胞妹双眼无神,却又有一种神奇的坚定感,对于姐姐大动肝火的责问她显得漫不经心:“是神者传递了天宗法神的指引,我听到了来自法神的召唤。这片罪恶的土地将被正义之士洗涤,如今姐姐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法神的指示,是注定要发生的。”
阮应婳居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恨不得直接用拳头来打醒这糊涂蛋。
她直接将胞妹绑了,丢上枢密院的马车。
放眼望去,整个南门的禁军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胶着。
贼寇和吔摩教那些打不醒的教众之间存在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默契,这柄直刺博陵的长矛,借着吔摩教的盾,所向披靡。
见贼寇在吔摩教教众的掩护下冲出南门,往博陵府的其他地方挺进,阮应婳心中有了极其不安的预感。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博陵要毁在自己子民的手中!
该如何是好?
阮应婳驰骋官场这么些年,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天子身边最为得力的枢密使,完全可以称之为年轻有为。可即便是她,此刻面对从未想象过的局面,也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慌乱。
若是这帮傻子依旧执迷不悟的话……
阮应婳握着剑的骨节发白。
她唯有当那个弑亲的恶人。
就在阮应婳热血挤压成了一腔狠绝之时,却见吔摩教内部有了奇异的变化。
她亲眼看见一教徒操起一根棍子,对着身边的同伴的脑袋狠狠捶下去。
阮应婳:“?”
吔摩教教众彼此间大打出手,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挤得贼寇连连后挫。
意想不到的变化,让她为之一愣。
这是……
“罪恶的土地不该是自由灿烂的博陵,不该是天宗法神选择诞生之地。这是法神这一世的故土,这是法神汲取精神力量的国度。那个执火派的所谓神者不是真的神者,而是被收买的先知为了利益,为了打压守路派,不顾神的旨意胡乱拱举的凡人。虽说守路派一直在温和地普及、推广教义,让更多的人跟随法神,但这并不是说守路派应当被执火派牵着鼻子走。如今真正的天宗法神降世了,就降生在博陵,而执火派推举的神者却认定博陵是需要洗涤的罪恶土地,很明显,澜姓神者是假的。她不是神者,她是谎言!是利益!是污秽的化身!”
作为守路派使徒潜伏在吔摩教中的葛寻晴,明白控制住执火派的根本,便是要煽动守路派与之抗衡。
就像她和童少悬计划的那样,神者可以人为“制造”,那么神者为何不行?
她亲自去了一趟洞春,在调查近百年前天宗法神修行事迹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将珍贵的消息送上门。
并不知道这是石如琢和吕澜心分别在暗地里帮忙的结果,葛寻晴有如神助,顺利梳理出上一代法神的踪迹和往生的具体年月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有谁在帮她。
“难道是……法神本人得知有人冒充神者,生气了,所以显灵了?”葛寻晴思索之后得出这个不得了的结论。
葛寻晴没有任何信仰,且深入到吔摩教两派相争之中,自认为看透了吔摩教幕后利益纠葛的真面目。对于法神显灵这件事她也只是随便想想,想过之后也就作罢了。
她深入吔摩教的任务便是拆澜宛的台,拆整个执火派的信奉,让他们归一到天宗法神的指引下。
而“天宗法神”上一世在洞春往生的年月并非是九十八年前,而是一百一十年前,也就是说,法神转世最大有可能已经十岁了。
可澜宛这位“神者”却对法神往生时间上的误差只字不提,不是假冒的也是对法神极为不敬。
葛寻晴手持着诸多证据回到博陵,在天家势力的安排下,将此消息于教内口口相传。
守路派原本就因为执火派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神者而矮了一头,一肚子的火气和不甘,如今有人告诉他们那个神者是假冒的,犹如在暗暗加热的油锅里倒入了一大盆的水,冲天的火焰烧得守路派一大半的教众没能继续忍,操着棍子、锤子、扁担、砖头……但凡趁手的武器全都带上,发誓要给执火派一点教训。
而剩下的一半却没那么好煽动。
另一位守路派使徒对于同样是半路冒出来,且不予余力挑唆两派之间关系的葛寻晴,多少也有些怀疑。
“我们如何能相信你,相信你所言都是真实的。你说澜宛是假冒的神者,法神已经降生在了博陵,那么,法神究竟在何处?你能让我见到神光吗?”
