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从一场生死追击之中缓过神来,现在一行人正缩在黑卝暗的地窖里,周边陈列着许多木桶,空气里有温暖又潮卝湿的木屑味儿。
一座酒窖。
背脊撞伤的痛楚愈发强烈,亚瑟咬牙强忍着,额头冒出冷汗。由于一阵剧烈运卝动,现在自己眼前还在发蒙。
爱德华兹刚刚把上衣脱了下来,那是一件不怎么暖和的陈旧大衣,里面就穿着校服。她从陈列的木桶里找出一个酒瓶,在角落里杂碎,将酒液淋在梅琳的肩膀上,涂了自己整个背。然后用酒瓶的碎片把衣服划成碎布条,帮二人简单处理了一下。
又不是外伤……那酒的味道弥漫在整个空间里,亚瑟在心里小声想着,他不敢睡,哪怕十分疲倦,感觉只要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梅琳默不做声地发着呆,脸上还挂着泪迹。谁都不想先开口说话。
酒窖的温度还算温暖,爱德华兹坐在一边,无聊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卝机——果然是手卝机,亚瑟已经没心情追究她是给谁打电卝话了,为了防止牵扯到的痛苦,他只能暂时趴在一个光滑的地方,防止牵动伤口。
不然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面卝临终身瘫痪的风险。
“……追你们的一个家伙,有股我爸喝了酒回来破口大骂德行。感觉还喜欢对人指手画脚,一回来就砸东西。”
“啧,真想拿枪崩了他。”
爱德华兹首先打破沉默。语气不知是说那个领头的,还是在抱怨自家难念的经。可能只是一时气话。
“还有,咱们不可能一晚上都待在这。表个态吧,高材生们。”
梅琳没有任何反应,亚瑟艰难的抬起头,但每动一下他就感觉面前视野昏暗,一圈一圈昏暗的色彩在眼前流动,如果用卝力过猛,他现在、立马就能昏过去,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他需要休息……
“我没地方可去了。”接着,回应爱德华兹话语的是梅琳,她好像从幻觉里抽卝了回来,先前的只是沉默。“我妈妈被带走了,我……只怕也会遭殃。”
罗莎·爱德华兹瞅了她一眼,“嗯。我没有妈妈。”
空气再度陷入沉默。
“你可以回去,亚瑟。”
这次,爱德华兹开口,将话语转向了亚瑟。一旁的梅琳也看过来,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你希望我被杀么?”
“不要。”
这次,爱德华兹回答的似乎极其认真,几乎下一秒就否定了亚瑟的话。
“我怎么会那么认为……亚瑟。”她看着亚瑟,“你是古斯塔夫家族的人,你会很安全的,他们动不了你。”
梅琳没有说话。
“我刚刚差点被杀了,就在梅琳身后。”亚瑟尽力组卝织语言,如此回应她。
“他们追杀的不是你,你只是被卷进来罢了。”
爱德华兹说道。
“你怎么在这?”
下一刻,亚瑟径直喊了出来,从先前他就在疑问的问题。是的,来的很巧,如果没有爱德华兹,自己和梅琳可能就没命了,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这,这是哪?”
梅琳在一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二人。爱德华兹径直盯着亚瑟,街道的声音和微光在头顶响动,就这样落在地面上,传到酒窖里。
接着,爱德华兹拿起手卝机,上面显示着,晚八点。
“没到寝室关门时间。”她轻描淡写的答道。但下一秒,爱德华兹微妙的提高嗓音,转过视线,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般,开口了——
“假如不是我,你和梅琳可能就被抓了,不是该感谢我么。”
她转过眼神,如此说。
诡异的态度……亚瑟别开视线,不再理她。
一切,只发生在一天之内。一天,就这样天翻地覆。
亚瑟极力忽视那一切,忽视那个自己看在眼中的细节。深深刻入脑海,又如梦魇般模糊,有雪花从地窖的缝隙飘落进来,光华很远、很远。
他好像能看见灰尘的影子,落在爱德华兹身边。时间走得很慢,爱德华兹不断刷着手卝机,可能是没信号了,又想从新闻网里刷出新的东西来。
就在几乎要陷入僵局时,又一个声音,开口了。
“我原本以为,是你告发了我。”梅琳不在退缩,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窖里,用袖子摸了摸眼角,她深呼吸一口气,“但不是,你对此完全不知情。”
“我本是打算和你好好谈谈的,诺拉瓦。”
“好吧,白天的事我……很抱歉。”
梅琳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在等待什么回卝复。
我已经没放心上了,亚瑟在心中回答她。但还有别的事。
“为什么要私藏所有报纸?”
