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手比了比衣领,“脖子里还戴着项链呢。虽他们都披着斗篷吧,不过那天我站在楼上,那反光显眼得很。”
另外那老人,也就是老德头似乎不怎么感兴趣,“那西陆的人都有钱,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拿起旁边的酒瓶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
“你这人怎得如此无趣?平日里也没啥消遣,看几个有钱的外城人,咱么一起唠唠你也嫌烦。你个老德头,越老越无趣。”涅特老头儿砸吧砸吧嘴,卷了卷桌上粗细不一的烟草,点了火抽了口。“明天的事情,要不要带这小孩去开开眼界?”
“老德头,我要去!我要去!”小孩儿趴在桌面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老人的侧脸。
老人望着不远处他们租下的房子,阳光刺眼,他不由得眯了眯有些浑浊的双眸,“去个屁!那夫人都快病死了。请了我们城内的大夫,也拿她的病症没有法子。晚点赶紧让人赶出去,省得钱还没赚到手,就把病传染给了我们的孩子们。”他拍拍小孩的脑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这小娃有空闲扯,还不赶快去打几个弓,争取早日出力。”
老德头赶走小孩。
他扭了扭脖子,骨头咔咔作响。
他想起昨天半夜里,拜访他的那位青年人。
那人是西陆老爷的护卫之一,有着东陆人的面孔,身材修长,虽比不上他们这儿人强壮,但脚步却是落地无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毫无察觉地潜入,剑光微微闪烁。
老德头一睁眼,便被利刃架在脖子上。
“那大善人又给我们介绍大买卖。派来的人还拿剑架我脖子,当我们有生意不做不成?!这次还多给这些个金子做辛苦费,也不知这西陆来的珠宝老爷跟他有什么仇。”
他掏出口袋里的钱袋,里面满满都是金子,用手掌颠了颠。
“是时候通知城外密林的那群小子们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好好做生意了。”
老德头迎着阳光,看着那房子笑了,那惨白的牙齿因他放肆的咧嘴而露了出来。他就像个普通的、慈祥的老人家。
·
千里之外的东陆首府。
蒋淮完全不知道西达伊城发生过什么事。
他等着等着,感觉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等待的人却一直未来。
热气把蒋淮苍白的脸蒸得红润了些。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蓝色的眼眸倒显得有些波光粼粼,令人忍不住想要凑到他的身前,看他的眼瞳中含着自己的倒影。
伽一一把脱了上衣,露出肌肉盘结的上身,他不如蒋淮白皙,他的胸膛是如小麦一般健康阳刚的颜色,只是交叉错综的伤痕给他平添了几分血腥之感。
他的眉眼深邃,五官坚硬,在面无表情的时候,往往透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深沉和冷酷。
伽一走到浴缸的旁边,单膝跪在一旁,大掌拿起沐浴所用的皂角,轻柔地抹在蒋淮乌亮柔软的发丝上,发梢盖住精致的耳朵。伽一以非常轻柔的力度揉搓着。
他用掌心揉着头发,露出蒋淮白皙的耳廓,上面有个吮吸过度的红晕,在乳白色的泡沫中若隐若现,那白皙到透明、足以看清血管的耳朵,显得暧昧而充满情/欲。伽一盯着,眼神渐深。
他想着:
这样其实也很好。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他知道蒋淮冷清冷心。
即使莉莲和肯尼斯失去了踪迹,失了性命。他相信,在未来,蒋淮也能够很好地生活。
即使有那么一点伤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蒋淮也将淡忘。
而自己将成为,唯一能够陪伴他的人。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伽一·埃德加。”
蒋淮用力钳住伽一的手腕,向一侧掰撤。蒋淮的掌心带着水珠,有些湿滑,他的五指紧紧地压在伽一滚烫的皮肤上,指甲深陷。
伽一的身体似乎在面对蒋淮的时候永远炙热。
他如果想要反抗的话易如反掌。
但是他并不想反抗。
他只是神色平静地跪在一旁冰冷的地上,眼神随着蒋淮身上的水珠游走。
伽一他看着流过黑色的发梢,滴落在黑色的睫毛上,随着那双美丽又冰冷的蓝色眼睛轻轻一眨便又落了下来。蒋淮高挺的鼻梁上也被水雾沾染着,一向苍白单薄的嘴唇因为浸泡在热水中泛起的红润的颜色。
蒋淮深陷的锁骨如同一个精美的玉器,白皙透明,盛着一汪清澈透亮的水,迷人又诱惑。
