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间
被薜荔兮带女萝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擔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
石磊磊兮葛蔓蔓【1】
......
长箭如虹一点一点地消解,似线香燃烧。
土石巨人逐渐安静,端坐下来,陶醉聆听,缓缓趴伏卧倒,最后重新化为一座山石小丘。
山神有恙,城隍祭祀
白虹三道代替香火三颗
凝箭散灵代替青烟几许
一曲清歌代替三牲五谷
聚灵台攒意念
扫轻慢逐污蔑
愿至此修养生息
山林无恙
杜梨神情安详,代替山间生灵,为黎峙献上最高的敬意。
是虔诚的祈福,也是郑重的祭祀。
晏兮在他身后,目光有些痴了。
这样的杜梨。
让人再躁动也能平静下来。
但他额头的夔龙纹分明又震慑万千,令魑魅魍魉肝胆俱颤......
暗沉干竭的小丘上萌起一抹鹅黄带绿。
是一株草木新芽。
“令君真是绝伦人呀!手下又有分寸,你就这么制住了......”晏兮见杜梨成了事,迎上去夸他。
“令君,你刚才怎么了?”晏兮指了指额头。
“嗯?”杜梨不知他所指。
晏兮凑上前,摸了摸杜梨的额头。
他褪去夔纹,朱砂已复。
杜梨明白了他的意思,“昔年师门旧印,今日费了些功夫,凝灵聚神,夔纹显现。”
杜梨驻守清河,也不知道他任职城隍之前师从何处?以杜梨的才能,待在这偏远小县城,真是屈才了。
晏兮觉得杜梨额头冰凉,冻得他指尖差点就要移不开。
杜梨璨然一笑,“我一直觉得我这样不太好看,嗯,可能还有点吓人,没有吓到你吧。”
晏兮甚少看见杜梨这样的笑意,他深深看了杜梨一眼,“没有不好看,令君最好看了,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满天仙娥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他说了一箩筐好话,把杜梨夸地天花乱坠。
杜梨被他的俏皮话逗地直乐,也不说他幼稚。
晏兮被杜梨感染,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心里不安起来。
他已经确定即便自己身无完骨,或是像黎峙一样失去理智,变成疯子,杜梨都不会嫌弃他。
杜梨对人好不是因为怜悯或施舍,只是单纯地想对人好。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心。
这样以保境安民,除魔卫道为己任的杜梨,一旦知道了自己从前做过的混账事......
晏兮的眸光在这样暗沉的山体没有落点,他扯了扯杜梨的袖子,猛然开口道:“令君,你别生我的气。”
杜梨莫名其妙,脑海里过了一遍,以为他在念念不忘中毒生气的事,“我不生气,只要你爱惜自己,多加注意就好。”
晏兮如鲠在喉,好半天才闷闷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1】《山鬼》·屈原
折腾了一晚上,他们也累了
武戏结束啦,回到庙里种田,养猫
第19章 骤雨
后院,一声暴喝响起。
“小妖怪!饭都吃白瞎了!””
西厢房里重尘覆物,房梁折断在地,连带着头顶的瓦片坍塌出一个大窟窿,夯土砌的墙也破了一个角。
晏兮站在房间里,灌进来的山风吹动衣角,眼角抽搐。
“小妖怪!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的房间怎么回事!吃这么胖,连个房间也看不住吗!我今晚睡哪里?我睡哪里?!啊!”
胡麻早吓地滚成一团,缩在瑞八身后,越过它的耳朵尖,偷觑着晏兮神色。
“这个不能怪我们,我们可什么都没做。”瑞八虽然也很害怕,但胡麻这个怂蛋靠不住,它没处躲,硬着头皮为自己分辨。
“况且你出门前,叫我看好被子,我可是看好了。晏兮你要讲道理,自己生气别乱怪别的猫。”
胡麻跳出来,把被子放在晏兮手上,“哝,你的被子。”
这条被子折得整整齐齐,上面也没有什么灰尘。
晏兮站在狼狈的屋子里,抱着这么一条被子,就算是再干净,心中也是无名火乱窜。
他一时没人可怪,又不想硬生生吃这个瘪,双手互相把手指捏地咔嚓作响,想抓一只斑灵猫来出出气。
杜梨从山门外踏进来,两只斑灵猫如离弦的箭般,从他身边窜出去,顺着石阶一溜烟往下跑。
晏兮抄着一截房梁从院里追出来,口里叫嚣道:“你俩别跑,站住!让我镐一杵子!”
