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先帝时期那一场攻城掠池的战役,让托列古国对大苍记恨至今的话,今日想要从这儿弄个人回去,恐怕都不用派两名重臣前往,直接一封信送至,托列古国也会将人拱手献上。
不知道是还在记恨三十多年前那场和大苍的摩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童少悬和石如琢这两位是正儿八经拿着使者符牒来拜访的,却被极其冷淡地对待。
从她们抵达托列古国国境起,也就第一日有人将她们安排在一家偏僻的驿站,往后一连十日无人来接洽不说,就连早就递出参见国王的拜帖也石沉大海,人家托列国王全然没有要见她们的意思。
大理寺耐不住了,差人去打听。还以为这托列国王好大的架子,连大苍天子派遣来的使者都不放在眼里。
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国王并不是不想见她们,而是见不了。
国王自上个月起就病重了。
童少悬完全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托列国王居然病得下不了床。
别说是见外臣,就是连自家妻小都已经病到认不出来。
同时,交寺丞查到佘志业此刻就躲在大公主府里。
这大公主对佘志业还挺尊敬,知道他是曾经大苍的兵部侍郎,便以礼相待。这托列古国吃过大苍的败仗,深知大苍兵法的厉害,此时来了一个兵部侍郎这等擅长兵法的高官,可不得将这大公主迷得五迷三道。
交寺丞道:“国王病重,恰好正是这大公主监国。若是大公主不肯放人的话,咱们这一趟说不定就白跑了。”
童少悬:“白跑肯定是不可能白跑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佘贼带回博陵。孙允狡猾,说不定他的审问会有变故。我定要为此案再贡献一个强有力的证据。那大公主可收到了咱们的拜帖?有说什么时候能相见吗?”
交寺丞道:“拜帖下官早就发出去了,但没回音,估计是知道咱们是来讨人的,不想见咱们。”
“那这大公主平日里可有经常出现的地方?可否在这些地方等着逮她?”
交寺丞满满地看童少悬一眼:“大公主监国,平日里自然是在皇城里走动,想要见到她得翻过皇城的墙根。不过如此一来有可能会被他们的禁军射杀,死无全尸。”
童少悬:“……”
交寺丞就是交寺丞,一如既往诙谐伶俐,说出来的话相当有警醒效果。
童少悬寻思了片刻道:“三日之后在这儿最好的酒家设宴,邀请城中和大公主相熟的士族,想办法从他们的口中探听消息。这大公主能够监国,想必已经是储君之选,但凡储君一定有幕僚谋臣,一定有在大公主面前说话有分量之人。将此人找出来,便有可能撬动大公主。”
三日之后的筵席铺得极大,几乎将童少悬这一趟的盘缠全都花光。
不过这些银子花得还是很值得的,因为童少悬打听到了她想要打听的事情。
当真让她们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大公主的准驸马,还是位大苍人士。
据说大公主对这位准驸马一见倾心,再见撕心裂肺,非要招此人为驸马。
那大苍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死活不依,前段时日大公主逼得紧,把人给逼走了,现在人住在泽州边上的曹县。
人走之后,听说大公主还寻死觅活了一段时日,很不成体统。直到国王病重,让她监国,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处理国事,但还是日夜思念着准驸马,恨不得一天写一箩筐的信寄去曹县。
“行啊,这就是我要的人,还是大苍人,当真天助我也。”
童少悬立即率领大理寺的人前往曹县。
一方面是找到了突破口,开心。
另一方面童少悬和整个大理寺人也都对这位准驸马好奇,都说大公主长得美艳绝伦,这准驸马得是什么样的奇人,才会连未来的一国之君都嫌弃?
在去曹县的路上,童少悬和石如琢巧遇。
“攻玉消息也很灵通啊。”童少悬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向路那头的石如琢打招呼,“你也是去寻准驸马的吧?”
石如琢没应。
“桃子好吃吗?”
石如琢:“……”
大理寺和枢密院的人一同到了曹县县衙门前。
这准驸马还是曹县县令,据说一年前从荷县调来的。
荷县。
听到这两个字,石如琢的心头猛然一紧。
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起的,属于那个人的笑容,报复般翻天覆地从记忆里涌出,狠命地缠着她,卷着她,让她痛。
童少悬发现了石如琢的异样,见她停下了脚步,心事重重地停在了身后。
“攻玉?”童少悬上前来问她,“你没事吧?”
