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蛟听闻陷入久久的沉默,屋内也没有人发出声音,飞歌蹑手蹑脚的进来,一只手抬起,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
这只手迟疑着,久久不落。
“十二星相……是如何听闻的?”
容蛟突然发声,飞歌迅速抽回手。
燕南天凝视他,沉声道:“江枫不仅联系了我,也联系了他的书童。只有我们知道他的落脚处,我怀疑是江琴。”
而陈家与江家是世交,江琴又是江枫的贴身书童,他不可能没去过陈家。也就觉得容蛟长得熟悉。
容蛟眨了眨眼,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的反应不在燕南天的预料之内,“你不生气?”
“有点。”
“只是有点?”燕南天声音中带着怒气。
容蛟再点头。没有记忆,实在很难对他名义上的父母产生感情。
“那么……你也不想报仇了?”
任谁也看得出,燕南天此刻像头发怒的狮子。
空气一下紧绷起来。
飞歌捉住容蛟的一只手,却发觉他的手攒得很紧。
容蛟发现此刻的自己像一台机器,声音平静无波:“你们的仇人有江琴、十二星相。”
“所以?”
“所以,你们报了仇,也相当于为陈家报了仇。”容蛟顿了顿,直视燕南天的眼睛,“反正,陈家是因为江枫而亡。”
最后一句说完,燕南天杀气腾腾的面容顿时消融。
沉默地看着容蛟转身走出了房门。
飞歌跟上他的脚步。
“你……真的不报仇?”
容蛟抬头看看蓝色的天空:“我没有仇恨的枷锁。”
“况且我只有一条命,”他回过头,手指头点在飞歌的胸膛上,“你也是。”
飞歌摸了摸胸膛,也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那么大,人那么小。
他笑笑,揽住容蛟的脖颈:“也对,来到新世界,就该重新生活!”
“那你想好以后做什么吗?”容蛟也笑了。
“唔……我一直想当个厨师来着。”
“不要了吧,就你的厨艺?我们的荷包不富裕啊!”
飞歌叉腰:“不富裕怎么了?我们可是新世纪的人,随便一个点子,就能让土著人大开眼界!”
“新世纪的人那么多,哪个点子能轮得到你?”
飞歌瞬间傻眼了。
“不行,我们得赶快出去占了先机。趁那些人还颓废着,当不成厨师,还有发廊洗剪吹,时尚潮流服饰,再不行还能送外卖和快递嘞!”
☆、花开花落
红日西斜,淡淡的红霞笼罩整座小镇,刚下了一场细雨,青石板上湿哒哒,屋檐上挂着一颗颗藕断丝连的水珠。
小镇不大,但很安定。
今年是个丰年,居民把余下很多粮食酿成了酒,卖给小酒馆,酒质一般,三文钱可以喝一碗。
酒馆里只有一位客人,闲适歪坐在窗边,他的左手边已堆了一叠高高的陶碗,一二三四五六七,他喝了七碗酒。
桌面上还有两排整齐的碗,碗里都是酒,静置后碗底一层杂质。
客人又拿起一碗,他的手很稳,杂质安静地呆在碗底。
陆小凤慢悠悠地喝酒。
好酒需要慢慢细品,但这分明不是好酒,他却喝得这么慢,安静得不像个酒鬼。
因为他的眼睛留在别处,他的心神也留在别处。
窗户留了两指宽的缺口,他的目光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对面有一座小小的院子,陆小凤看见了江别鹤和江玉郎进去,一个半时辰了,还没出来。
江湖重归于平静,朝堂的震荡再大也很难影响到江湖。让陆小凤最为揪心的异世之人带来的问题,也已解决。
他无所事事,突然想起答应过容蛟的事,答应帮对方查明身世。
一旦想起,免不了脑海中出现那张温驯美好的面庞,酒液的水面上也是那人的笑脸。
陆小凤合上那扇窗,霍然起身。
江别鹤已找到,但失去了另外一位主要角色,这戏怎么演?