这位老兄的质疑很有道理,的确戳中了葛神棍的痛处。
葛寻晴研究吔摩教的教义时,自然也读到了天宗法神降世之时,会有神光笼罩,天地万物都会在神光的笼罩之下黯然失色。而神光会永远追随在法神左右,虔诚的吔摩教教徒们都能看到那神光。
一句话概括,这神光便是法神转世身份的象征。
博陵府的教众,很多都是在京师生活了许多年的博陵百姓。
即便是天子降世的时候博陵人都没见过什么神光,更遑论法神了。
葛寻晴被对方问了个正着,那使徒不依不饶:“我们没有看见神光,你所言一文不值。澜宛可能是个假冒的神者,而你,也是假的!”
彼时葛寻晴满脑子想的都是让童少悬借她“包罗万象”一用。
她在夙县夜市见过那玩意,离得八丈远都能看见包罗万象招揽生意的闪光,法神的光或许可能大概也挺相似?就是太晃眼睛了,也不知道教众们能不能接受。
不过这痛处戳归戳,她也并不慌张。
她得天子之令潜入吔摩教,并不是想要将整个吔摩教连根拔起,她也没这能力。甚至澜宛神者的身份能撼动的话,最好的结果也是让守路派一部分人怀疑就是,至于执火派,她已经想过,有可能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她。
可只要守路派有人相信她,她就算是将吔摩教的水给搅浑了,这锅粥只要搅一勺下去,以他们的传播能力,或许自己能让这粥越来越黏糊。
葛寻晴不慌不忙继续掰扯:“据教义记载,当法神一世降临人间,没有人相信他,可他也未心灰意冷,依旧帮扶世人,传播大爱。如今你不信我也没问题,但我会一如既往追随法神的神旨……”
葛寻晴在这儿神神道道,忽然有位教徒神色慌张地进屋来。
看了此人一眼,葛寻晴心道,来得好啊,你们还有什么质疑的地方今日都统统说出来,看我舌战群儒。
没想到此人不是来拆台的。
“法神……法神找到了。”
听到这话,葛寻晴比对方还惊讶:“啊?找到了?”
“是的,今早有一稚子来到神坛,周身散着神光,举止不凡,侃侃而谈本教教义和上古天宗的神威,全然不像个六岁的小儿。而且此人身上的胎记在唇窝正中,与教义上记载的法神胎记分毫不差。”
葛寻晴被他说得汗毛倒竖,不敢相信。跟他一块儿跑去神坛,果然见一稚儿坐在神坛的椅子上,神态平和悠然,说话的语调缓慢、老道,唇窝下一小点红色的胎记,而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的确是肉眼可见。
葛寻晴吓坏了。
她胡诌的事情居然成真了。
那小儿看向葛寻晴,对她慈祥地笑。
葛寻晴噗通一下直接跪下:“法法法神!”
法神微笑地点点头,原本害怕鬼但并不太信神的葛寻晴心中立即坚信了几分,就在她相信真的看到了法神之时,法神周身的光芒更强烈,更耀眼……
真的有法神吗?
此刻的葛寻晴也说不上真的相信,可她的确被这小孩儿的气场所震慑,忍不住和教众们高声吟唱。此时此刻,她比谁唱得都认真,都虔诚,一字不差。
博陵城门将要被攻破的消息很快传到,据说执火派的教徒们竟自甘成为敌寇的盾,企图毁灭法神选中的故土。
这能忍?