“我……”石如琢呼吸有些困难,头晕目眩之时撑不起假装的凶狠,弱声道,“我没事。”
“……据说你们大理寺少卿是昂州夙县人?”曹县衙吏难得见着中枢高官,拉着大理寺的人说东说西地攀关系,“我们县令也是夙县人!我家祖籍也是昂州的,你说说,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都是缘分呐!”
正说着,内院大门一开,一高挑的女子大步出来,童少悬和石如琢同时回眸,还未看清来者的模样,就被对方张开的双臂同时抱进了怀里。
“长思!攻玉!真的是你们!我,真不敢相信……我快想死你们了!”
葛寻晴紧紧拥着两位发小还嫌不够,一手揉一个人的脸,将她俩的脸蛋合在一块儿,用力搓。
“仰……”童少悬刚要开口,脸蛋就被葛寻晴狠亲一口。
“你……”石如琢也要说话,葛寻晴再啵她一个。
两人的官帽都被葛寻晴磋磨歪了,看得大理寺和枢密院的人目瞪口呆。
第318章 还是仰光能耐。
“来来来!把我珍藏的酒和肉脯都拿上来, 杀只羊,烤着吃!要最肥的那只!”葛寻晴这县令用山匪头子的语气吩咐下属去准备晚餐,顿时整个曹县的县衙后院忙活得热火朝天。
葛寻晴带着童少悬和石如琢到县衙后院住处, 这一路上没放开她俩的手。三位二十四五的人了,被葛寻晴拉着携手而行,这场面分明就是稚儿郊游, 就差一蹦一跳跳出天真烂漫的活泼气息了。
一进屋葛寻晴就追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曹县?!”
在青梅面前葛寻晴也不怕羞,屋子里乱糟糟的都不收拾, 将婢女还没拿去洗的衣衫团成一团,丢到门口的浣洗盆里。案几上县里的卷宗和话本子混在一块儿,童少悬眼睁睁地见她把《曹县东渠翻修策》和《孽海情深》叠放在一块儿,随后一股脑都推到了墙角,给她们进屋清理出一片宽敞的道路。
“你怎么过得这么糙!”
童少悬都看不下去了, 帮她把文书一件件挑拣出来, 放置在窗边梳妆镜旁。
一抬眼, 又看见梳妆镜前乱七八糟全是打开的脂粉盒子。有些颜色被葛寻晴磨得光溜溜的一点都不剩,恨不得边缘缝隙里都扣干净;有些颜色却动都未动;更有些明显是她自个儿调过颜色。
童少悬将脂粉盒子捏起来,嫌弃道:“葛仰光, 你好脏啊你!往脸上抹的东西就这么敞开放着,什么灰都往里落!也不怕抹了烂脸么!”
“……都是要抹的, 每天都用的东西何必还要归置?”葛寻晴嘟囔道。
童少悬受不了, 嘁哩喀喳帮她收好。
石如琢看她被子也不叠, 想也明白她平日公事繁忙,没工夫收,对人又温和,婢女被她养得越来越懒惰,一点儿活都做不利落。
童少悬收拾梳妆台, 石如琢收拾床,葛寻晴斜卧在炕上舒舒服服地喝酒,不禁感叹:“发小就是发小,这世上除了发小,还有谁能给我收拾屋子?”
童少悬被她气笑了,回身用胳膊肘顶她的后背:“你还挺得意?怎么,就指望发小给你收拾?你手呢?你婢女的手呢?多大人了你……哎?你还没成亲?”
童少悬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听到“还没成亲”这四个字,在另一旁的石如琢暗暗投来等待答案的目光。
“没呢!”葛寻晴拔高了音调,“成亲我能不跟你们说?别跟我提成亲,谁跟我提我跟谁急!”
“怎么,这是还没成,还是成过了?”童少悬立即坐到她对面,将烫好的酒倒到面前的酒杯里,暧昧地对她挑挑眉。
“看你这八卦样!哎……你们一来我就感觉回到了夙县,回到了咱们还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算起来都快十年了啊。”葛寻晴感叹着,招呼两人坐到炕上,拉过石如琢的手,“别折腾了,攻玉来,坐下喝酒。”
这炕不大,三个人得分坐两边,葛寻晴心无城府,拉着石如琢和自己并肩坐着,不断给两位发小夹菜、倒酒。
葛寻晴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石如琢和童少悬之间的暗涌。
好像对于石如琢的变化一无所知。
三人面对面坐着,酒肉很快端上来。
炕很暖和,脚伸进桌下的被褥里,喝了两口酒都出汗了,童少悬便将外衣脱了。
婢女送菜过来的时候,帮童少悬把外衣挂好。
石如琢也热得不行,葛寻晴说:“你也把帽子摘了吧!屋子里冷不着你。”
石如琢便将帽子拿下来,婢女接去放置。
“你还戴着呢?”葛寻晴乐呵呵地问她,“是不是特暖和?”