伽一垂下眼神,声音沙哑。
“蒋淮。”他答非所问:“我曾说过,我早已丢弃了埃德加的姓氏,我只愿做你的伽一。”
伽一抬起眼眸,与蒋淮的双眼直视,他望进蒋淮的眼中,答非所问:“虽然你口中说着相信我,但是你的内心却从未信任。你固执地认为我会背叛你,一直寻找我背叛的痕迹。”
“我没有。”蒋淮看着伽一说。
既然说了信任,蒋淮自认便将全身心的信赖托付给了伽一。
蒋淮看了眼伽一的手腕,默默将手松开。
“不。你有。”伽一伸出手,手指戳在蒋淮赤/果的胸膛上,“或许你只是从未发现过你自己的内心,你打心底不愿意去信任。”伽一的语气平淡。
“既然你问了。我也不该瞒着你。我已经多日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但最后一次消息指明——”伽一放下手,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告诉蒋淮:“你的父母,恐怕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的眼神落在蒋淮身上,炙热又霸道。
蒋淮闻言倏然抬起头,脸色近乎白得透明,他淡淡地开口,“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伽一,如同剑一般锐利。
“其实莉莲夫人感染的是如今在西□□虐的黑死病。西达伊城的医生们无力医治,他们告诉肯尼斯先生,在西达伊城外的密林之中,有一种神奇的动物,无人知晓它的模样。据说它身上泛有九色的光芒,而它的血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曾经他们城邦中有一位大善人,得了恶疾到密林中自我了结,却活着回来,身体康健活到了许久,成了富甲一方的大人物。”
“医生们告诉肯尼斯先生,如果有幸能够找到那动物得它血肉,莉莲夫人就有可能获救。而恰好那时,城中的居民们在听闻莉莲夫人的病症之后就将他们赶出了西达伊城。”
“肯尼斯抱着最后的希望,带着一众护卫,一同赶往密林之内。但他们在密林之内遭遇了恶名昭彰的潞河强盗。莉莲夫人死于刀下,而肯尼斯先生也受伤跌入湍急的河道中,失去踪迹。”
蒋淮仰着脸,尖细的下巴高昂着,他蓝色的眼睛如同结了冰。“那你如何得到消息?”他的脸越发的白,白到毫无血色,似乎并不是浸泡在热水中,而是身处寒冰之间。
“我派去的人里仅有一名唤作‘西亚’的护卫,在强盗的刀刃下保住了性命。他传来消息之后,我已加派人去密林周边搜索肯尼斯,但是还未找到。”
伽一再次半跪下来,他的膝盖落在坚硬冰冷的地上,裤腿被水浸湿。
“我知道这个消息很残酷,所以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呵呵。”
蒋淮突然笑出声,他勾着唇角,修长白皙的手摆了摆示意伽一过来,“你过来一些”
他轻声地说:“你过来一些呀……”
伽一听话地靠着过去,他看着蒋淮失了颜色的脸庞。
“啪——”
蒋淮猛地用力将手掌一甩,把伽一的脸扇得往旁一偏。
伽一似乎有所准备,他身体晃了一下,然后扳正身体。
他的大拇指划过唇瓣,抹掉破裂的唇角溢出来的鲜血,他绿色的眼睛里沉沉的,“如果这样你能开心一些,那再多打我几下也无妨。”
“啪——”
蒋淮再次扇了过去。
伽一看着蒋淮突然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身体前倾,抓住蒋淮扇红的手掌,单手扣住控制他的两只手腕,把在他的腹部。他另一只压着蒋淮的脑袋,扣在他潮湿的头发上,将他的脸压在他的怀里。
空气很潮湿,连胸口都伴着湿润的气息,一阵一阵发痛。
无论如何,你只剩下我一人。
就算你怀疑我或厌恶我,都没关系。
因为你注定,与我无法分离。
·
肯尼斯狼狈不堪地倒在河道旁边的草坪中。
他的斗篷挂在肩上,包裹着整个身体。但当刀剑划破他的胸口时,里面繁华的丝绸衬衫和马甲便显露了出来,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浸湿了丝绸。
他倒下了,染湿了土壤。
肯尼斯的眼睛微张,黑色的瞳孔光芒散落,他空茫地望着上空。
黑色的发丝散着,在他的身下铺成一片,衬得那张被岁月赋予的成熟儒雅气质的英俊脸庞格外的苍白。
刀锋穿过他的大腿。带来一阵模糊的痛意。
肯尼斯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已经失去了他的视线。他再也看不到他温柔的妻子,和他的孩子。
他想到他最爱的尼尔。
肯尼斯想念尼尔,想他冷漠着一张小脸,却在被他抱起的时候,会用那双小小的肉肉的手臂抱住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的心柔软成一滩春水。