亚瑟忽视那句话,如此问道,梅琳直视他的目光,好不退却,而在一边刷着手卝机的爱德华兹,此时也微微转过身。
“我们算是共犯了。”梅琳冷笑了一下,尽是嘲讽,但并没有想要继续隐瞒的意思,“新卝闻卝社……在做卝官方公布数据的检测对比。”
农药的检测报告,亚瑟响起白天看到的一幕,果然不出所料。
“老卝师让我们不要听信安全墙里流民的谣言,为什么你要去?”待到体力恢复,亚瑟试着直起身卝子站起来,下一秒爱德华兹赶忙来到他身边,两人距离很近,她稳稳扶着亚瑟,让他不要跌伤。
“谢了,”亚瑟小声说道,随后继续问梅琳。“如果我没推测错,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去了,对吧?”
“安全墙的流民,属于外来户,并非瑞典本国裔。”梅琳说道,“他们是在,距今几十年卝前,于战争受难来到这里,然后就不再愿意离开,在这里扎根落地。”
“我知道……”
“这是我在我老家,英国学到的是。还有,安全墙的流民一直不被允许接受高等教育,少数裔也纷纷被各种理由革除官卝职。”梅琳继续说道,“他们一直做着最廉价的工作,低薪,被歧卝视。”
“这不是我问的问题,梅琳,为什么你要去那?”亚瑟以一个较为舒展的姿卝势坐下来,但语气丝毫没有退却,“而且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他们不属于我们的国卝家……”
“我没有偏袒的意思,我只是陈述事实,不代卝表我喜欢那帮人。”梅琳回答了亚瑟后一个问题,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由于他们——一直做着最累,最危险的工作。”
亚瑟点点头,盯着她。
“所以,他们说的往往是真的。”
梅琳答道。
“你指哪个方面?”亚瑟挑挑眉,“你怎么敢断言他们说的实话,那群仇卝恨政卝府的激进分卝子,依靠宗卝教来分卝裂瑞典的国土……”
“——我指的是东区疫情的消息,亚瑟。”
梅琳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酒窖里。
路灯的光辉照耀房卝室,她舒了口气,方才一阵追击也耗尽了她的体力,打断亚瑟的话实在令她有些辛苦。
“你果然……嘶!”一直在调卝查。
牵动伤口的痛楚让他一个激灵,不得不掐断了嘴里的话。就算对此早有预感,但当他真正听到这个消息,仍止不住混身一愣,亚瑟支撑着身卝体,爱德华兹在一旁尽力扶着他。
“继续。”亚瑟说道。
“当然,他们往往会夸张事实。不过我让他们替我在东区做了检测,报告和样本就放在包裹里。”
梅琳指了指那个已经饱受磕碰,正被放在一旁画着新月纹章的包裹。
“你不是一个人,你做不了这么多事。”
亚瑟极力稳定思绪,如此道。
“我妈妈是调卝查记者,我爸爸也是。”梅琳转过头去,仿佛在说什么不愿意面对的事,“他们一直没有结婚……啊,但他们仍然是我父母。”
她避开亚瑟的眼神,慢慢讲起来。
“我们家移民来到了瑞典,我不知道我父母这样做的缘由,是我爸爸听了他朋友的意见,反正我不知道是谁,他们要我帮他们调卝查、检测、整理,但有的事就是不告诉我。”
“于是,我们来到了北欧。一直在调卝查、调卝查,我妈妈想把真卝相告诉大家,让媒体报告,但是……这里的一切!”