到底是问了……
石如琢“嗯啊”地含糊应了两声,目光死死锁在眼前的酒杯上。
童少悬察觉到了这顶帽子的内情,眼中带笑,问葛寻晴:“葛仰光,你太不够意思了,就送攻玉帽子,怎么不见你送我一顶?”
“你好意思说!之前攻玉到荷县看我来着,荷县可比这儿还冷,都快冻傻了,我给她送一顶帽子是保护她的聪明脑袋。你要是大老远特意来看我,我也送你啊。”
童少悬目光转向石如琢:“哦?特意去看你的。”
石如琢:“……”
葛寻晴哈哈笑起来:“没事儿,知道你忙得要命,妻小拎着你后衣领子,天子踹着你屁股,席不暇暖,我懂。如今高升了啊,童少卿!来来来,我敬你!”
两人喝了一杯,葛寻晴问石如琢:“攻玉,你在那枢密院还习惯吗?枢密院都是为天子干活儿的吧,天子磋磨人么?”
石如琢尴尴尬尬,却还是有问必答:“……习惯了,还可以。”
“看你这一身枢密院的官服,看着就金贵,适合你,可真好看。来来来我也敬你一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现在的职位……反正,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两人对饮,葛寻晴的话触动了童少悬。
此情此景,仿佛很早以前发生过,在夙县的时候她俩和阿白时常到童府吃饭,那时她们还不怎么会喝酒,心里也不藏事儿,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如今一晃,都要十年了。
她们也从小小村姑长成了今日的模样。
庆幸的是,还有重逢的一日。
“你们还没说呢,怎么会跑到我这儿来?”
童少悬便从在西南摸到了军资大案的头开始,一直说到在大公主那边吃瘪。
“谁能想到,让大公主神魂颠倒非嫁不可的准驸马,是你葛仰光。”说起这件事儿童少悬就觉得奇妙,“葛仰光到底是葛仰光,无论走到哪儿身后都一群人为你寻死觅活的。怎么,连人家堂堂监国大公主你都看不上?那可是未来托列国的国王。”
“别笑话我了!那大公主……”葛寻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低了声音严肃道,“这儿有病。”
童少悬和石如琢同时笑出声来。
“真的!我跟她没见过几次面,就嚷嚷着让我入宫当驸马,我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单身神话,怎么能毁在她手里!”
童少悬见石如琢听到此话,很明显竖起了耳朵,等她好好说明白。童少悬好人做到底,帮她问:“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
“可不么。”
“那个,你信上提到的柳七娘呢?阿白转交给我的信我可都看过了啊,不是说给她住过一段时日?还带着个女儿的那个。后来我写信问你你也没回我。”
“我这不是突然被调任曹县,忙得腿都要断了,没抽出工夫来么,别向我兴师问罪啦。”
“不兴师问罪可以,把柳七娘的事儿交待了!”童少悬逼问着。
石如琢在心里感叹,长思真是个好人,不记仇不说,还这么仗义,将她想问的事问到底。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和柳七娘是住过一段日子,那都是你去西南之前的事儿了,后来就分开了,没再在一起。”
“为什么?不合适?”
“我不合适,我这个人不适合成亲。”
“不能吧,当年我还跟阿慎貌合神离的时候,成日念叨着想成亲想要媳妇儿的不是你吗?”
“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了?”
花好看,是因为它生长在属于它的地方,在阳光之下生机勃勃。
葛寻晴欣赏花儿的美,但毛二为她摘下要送给她时,她便一点都不想要了。
从小到大她看了太多话本子里完美的爱情故事,也见过许许多多身边亲友们的恩爱,可爱情这回事到了她身上,除了束缚手脚和日久生厌之外,和她所想完全不同。
所以她拒绝了柳七娘一回。
之后,又拒绝了她第二回 。
“都是过日子,自个儿过有什么劲啊。有人体贴你,对你嘘寒问暖,与你相伴缠绵不好吗?”
当年柳七娘不甘心,回来找葛寻晴,想要再续前缘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听在耳朵里,葛寻晴其实还是有些感动的。
但是在感动之余,被迫年纪轻轻就在外漂泊,见多了人情世故的葛寻晴,即便不是故意,还是从柳七娘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了一丝让她不太舒服的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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