杜梨伸臂拦住他,“别追了,不关它们的事,你别和小孩子计较。”
晏兮啧了一声,把房梁往地上一撂,转身走进房间,坐在灰扑扑的床沿上,两条长腿调换了几次上下,心烦地不行。
楚地春夏多雨,清河城隍庙年久失修,几场大雨,屋倒梁塌,也是寻常。
墙塌了再砌,瓦破了再垒,只是这房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木头。
这段时间总不能睡石狮子里吧,那俩小妖怪打呼放屁磨牙,睡在它们边上,愁也要愁死。
杜梨跟进屋来,拾起一片碎瓦捻了捻, “这屋子暂且不合适居住,东厢房里又尽是杂物......”
晏兮抬了抬眼皮,随口附和:“谁说不是呢。”
杜梨凝思片刻,“房屋修好之前不如你我同住,不知你可愿意?”
晏兮像烫到屁股般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又面色古怪地缓缓又坐了回去,“那敢情......不好意思呀,只怕是扰了令君休息。”
杜梨内心坦坦荡荡,碧山上条件本来就不好,晏兮又是客人,如果他没有意见,两个男人一起住也没什么,“委屈你和我挤一挤了。”
晏兮马上表示不委屈,他在哪里都能活,要是一下子住太好,反而还不习惯。
杜梨的房间纤尘不染,并无半件世俗玩器,案上的土定瓶里供着几只剑菖蒲,和他这个人一样直率又挺拔。
晏兮坐在廊上,天色暗透了,他才进屋。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杜梨抱着他的被褥,问他的主意。
晏兮站在杜梨的房间里,闻着柏子香清仪的气味,头脑还是懵懵的。
“我睡外面吧,我怕晚上起夜踩到你。”晏兮说。
天气渐渐热起来,晏兮把手脚伸出被子外,一转头就看到杜梨闭目安眠的样子。
杜梨涵养好,睡像也端正,狩岳袍一丝不苟地折好放在床头。
晏兮睡觉的时刻紧绷着,随时保持可以蹦起来的姿势,睡梦中也是乱七八糟地发着各种怪梦,这些年难得睡个安稳觉。
柏子香刚冷,在杜梨平稳的呼吸中,晏兮感到莫名安心,他放松下来,渐渐睡意朦胧。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山门外,竹子随风摇曳成翠浪,地面也被太阳晒得滚滚发烫。
晏兮蹲在墙上,架设好墙筛,他在墙筛里填上“三合土”。
三合土即白黏土、石灰、砂子搅拌而成,可以增加土墙硬度。
为了增加墙身的整体性,他考虑了一下,又在水平方向设置\"墙骨\"。
修墙这个事他做得又仔细又认真,慢工出细活,从夏天一直延续到秋天,还剩房梁没找到。
其实县城的商铺里就有几根好木头,晏兮横眉竖眼,挑挑拣拣,硬是不满意。
杜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晏兮估计他也不会专门提这个事,杜梨果然没提,两人暂且和谐住下。
****
流火月,草虫一波接一波地聒噪。
晏兮修了一会墙,热得汗流浃背,他挂着一身的热意,扯着领口急火火推门进屋。
“热死了!”他大口呼着气,连睫毛上都噙着亮晶晶的汗水。
里衣湿透了,黏在背上很不舒服。
晏兮重新束了发,换了一件干爽的衣服,系好腰带要出去的时候,看见杜梨正好从外面回来。
天气暑热,杜梨换了一件轻薄的霁青色夏衣,这个颜色像是雨后的天空之色,衬得他愈加通透。
他摇着折扇,手中提着一个篮子。
“令君,你这是去置办东西了?”
晏兮迎上去,看了看篮子,里是装着日常的火烛笔墨之物,还有一个青皮黑纹的大西瓜。
呀,杜梨真是深知我心,想什么来什么。
“这个瓜不会是北街吴短腿那买的吧?”晏兮忽然想起什么。
吴短腿那个田舍汉,做生意惯会缺斤短两,以次充好。
去年杜梨在他的摊上买了一点水果,拿回来一看里面都烂透了。
分明是欺负杜梨眼神不好,气得晏兮当场火起,捏着匕首就下山去。
吴短腿见人面目不善,先是一脚踢翻了水果摊,又捅坏了他好几个西瓜。
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就无切齿人,他亏着气问:“小郎君,你为何捅老汉的瓜?”
