻轻摆动,年轻的脸庞上,那双眼睛有着超脱实际年龄的沉稳:
“先前我让诸君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属官们有气无力地应答:“都准备好了。”
“行。”童少悬轻轻落下这么一个字。
属官们有些搞不懂,刺史这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
有主意的话为何不见振奋之意?
可若是没注意的话,也不见她做逃跑的打算。
之前做什么花椒弹就被大败,如今还在折腾一些看似邪门歪道的东西,已经被澜家军整治了一次,还不死心么?
童刺史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伙儿还真是看不明白。
但无论童刺史心里想的是什么,剩下这些还坚守在褚县的属官们都是铁了心追随她。
若是澜仲禹真的攻进来,他们便以死明智,绝不落入贼人手中,受国贼折辱。
就在大战前夕,祁将军来找童少悬,向她请战。
“老夫即便死也要死在沙场,绝不做那阶下囚!”
祁将军先前刚恢复意识,知道自己惯用的右手被斩断再也回不来时,还躺在病床上就开始锻炼左手。五十岁的老将,身负重伤,依旧有那气吞山河之气。
众人都在劝他不要勉强,断臂之伤不是儿戏,需要长时间静养,不然的话这条命只有丢在战场上这一种可能。
童少悬凝视他的眼睛,却不劝他,只道:“祁将军真想杀敌?”
祁将军叫道:“想!自然想!”
“好,那将军便去杀。”童少悬说,“将军在,军心齐。你是褚县的镇山石,三军不能没有你。”
祁将军听罢,老泪纵横。
失去了右手他也不是废物,童刺史依旧将他当做将军。
就算这条老命不要了,也要证明给童刺史看。
即便没了一只手,他还有另一只。
这一战,定要和那澜老贼一争高下,让他知道谁才是西南第一将!
.
宛若上天也知道今日必有一番大战,天际灰沉,乌云万里,一丝明光都不见。
瘴气混合着雾,有些阻碍褚县瞭望塔上士兵的视野。
但澜仲禹的军队人数实在太多,即便视野不太开阔,士兵还是清晰地观察到了暗暗靠近,那黑压压的一大片大军。
大战就在眼前。
今日澜仲禹亲自挂帅,身穿金灿灿的甲胄,头戴凤翅盔,手中大斧光是瞧上一眼便能教人遍体生寒,似有开山之力。
绛红色的披风随着风舞动,战鼓雄浑,澜家军就要攻城。
童少悬站在城楼之上,这次她穿上了铠甲,见那远处尘头升空马蹄声响彻大地,便让人发射花椒弹。
澜仲禹觉得好笑。
上次用那什么破花椒弹吃了大亏,这次还要用。
这就是所谓的神童?我看不过是个死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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