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男主角是一名物理学家,姓方,大家叫他方教授,他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架着眼镜,为人端方,平时都是寡言少语,性格直愣愣的,有点呆。只有提到物理时,他才会变得激动,两眼都是亮晶晶,将热爱都写在了脸上。
宋迩饰演的舞蹈家,由于家庭成分不好,被下放到西部改造。
而方教授是从大学里抽调出来,给他们上课的老师。
舞蹈家在第一眼看到方教授,就被他吸引。
每当方教授兴致勃勃地谈论他的物理时,舞蹈家都聚精会神地听,专注地看着他的脸,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那是一个压抑人性的时代,他们逐渐彼此生出情愫,躲避着世人的眼光,悄悄地传递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深具含义,擦肩而过时,触碰到的部位,隔着衣物的摩擦感都似被无限地放大。
他们压抑而快乐,舞蹈家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物理学家的窗口外,留下一朵花,一片叶子,一个背影,还有一双含着笑意与仰慕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处拐角遇到,在目光对上的瞬间,他们默契相拥,热切地接吻,喘息声在夜色里飘开,直到舞蹈家回过神,把方教授推开,他们才慌忙地看四周,确定没人经过,才松了口气。
裴霁独自在电影院里看这出电影,看得情绪低落,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方教授进行比对,觉得他们很像。
她越发地感到低落,她知道她在无理取闹,这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可她却不可避免地感到不舒服。
电影的最后他们终究没有在一起。最后的画面落在一段回忆上。
“我想给你跳一场舞,你是我最爱的人,总该看看我最耀眼的样子吧。”宋迩的声音传出来。
他们坐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上绿草遍地,满山春花。
宋迩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在方教授的面前,给他跳了一支一生之中最耀眼夺目的舞。
画面渐渐模糊飘远,电影就结束了。
裴霁走出电影院,她没再去宋迩家,直接去了机场。蛋糕被她带了回去,她没有吃,一直放在房间里,几天后,蛋糕坏了,树莓也坏了。
裴霁躺在床上,在浑噩间想到那个蛋糕,那部电影,还有宋迩说的“如果你不是知名的免疫学家,不是那么耀眼,我可能不会注意你。”
她对宋迩不是唯一的,她为此伤心过很久,直到她再也控制不住想念,给宋迩打了去西非以后的第一个电话,听宋迩在电话里说我想你。
裴霁在那一瞬间发现,是不是唯一的都不重要,因为她认真地想象过,如果宋迩喜欢上了别人,她会很痛苦,但并不会怪她。
她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喜欢上某个人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攥着不松手。宋迩在她这里有留下和离开的自由。
她想要的只是在她们还互相喜欢的时候,她可以别推开她。
宋迩来得很早,因为裴霁作息规律,一向都起得很早。
她不放心让裴霁一个人去医院,她昨晚的状态很糟糕。
到了裴霁家门外,才不过七点半。宋迩敲了敲门,没有人来开。她等会儿,再敲,还是没人。
在平时,裴霁不给她开门的话,宋迩也就识趣地走了,但今天裴霁生病了。
宋迩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或许教授已经去医院了。
她稍微定了定神,给裴霁打了个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铃,仍是没有人接听。
宋迩心神不宁地攥紧了手机,她站在门口迟疑了几秒,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她一直都有裴霁家里的钥匙,裴霁没有跟她要回过,也没有换门锁。
她走进去,扫了一眼,没看到裴霁,就径直地推开裴霁的卧室。
裴霁在床上昏睡。
宋迩握紧门把手的手松懈下来,她放轻动作,走了过去,走到床边,看到裴霁在被窝里大半的脸都遮在被子下,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
她的心柔软下来,伸手摸裴霁的额头,手心一触到裴霁,便是滚烫的体温。
宋迩神色一变,忙叫她:“教授。”
裴霁动了动,睁开眼睛,眼里像是浮着一层薄雾。宋迩弯下身,柔声道:“快起来,我们去医院。”
她体温太烫,得赶紧去医院。
裴霁却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太清醒地叫她的名字:“宋迩。”
宋迩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两年前,最后的那几通电话里,教授也是这样的语气,昏昏沉沉的,问她我的小猫呢。还说,我给你买的树莓坏掉了。
宋迩心一紧,没来由地有些慌,她伸手想把裴霁抱起来,口中说着:“我们去医院。”
把裴霁扶起来时,她的手一松,手里的东西落到了被子上,宋迩定睛一看,是那枚她包在饺子里的硬币,昨晚她洗了放在餐桌上的,不知什么时候被教授拿了握在手里。
裴霁比她迟缓一些,过了会儿,清醒点了,才发现她攥了一晚上的硬币掉了,她伸手捡起来,紧握在手里,低着头,没说话。
第93章
宋迩看着裴霁把那枚硬币收到手心里, 一时也失去了言语,但她挂记着裴霁的身体,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 说:“我们去医院,你能走吗?”