葛寻晴立即率领守路派剩余的所有教众,杀向南门。
一时间吔摩教内部相争,双方大打出手,博陵禁军终于从缩手缩脚的泥潭中挣脱,与犯我家园者死战到底。
第336章 耶娘,保佑我。
南门两侧有两个塔台, 西面的塔台被称为“博陵之眼”,是博陵的眼睛,也是咽喉之地。
阿都一直记得澜娘跟她说的, 博陵之眼下方四纵四横,乃是交通要冲,也是部署军防的据点, 这个塔台一定要拿下。只要拿下了,整个博陵的戍防便会成为一盘散沙。
澜以项说要去手刃卫袭, 那就让他去吧,阿都不屑和他争。
作为澜宛过继到膝下的女儿,阿都知道她必须比吕澜心优秀,比澜以项优秀,才会让澜娘和吕娘对她刮目相看。
喜欢争锋之人永远比不上以大局为重之人。阿都告诉自己, 我有更重要的使命完成——切开博陵的喉咙。
阿都不过及笄, 骑术已经非常精湛, 对自己的武艺颇有信心。
一开始澜娘和吕娘都不建议她上战场,但她一直坚持要亲力亲为好好表现。
“娘亲,这可是家里最大的事儿, 所有人都为之赴汤蹈火,阿都岂能甘于人后。”
澜宛似乎对阿都这个女儿相当满意:“既然阿都愿为宗族大业尽心尽力, 那我和你吕娘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切记, 一切量力而为。”
“好!”
尽管口头上是这么应承的, 在阿都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她一样可以和澜家军并肩作战,一样可以杀了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浑身肌肉的禁军守卫。
此刻沾在她刀上的血便是最好的证明。
向着博陵之眼狂冲,她率领着近百人,目的明确, 必定要一举占领博陵之眼。
博陵之眼就在眼前,塔台上有两名守卫发现了他们,立即敲响警钟,向他们射箭。
阿都早有防备,抬起手中的盾抵挡,丝毫没有放缓狂冲的速度。
“就是这儿!送我上去!”阿都举盾指挥向塔台,追随她的骑兵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从试图抵挡的禁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阿都踏着尸体前进,她闻到了新鲜的血味,心潮澎湃。
就在她们距离博陵之眼还有最后不到二十步的时候,阿都发现前方发生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
她看见在前为她开路的骑兵们突然从马上腾空而起,惨叫着往后摔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事物强行拦了下来,被后面来不及停刹的马蹄踏得血肉模糊。
一时间马群乱成一团,死伤无数。
阿都急忙拉住缰绳,将狂奔中的烈马稳稳地控制住,缓缓上前查看。
倒在地上的同伴不是被马踩死,就是捂着脖子极其痛苦。
阿都抬头一看,就在距离她不到五步的距离,半空中正好对着骑兵喉咙的位置悬着一根铁链。
方才在最前面的骑兵就是被这铁链活活给勒下了马。
阿都立即喝令,所有人警备!
此地有埋伏!
提醒的号令才刚刚喊出口,无数带着火油的箭便自高处铺开一张弥天火焰箭阵。
阿都立即抬起盾抵挡,虽能挡下锋利的箭矢,可火焰还是淅淅沥沥地喷溅在铠甲缝隙的衣料上,喷溅在路旁早就准备好的洒满了油的草料上,转眼之间这支袭击塔台的敌寇便被火海吞没。
“博陵的咽喉滋味如何?咽喉痛不痛?”
吕澜心的脑袋从塔台上露了出来,眯起一边的眼睛,有点艰难地用左眼欣赏着熊熊燃烧的火海。
石如琢收起手中的弓,手背上还残留着火焰之箭高温的触感,回眸对吕澜心说:“那个人便是澜宛过继的女儿。”
“哪个?催着同伴来送死的那个蠢丫头?幸好我是个半瞎,要是真的将她的蠢态看得一清二楚,还不得笑掉大牙?”
石如琢没接她这难接的话,吕澜心自己找了个话题:“看看,我承诺的事情做到了,帮你清扫了渣滓。欠我一个吻是不是该兑现了?”
“……”
这话题更难接。
石如琢正要说“我何时答应了你这种事”,忽然身边的士兵一声惨叫,竟有五六个浑身烧伤的贼人冲出火场,爬上了塔台!
一口气爬上塔台的正是阿都!
她浑身焦黑眼睛血红,似发了狂,伸手猛地一拽,直接将石如琢身边枢密院下属给拽下了塔台,这等高度恐怕在烧死之前已经活活摔死!
石如琢发现塔台下方的火势不知何时愈演愈烈,原本只是阻挡敌军的火如今已经不分青红皂白烧至里坊。
这些残存的贼寇将计就计,借火四处焚烧,原本就极易燃烧的燃料被他们四下抛洒,即便是潮湿的春季,也阻挡不了烈火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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