他没有打草惊蛇。
把酒全部喝完,结账后走人。
他要去找那位主角。
陆小凤知道容蛟是跟着一位叫江小鱼的人离开的京城,他是听司空摘星说的。
他还听司空摘星说,那位江小鱼便是燕南天十年前抱着进恶人谷的婴孩,这是司空摘星听容蛟说的。
所以他很清楚接下来要去哪儿。
——恶人谷。
恶人谷在昆仑山脉中,还没进谷,抢先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风一吹,便见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牛羊。空气中不时传来哞哞叫和咩咩叫,草原上的空气带着青草的味道。
微风抚摸着陆小凤的鬓角,陆小凤好心情地笑出声。
然而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山脉上空忽然飞出无数飞鸟,那急急的样子像是在逃避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一行打扮萧条的人出了山,见到了远处的牛羊,大笑地掠上去,手中利刃残忍地夺走它们的生命。
放牧人远远见着一幕,放声惊叫。
陆小凤脸色沉了下来,上前赶走了一干人,擒住跑得最慢的一人。
那人挣扎着:“放开我!我啥也没做!”
“兄台没做亏心事,怎会急着跑?”陆小凤其实也没记着是哪几人在他面前找事。
那人蓄着满脸的胡茬,眼睛刻满风霜,正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你从恶人谷出来?”
大汉立马变了脸色。
恶人谷外经常有自诩为正义的人守候,为的就是不让谷里的人出来作恶,也不让有人作恶后逃进恶人谷。
小鱼儿带着小伙伴进谷出谷,都是避开那些正义之士,走的是隐蔽的羊肠小道。
而以李大嘴为首的一干恶人出谷,群峰而上,瞬间秒杀了守谷的两三人。
大汉以为陆小凤也是那种正义之士,脸色变得很难看。
实话说,他们这些恶人待在恶人谷许多年,身手已不及以往,这也是五大恶人躲开燕南天的原因。
而燕南天一苏醒便声势浩大,实在不敢想他修养好之后的武力。
多年安稳的生活把恶人们养得胆小怕死。
放牧人过来道谢后,赶着牛羊急急离开。
“我在谷里已金盆洗手,出去也只想娶一房妻子,生一儿半女,颐养天年。你何苦抓着我不放?”大汉软下声音,带着恳求。
陆小凤微微一笑:“兄台且放心,在下并非要你的命不可。”说着松开了手。
大汉想不到他这般轻易放松,以为他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诚恳教导:“小子以后莫要轻易信息他人的话,江湖上多的是小人。”
他确实在谷中很久没出去,不然看到四条眉毛,不会认不出陆小凤。
陆小凤笑道:“小人多,君子也不少。”
大汉便恭维他:“君子说的便是你了。”
陆小凤一时感到新奇,这些年,叫他大侠的不少,骂他臭石头,小滑头的也不少,君子还是第一回听到。
“为何你们突然都离开恶人谷?”陆小凤突然正色道。
大汉便一一道来,说起燕南天在恶人谷遭暗算,然后被万春流保下来,近日已醒。
陆小凤第一次近距离意识到天下第一神剑的威力,“他睡了十几年醒来,居然还能震慑住如此多的恶人。”
他已迫不及待去见一见他的真面孔。
陆小凤走在山间小道上,原以为恶人谷是一座谷,便是在山底,却不想一路越走越高,那小道上两旁的石壁越来越挤,仿佛要将他夹死在这。
山间树叶繁茂,密密匝匝,不见一点光,深不可测。
他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
突然间豁然开朗,眼前一亮,陆小凤见到了一栋栋房屋,不仅有屋子,还有整齐的道路,一时怀疑误入了哪个村庄。
天一点点暗下来,容蛟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把采到的草药运到万春流的屋子里。
经过几日的功夫,又重新建立起“病房”,还是原来的位置。
飞歌烧了水,容蛟拧了湿帕子,在飞歌协助下,给容暇光擦身子。完事后,抱着脏衣服要出去。
门外刚好响起敲门声。
燕南天已搬到小鱼儿的住处,万春流出去给他每日的检查,不在。容蛟穿过病房去开门。
门一点点打门,陆小凤带笑的脸一点点显露。
容蛟怔愣间见到他的笑脸,笑容先于大脑绽放在脸上。笑过才去想陆小凤怎么来恶人谷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陆小凤含笑问。
他这么一直微笑,让容蛟心里毛茸茸的,因为每当小鱼儿这么笑,便是要恶作剧了。
他让开一步,让陆小凤进来。
一进去,满室的药味扑面而来,一时竟有些令人窒息。
“你怎么来了?”容蛟把衣服装进木盆里,又在药柜里拿了些能去味的草放在里面,打算明日才去清洗。
陆小凤很不客气地坐在万春流平日午觉的竹质摇摇椅上,目光上上下下在容蛟身上移动。
闻言道:“你不记得了,我正是为你而来。”
“我?”