裴霁点了下头,从床上起来。
还是原来那位医生,给裴霁测了体温,摇着头道:“输液, 给你加剂量。”
他的态度十分轻慢,宋迩听得皱眉。裴霁却是习以为常地嗯了一声, 眉眼都恹恹的。
医生给她开了药,眼神里明显带着担忧, 口中却仍没多客气,说:“病房很紧,腾不出来,你还是去大厅输吧。”
但好歹没让裴霁自己去取药,而是把单子给了一个小护士, 拜托她帮忙去开个药,又转向宋迩, 语气缓和许多, 说道:“让她多喝点水, 尽量多吃东西, 这两天吃得清淡点,等好些再好好补充营养。她体温降下来前别让她一个人, 她失眠很严重, 你给她按摩一下头部, 舒缓神经, 对她睡眠有好处。”
他一边说,一边给宋迩指点了一下手法和穴位,都是很简单的,一学就会。这是中医的东西,他也是跟医院里的老中医学的,效果挺好。
裴霁在边上说:“不用教她。”
但她没有话语权。医生仔细指点宋迩,宋迩认真地学,没人理会裴霁的话。
裴霁生着病,本来就恹恹的,不想说话,也不想做任何事,实在看不下去说了句,还被忽视了。裴霁有些生气。
“她之前都一个人来的,我也没处叮嘱。你得好好照顾她。”医生说完,就让她们赶紧走,他要接诊下一位病人了。
宋迩这时也意识到医生是和裴霁认识,刚才的态度随意并不是轻慢,而是熟人间的随性。
她带着裴霁去输液厅,那位小护士正好也领了药回来,给裴霁打上针。
裴霁因为生气,不想说话。
宋迩左右看了看,发现人家家属带了水杯、小毯子之类的用品,而她是空着手来的,顿时惭愧。
她站起身,去附近的诊室,向里边的医生讨了个纸杯,然后去接了热水来,让裴霁端着。
输液厅的椅子是坚硬的材质,坐起来很不舒服。宋迩又去外边买了垫子、腰枕、暖水袋和小毯子,顺手还买了些水果,都拿回来给裴霁用。
不过半个小时,裴霁就成了整个输液大厅条件最好的病人,隔壁被抱在怀里的小宝宝都比不上她。
宋迩在边上给她削水果,但一会儿,又来了份外卖,裴霁还没吃早饭。
外卖点的瘦肉粥,比较好吞咽,宋迩知道她肯定不会愿意她喂,就开了盖子,放到她手边,很抱歉地说:“今天营业的外卖不多,你先随便喝点。”
大年初一,许多店都打烊了。
裴霁没有胃口,但防止宋迩念叨,她还是舀了两下。
宋迩发现她手里没捏着那枚硬币了,猜想应该是藏在口袋里,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往她衣服两侧的口袋扫了眼。
她现在能静下来想,为什么教授会拿着她给她的硬币。
是硬币本身具备的祝福的含义,圆了她的一个小心愿,还是这场祝福是她为她准备的。宋迩没敢问。
裴霁只吞了两口,就不愿再碰了,她确实咽不下,也晕乎乎的,只想躺下闭起眼睛休息,其余的什么都不想做。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但这样坐着总归是不太舒服的。
宋迩直了直背,想说可以靠在她身上,但裴霁闭着眼睛,没有朝她看一眼,显然是没有这个意愿。
宋迩直起的背,又塌了下去。她干坐着,就这么硬生生地等到针打完。
护士来拔了针头,裴霁看向宋迩,刚想开口,宋迩马上就说:“我陪你回家!”