梅琳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在光线的照射下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目睹母亲被枪打断双卝腿的刹那,她试着站起来,但肩膀的痛楚让她没有力气做这些事,她下意识的抬起手,试着触卝碰酒窖之上微弱的光,然后手握成拳头,朝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这里的一切,都被政卝府控卝制着!我跟我妈妈说过回英国,但我们国籍都改了,而且,现在的瑞典是不会轻易允许国卝民出境的,你明白吗?我们被困在这!啊啊,虽然这只是我以为的。”
梅琳的声音越来越大,接近歇斯底里,但她仍然控卝制着情绪。亚瑟惊卝骇的看着这一切的转变,但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
接着,梅琳平静下来,眼泪好像又从她眼睛里涌了出来,她看着亚瑟,又抬起了头。
“……今年,我爸爸妈妈本打算结婚了。我爸爸不在瑞典……最后一次消息,说是去大使馆拿结婚的资料。”
梅琳看着头顶的耀光,静静闭上眼,语气无比疲惫。
“然后……就此没了任何消息。”
光芒洒落在地窖里,却没有丝毫温暖,亚瑟被惊的说不出话。梅琳压抑了许久,但哭声还是渐渐清晰起来,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境地。
“抱歉……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事。”亚瑟直起身卝子,他已经好了不少,留下淤青的部位开始发卝热,估计只是擦伤,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不知道这些事,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不,亚瑟,这和你没关系,”梅琳用手胳膊不断抹着眼睛,另一边顾及动作,防止牵扯到简单处理的绷带,“…我看得出来……你不知道这些。可能在这,我知道的都比你多吧……所以……妈妈才会被带走,可恶……”
亚瑟沉默不语,他推开爱德华兹,试着把远处的包裹拿过来。
“你自己看吧,亚瑟,东部疫情远不止教案上说的那么简单,”梅琳抚平情绪,转向了冷静。爱德华兹把包裹捡起来,然后拆开,
“那是一种全新的东西,我们的设备无法检测,可能……是一种新的病毒。”梅琳道,“还有一种异常的信号波动。而且东部的路,在三个月前已经被全面封卝锁,我们最后的线人也在那失去了消息。”
“农药检测,其实是我们新卝闻卝社的小组任务,我们在观察是否有疫情区的食物流通在国内,还有那些看似无危险的药卝品的潜在风险。有时候会发生这种事……你可能无法想象,亚瑟,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亚瑟看着那个包裹,不知要不要拆开。他忽略脑中看到的那一幕,竭力跟上梅琳的思维。你内心在挣扎,纠葛,但如果现在不开口的话……
“梅琳,你知不知道,”那一瞬间时间过得很慢,亚瑟好像花费了莫大的勇气,终于开口:“《寂静的春天》写的什么?”
梅琳露卝出惊卝骇的神情,爱德华兹挑挑眉。
“我还以为,现在的书都改版了……你在哪看到的,亚瑟?”
接着,梅琳平静下来,如此问道。
“我的课本上。原本,我们的课堂读物应该写着《沉默的春日》,不是么,但我的书和其他人不一样。”亚瑟说道,“今天中午,我本来打算去试探你,但你把我拒之门外了。”
“我知道了……抱歉。”梅琳低下头,仿佛思索着什么事。“皇室当卝政,新卝闻卝社因为情况特殊……我们不太欢迎皇室成员。”
“我没放心上,告诉我,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亚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经过一系列追逐,他算是放下了。
“唔……《沉默的春日》,为瑞典政卝府改版的《寂静的春天》。”梅琳从角落里拾起一块玻璃碎片,在地面上滑卝动写着,“原作者蕾切尔·卡逊。在课堂上我们叫她莱切尔。”她写下那个名字。
“蕾切尔在美国,由于批判化学药卝品的过卝度使用和农药对土地造成的不可逆伤害,而被整个化工界疯狂诋卝毁。最终冤罪锒铛入卝狱。这本书没能顺利出版,亚瑟。”
梅琳抬起头。
“是在事后,蕾切尔的友人得到原稿,然后在背后负责印刷的。而美国化工界的领头人物则买通了出版社,篡改了这部作品。把蕾切尔诋卝毁成了一个疯女人。她的书,正如你所见。政卝治老卝师是怎么描写的来着?”
“‘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她的阴卝谋未能得逞’。是这样说的。”亚瑟答道。
“聪明。”梅琳微微一笑,手一边按着自己的肩膀。
“你怎么确定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怎么相信你。”
亚瑟并不买账,下一刻他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梅琳笑容一僵,更像是尴尬。
正当这时,亚瑟身边另一个声音——幽幽开口了。
“我觉得你心里有数,亚瑟。”是罗莎·爱德华兹,她坐在亚瑟身边,仍然自顾自的看着手卝机,在无信号的屏幕上刷新了一次又一次,接着别过头。“你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今天上午,你还给凯调过新闻呢。”
11/64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