他记得无数次抱着尼尔骑马射箭,手把手教导他。怀里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为一个俊美的青年,他的表情依旧冷淡,但骑在马背上却会不自觉地侧身望向一旁的父亲,那双眼睛会因为看见自己而心安。
他记得尼尔的十指逐渐变得修长,在黑白的琴键上游走,弹奏出一首首动人的乐曲,而美丽的妻子则在自己的怀里,与自己在客厅中翩翩起舞。
他还清晰地记得,就在那个家中,院子里花的芬芳被风吹了进来,窗帘在钢琴旁轻轻摇晃,他抱着莉莲站在一旁,尼尔坐在黑色的钢琴前,指尖跳跃着,为他们弹奏着美妙的乐章,充满感情的,幸福万分的时刻。
他的孩子,有着如自己一般黑色的发丝,有莉莲一般澄澈的蓝色的眼睛。
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孩子了。
肯尼斯闭上眼睛,想象如果他能够去东陆,能够穿着端庄得体的服装,面对他的儿子,微笑着看他张开双臂。
不知尼尔一向淡然的脸色是否会流泪,是否会飞奔道自己的怀抱中。
他会是尼尔心目中,永远高大的父亲,是保护他爱护他的父亲,姿态高贵优雅的父亲。
肯尼斯忍不住笑了笑。
再也没有机会了。
幸好尼尔看不到他如此狼狈如此懦弱的时候。
他只希望他的孩子能够永远冷漠,不知道流泪,恣意地活着,不知愁苦悲伤。
肯尼斯的身体被冰冷的河水浸没。
岸边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看着奔腾的河流裹着肯尼斯受伤的躯体,带着血液往密林的深处流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17章
蒋淮坐在钢琴凳上,他的手指生得好看,放在钢琴那黑白分明的键盘上,显得格外修长优雅。
在阳光的照射下,指甲圆润泛着些许衰弱的青白,轻轻地触动着一道道琴键。他的十指跳跃着,弹奏着,发出声声悦耳的琴音。
音乐是天真的快乐的,像是一个孩童对纯/真/世/界的狂想,回荡着盈盈的笑声,充满了浪漫。
但他变了,他的指尖逐渐慢了慢了,渐渐变得沉重的浓厚的哀伤的,他的十指像是被束缚着,微微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下,哀鸣响起。
蒋淮仰着脸,他的双眼紧紧闭着,黑色的睫毛盖住了他的情绪。他任由自己的指尖在不断地游走在琴键上,演奏着那段令人感到忧伤的片段。
他的眼睑微微颤抖,浓黑的睫羽翕动,如同震颤的蝴蝶翅膀。
当十指狠狠地按下琴键,就像沉重的大钟在回荡一样深沉。
蒋淮睁开双眼,蓝色如冰的眼瞳直视着望着前方。
“您说,父亲还能够回到我身边吗?”蒋淮面无表情地问道。
管家站立在钢琴的一旁,他低声说道:“少爷您别太担心,老爷是个好人,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希望吧。”
管家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也不敢再多言此事。
他告诉蒋淮,有人来到府中拜访。
“今日,麓万德商铺派了人来给少爷送云熙烟。云熙烟贵重,送烟的陈先生不敢走,正候在偏厅。刚刚少爷在弹奏,我不敢打断。现在,您是否要过去见见?”
送烟的是亚历克斯的手下陈志武,自来了首府他还未见过此人。
蒋淮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走出钢琴房,走过空荡荡的长廊,他的脚步声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宅子里回荡。
这座空洞的房子,尽管再相似,也不是他熟悉了十几年的家。
昨日,他将伽一自府中赶了出去,遣散了府中的仆人,仅留下管家一人。
独留下他熟悉的人,陪着他,在这座安静的房子里。
·
“你曾答应过我父亲,送我来到东陆首府。如今你做到了,你也该走了。”
蒋淮坐在床上,没有看向身旁的伽一。
他湿着头发,身上胡乱披着一件浴袍,望着窗外的风景,缓缓地说:“如果你能为我找到父亲,我感激你。如若不能,我们就此再不相干。”
伽一的眼睛落在蒋淮的侧脸,那面容俊美但冷漠。
他想,或许蒋淮的心,真的是坚固冷硬的冰做的,是捂不热的。他曾经以为的甜蜜不过是他的错觉。
但是尽管如此,他也做不到放手。
“我做不到。”
伽一沉声道,将手放在蒋淮的肩上。
蒋淮回过身,盯着伽一绿色的眼瞳,告诉他:“曾经我不懂什么叫厌烦。如今,我看着你,便懂得了这种心情。”
“你说的没错,尽管我说相信你,但是我的脑子在告诉我,我应该怀疑你。怀疑为什么莉莲会染上恶疾?怀疑肯尼斯怎么会遭遇强盗?怀疑你为何救我的父亲一命,又陷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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