容蛟忙个不停,白日里去搜罗了空屋子,搜出一些衣服,打算缝补一下,作容暇光的第二件换洗衣服。
此时已拿了针线,在凳子上坐下。
陆小凤长叹一声:“你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吗?”
“什么样?”容蛟把烛台搬近,对着火光穿针引线。
“贤妻良母样。”陆小凤一字一句道。
容蛟没有被吓得把针戳到手指上,他很顺利的把线穿过针孔,然后抬起脸,很温驯的对躺椅上的男人笑。
“大概等我成家之后就是这样,为了家用,为了柴米油盐,为了照顾家人。”他温声道,“很多琐事,以前在外漂泊都不用考虑,现在不同了。”
他们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他已和飞歌商量过,明天,飞歌就去外面的大草原收购游牧民族的特色事物,去贩卖到中原,再从中原收购藏民们所需的东西。
这就是二道贩子。
他们在燕南天身上看到了希望,决定把容暇光安置在这里,要攒足本金过日子。
容蛟说:“这几年,我大概会住在草原上。”
在恶人谷,难以安稳入眠,尽管恶人们几乎出去了。
陆小凤若有所思地看着容蛟。
轻轻摇动着躺椅,脚尖一点一点地碰着地。
“妙极!便如花满楼,我想见他只需去江南,想见西门吹雪,便去塞北,想见你,便来大草原。”陆小凤嘴角的微笑一直没停,“不知道你欢不欢迎我这个浪子?”
再次听到西门吹雪,容蛟平静无波,因为他已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想要的伴侣又是什么样的。
容蛟仰着脸看他,认真道:“一定得带礼物才欢迎。”
说完自己也笑了。
火光下的时间很静谧,陆小凤很久没感受到这份平静,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椅子上轻轻摇动,安静地瞧着灯火下的缝补衣服的人,他的手法不熟练,不能做到手指在针线间上下翻飞,但陆小凤怎么也看不腻。
他一时有些恍惚,漂泊太久的浪子,触动了成家的心思。
容蛟缝好了衣物,起身拿去给容暇光换上,猛然想起什么,对陆小凤道:“你说为我而来,是因为什么?”
陆小凤回过神,凝视了他一会儿,说:“我已找到江别鹤。”
☆、花开花落
飞歌许久没等到容蛟拿来的衣服,望了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容暇光,光/裸的身体看久了,也就没有了不好意思。
拧干了帕子,捧着水盆出去,顺便看看容蛟在干什么?
病房的封闭性很好,第一道门的敲门声传不进来,他至今不知有人敲过门。
飞歌一出门,脸上迎面接了飞过来的一套衣服,耳边听到容蛟有点急切的声音:“二飞,你先给暇光换上,我出去一趟。”
紧接着,关门声响起。
飞歌摸黑放下水盆,拿下头上挡住视线的衣服,屋里只剩他一人。
他呢喃道:“什么二飞,之前还是大飞,一见暇光,我就成老二了。”
容蛟带着陆小凤去往燕南天所在,而万春流也在回去的路上,两方人在青石板上狭路相逢。
习武之人视线很好。
天色虽暗,也能瞧清容蛟身旁的是一个年轻人。
容蛟一见万春流就停了下来,打了声招呼,说去见燕南天。陆小凤看面前蓄着白胡子的人,也打着招呼:“万前辈好。”
万春流行走江湖时,陆小凤还没出生。陆小凤在江湖中听闻过万神医,万春流却不知他是谁,因此点点头便先走了。
小鱼儿本没有独自的房子,他一路长大,今天住李大嘴家,明儿就住哈哈儿家,没个定性。
自从恶人们走了后,空余的屋子更多了。
燕南天没有急着去找恶人们算账,紧要的是小鱼儿与花无缺的一战,所以小鱼儿很忙,比容蛟和飞歌加起来都忙。
他被燕南天训练,从早到晚,誓要把他的潜力逼发出来。
平日,他们要在深夜才回到小屋歇下,等万春流检查燕南天过后,还要接着出去练习,容蛟带着陆小凤赶在他们离开之前,截下他们。
“江琴改名江别鹤,你知道江别鹤在哪儿?”
燕南天眼睛如老鹰一般锐利,实在难以想到这双眼睛沉睡了十四年之久。
他慎重望着陆小凤,沉声再问一遍。
陆小凤严正脸色,点点头,“我是在绣玉谷附近的小镇上发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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