晏兮很生气,“我不仅要捅你的瓜,我还要捅你的人,我让你白刀子进去,沾着沙瓤出来。”
终究还是太可惜,杀人是犯法的。
晏兮最近也收敛了不少,没有失去理智当街行凶。
再加上街上的其他商户从中周旋,杜梨也赶到,拦住了晏兮。
“我即已知此人品行不端,如何还会关顾他的生意。”杜梨说。
自从去年晏兮闹了一场之后,杜梨下山去买东西,便再也没有遇到以次充好的事情了。
上个月买菜,一个经常关顾的卖菜老伯给杜梨去了个零头,杜梨道谢后,两人寒暄几句。
卖菜老伯说,今天你的小兄弟没陪你来吗?
杜梨不解。
卖菜老伯笑呵呵地说,郎君你不知道吗,你的那个小兄弟威胁,哦不,建议这片辖区的武侯严查摊贩,还把在北街做生意的商户,货摊,全都叮嘱了个遍,谁要是拿了不好的东西给你,嘿嘿,他可是饶不了。
怕我们敷衍,不忘三天两头来查看,哈,老汉我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敢胡乱行事。
你那小兄弟可是厉害,这条街上,他还没吃过谁的亏,你要是多走几步,去东街,武侯怕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咯,郎君好福气,有人惦记着你。
杜梨颇为诧异,含笑道谢后,回来后也没说什么。
夏日的山林闻起来清馥馥的。
下午的时候,晏兮把西瓜湃在井里,晚上吃刚刚好,他坐在廊下,伸手给窗旁的杜梨拿了一块。
他一边吐籽,一边扯些闲话和杜梨说。
杜梨正忙着 ,嘴里嗯嗯的回答他,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极其敷衍地聊天。
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夜里的雨急骤增强就在这个时候。
杜梨躺在床上,被大雨惊醒,他没有睁眼。
这间土墙青瓦的屋子似乎完全消失在雨中,由于雨声过大,即使在屋里,也可以感到屋外大雨的情景。
杜梨似乎可以看到从屋顶奔流下的雨水,形成了瀑布,大水洼的表面不断跳动出鳞状的波纹。
他的耳朵更加敏锐,听力骤然扩展。
一滴滴雨声听得非常清楚,犹如聆听打击乐般,编磬、八角鼓、连厢棍、木琴,各种乐器的声音明晰可辩,与远处群聚的雨声层层交叠,构成更盛大的音响世界。
“雨听。”晏兮冷不丁地出声,他看向壁龛上的挂轴念出来。
“你醒了。”
“令君,你在下雨天听过荷塘吗?”黑暗里,晏兮的眼睛亮的可怕。
杜梨老实回答,“不曾听过。”
“荷叶子闪闪发光,雨下的大了,叶子承受不住,水珠就会滚到水里,风要是再大点,荷叶就会翻转出泛白的叶背,整个池塘的荷叶,在这个时候都在狂喜成一团。”
杜梨缓缓地说 :“那一定很好听。”
晏兮的视线没有办法离开挂轴,从前他不觉挂轴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山中又没什么客人,杜梨写来给谁看呢?
正殿摆放着城隍的塑像,横眉怒目的样子,在雷雨天里环绕着异样的气氛。
屋外的雨又凶又急,令人感到不安,令人想起南方沿海的台风夜。
可是又有一种莫名地兴奋感,感觉人们更应该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杜梨感觉自己的手被触碰了一下,然后被拉住。
这双手关节清冽,右手不是皮肤的触感,温度又近乎灼热。
晏兮侧过身体,没头没尾地说:“雨太大了,荷花开不久的。”
他如同大难临头,紧紧抓着杜梨的手不愿松开,如果此时杜梨看得清,可见他眼神哀伤,如幼兽无助。
杜梨实在不知他怎么了,也不知道这个平时如同混世魔王的人,怎么忽然扮起乖来。
他第一次看见晏兮的时候,这个浑小子全身各处,新伤旧伤遍布,灵魄虚弱地如同一张薄纸。
时逢乱世,妖鬼共生,若非仙家世族保驾护航,常人家的孩子独自修炼闯荡,想要平安活下去不容易。
晏兮流离孤苦,行事任性,结下仇家也不是不可能。
也许是他的不安从手上传达出来,杜梨怜他更甚,没有抽回手,纵地晏兮握着他的手握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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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兮是被下半身的粘腻冰凉惊醒的,他微一动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蓦然睁眼朝杜梨那边看去。
杜梨闭着双眼,尚在睡梦中,还好。
他抓着杜梨的手,俊脸有些发烫,头脑中却是毫无羞耻之感。
晏兮也修炼,但是清心寡欲是不可能的。
他松开杜梨的手,摸索着朝裤子里探去,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坏事了。
最近和杜梨一起住,稍微克制一点。
杜梨偶尔也有所察觉,只是他心性纯善,觉得少年血热,从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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