她怕裴霁赶她走,神色很紧张,目光里满是哀求:“医生说的,你需要人照顾。”
裴霁赶人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回去路上,裴霁茫然地想着,如果她不愿意回应宋迩的喜欢,那怎么能享受她的照顾。她总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可是宋迩不肯走,兴许是因为裴霁病了,她担心她,不愿离开裴霁半步,所以她比前几次都要坚定得多,也不介意裴霁不理她,只是陪在裴霁边上,竭尽所能地照顾她。
连晚上,她都不肯让裴霁离开她的视线。
她从书房搬了躺椅过来,安顿在床前,向裴霁解释:“我在这里,便于照顾你,你有需要就喊我。”
裴霁靠在床头,看着宋迩忙里忙外,她一面是排斥的,她和宋迩的关系不清不楚,她没有立场接受她的照顾,另一面又很喜欢这样能随时看到她,也喜欢宋迩在她边上发出的动静。
宋迩没有这样的顾虑,她要坦然得多,只想照顾好裴霁,至于别的,在健康面前都可以放到一边。
裴霁拿了本书在看,床头灯堪堪够用,照着她的脸庞,令她看起来比白天要温和得多。宋迩看着她的脸庞,看得入迷。
裴霁坚持不了多久的,不过半小时,她的体温又上来了,浑身都酸软起来,哪怕这样靠在床头坐着,都感到负担。
她躺了下去,宋迩坐到床边给她掩了被角。裴霁没有睡着,她也不想睡。宋迩用手心搭了一下裴霁的额头,白天打完针后降下去的热度好像又升上来了。
宋迩很担心,说:“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差了。”
这是担心和心疼下的埋怨,埋怨的也不是裴霁,倒像是在怪命运为什么眷顾教授。裴霁听了却没有说话。
宋迩没有想得太多,裴霁今天一天也没和她说几句。她习惯了,只是按照医生嘱咐她的,想要给裴霁按揉头部的穴位。只是探身过去,就看到枕头边上的硬币。
显然是裴霁藏在这里的。
裴霁注意到她的目光,发现硬币被看到了。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说了句:“给了我就是我的。”
像是害怕宋迩跟她要回这枚硬币。
宋迩忙说:“当然是你的。”
裴霁的神色好了点。宋迩轻轻地按揉起她的穴道,帮她舒缓一下。她还不太熟练,但没几分钟,就掌握了诀窍。
裴霁闭着眼睛,几乎能感觉出宋迩指腹上的纹路。
“有没有好一点?”宋迩问道。
她的声音就在裴霁的上方,很近,语气很温柔,和她的手下的动作一样。裴霁知道,如果她不点头,宋迩会一直按下去,犹如不知疲倦。
她睁开了眼,说了一句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的话。
“我像那个物理学家。”
宋迩愣了一下,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第94章
宋迩只演了一部电影,且这部电影广受好评,她自己也很满意。
但她并不愿意和裴霁提起《长夜》,因为很久以前裴霁说过的那句,她不愿意别人碰她的小猫。
宋迩为这句话,一直都很为那场吻戏心虚。即便她理智上明白,这只是工作,而且电影是和裴霁正式认识前拍的,她那时预料不到后面会发生的事。
这时听她提起,宋迩收回了手,纵然十分抵触这个话题,但裴霁说了,她还是纠正了一下:“不是你像他,是他像你。”
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裴霁的眼眸漆黑,像蒙着一层雾气般湿润又迷蒙,她看着宋迩,想听宋迩继续讲下去。
宋迩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说出来就显得她从一开始就肤浅,对一个只见过一面,话都没说话上的人这么心心念念。
她想了想,才说:“导演在选角时,无意间看到我的照片,认为我是最适合演女主角的人选。但我是唱歌的,从没演过戏,怕做不好,就很犹豫。然后导演送了剧本过来,建议我看看。结果,女主角的人设没有吸引我,吸引我的是男主角。我觉得他和你很像。”
裴霁不太懂她的意思。
宋迩老实地解释:“我在之前见过你一次,你没看到我,我们隔着人,没说上话。”
就只是这样隔着人群的远远一眼,她就产生了一种预感,或者说是想象,想象裴霁是怎样一个人。
裴霁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但打开了话匣子,宋迩便有些停不下来,把那段时间的自己都说给裴霁听:“我没演过戏,最多只在一些mv中出过镜,开始演的时候很困难。这部电影最精彩的是内心戏,挣扎、压抑、释放,还有很多眼神交汇。我演不来啊,物理学家的人设是我喜欢的,但那个男演员我又不喜欢,就代入不了。”
裴霁的眼中露出了一些笑意,宋迩没发现,叹着气:“被导演骂得可惨了,可合约都签了,只能一边演一边摸索,水平就时好时坏的,常被骂得狗血淋头,偶尔有几个有悟性的镜头,导演也会夸我。反正很难,比写歌唱歌难多了。但是!”
说到这里,宋迩停了下来,双眼却是亮闪闪,语气也兴奋起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哦。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晚会,忘记了是什么晚会了,中途走错了宴会厅,遇见了你!”
“我就站在门边看你啊,这次看的时间要比上一回长多了,上一回简直就是惊鸿一瞥,虽然好奇心动,但很短暂,这次我还遇见了一个粉丝,她向我介绍了一下你,我才知道教授原来这么厉害。”
她会永远记得那个夜晚的,她看到了一颗在星空里遥远明亮的孤星,从那以后,再也无法忘记。
“我有了很深的感悟,回到片场后,我把那个物理学家彻底想象成了你,帮助我入戏,拍摄就顺利多了。但我入戏太深,直到杀青后很久都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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