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算是他的极限。
季祯低着头装小可怜精的功夫里,脑袋也没闲着,算盘噼里啪啦的。
他觉得晾着西陆不好,又想到道门中的事情,请这些小道士门过来干活给钱,应当也是云顶山庄的人负责,便想着把西陆拉过来给江熠看,在江熠面前过个明路,后面西陆总能受些照顾,要不然西陆这样的人,看上去不就很好欺负?
况且他可不想在西陆面前与江熠多卖乖,要不然西陆要以为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人怎么办?
最后,等他处理完和江熠的婚约,再同西陆好的消息传出去,江熠知道自他还帮过西陆以后该有多怄?
这叫以彼之帽还施彼身。
季祯赶紧开口扭转话题,绝口不再提摔了个屁股蹲这种无聊的事。
“对了,这是我早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小修士,西陆。”季祯转身想要拉西陆过来,谁料原本西陆站着的地方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不见。
季祯原地转了一圈,自己吃惊不说,对上江熠也有些问询的目光。
“就是一个小修士,可能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走了。”季祯说着又转头看了看,确认没有西陆的身影,只好嘱咐江熠,“等下你回去问问有没有他,若是有就稍微照顾他一下啊。”
江熠出来本也只是和他说两句话的,此时没有多留,应下季祯的话便离开。
季祯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在几条墙院之间都看过,的确没有西陆的影子。
他问身边的侍从,“方才和我说话的那个小修士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
季祯身边的几个侍从均是面色犹豫,其中一个站出来回答说:“江少主应该回到那边院子里了吧?”
他们还以为季祯口中的小修士是江熠,有些不敢接话。
什么江少主,季祯不耐烦,自觉快被他们笨死,“我说的不是江熠,是他来之前和我说话的那个小修士。”
却没想到侍从们面面相觑,“爷……刚才还和别人说话了?”
季祯眉毛都竖起来,他反手一指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刚才不就在那里,你们瞎了还是聋了?”
侍从连忙说,“今天这院子里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也多,爷你方才站着的地方又有半面墙挡着,兴许是我们一时不察。”
季祯拂袖,“那方才我见鬼了啊?”
侍从告罪,一副傻样,季祯懒得再说怕气着自己,直接出门坐马车去了闹市。
陈家闹出那样的大事,闹市里该如何还是如何,仿佛一滴水坠入海中,波澜不惊。街上人来人往,酒楼茶馆中也来客不断。
季祯寻了一处戏馆雅间,从他二楼开着的窗口看下去,视线绝佳又少些吵闹。
戏馆里的经典曲目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些个,季祯本以为躺着闭眼听也能背出不少台词来,却没想到听了一会儿就听出不同来。他从软榻上坐起来,一边往嘴里送了几颗炒豆子,一边让人叫来伙计问他:“这唱的是什么戏?”
这部戏叫《四娘》,季祯自小听过数不清多少回,讲的是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抚养儿女,虽然历经磋磨却将一双儿女都培养成才,她自己也晚年享福,母慈子孝的剧目。
里头早逝的父亲出场便没了,后头主要便是母亲与一双儿女的戏目,可这都唱了一刻钟了,父亲还没死不说,这一双儿女还写少了一个,只剩一个儿子了,台词也改得厉害。
若不是人物名字相同,季祯都要以为这是什么新戏。
伙计笑眯眯地回答:“就是《慈父》啊。”
“这明明叫的《四娘》,你当我没听过,”季祯不满道,“换个名字做些改动便成了新的吗?”
况且叫什么《慈父》,这剧里的父亲行事可半点不慈。
伙计依然是笑眯眯地说:“客官别恼,这戏的确从《四娘》改过来,不过是加了些地方特色,”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季祯,“您看,这都写着呢,是改编戏目。”
的确写了,还备注了句是致敬原剧《四娘》。
季祯的面色这才和缓许多,不过依旧说:“改得这样古古怪怪。”
伙计道:“地方特色嘛。”
季祯躺回去闭着眼睛问伙计,“看来你对边城的地方特色熟得很,你倒是和我说说,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地方特色?”
伙计恭恭敬敬地说:“客官,您是问对人了,我们这儿还真有个别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方特色。”
季祯本闲得慌,听见伙计这样说,睁开眼来了些兴味,“你说。”
“再过几天,我们成里就有个千灯节,到时候满城彻夜灯火,往来杂耍玩闹众多,大家夜里出门时要戴上各色怪异面具,十分有趣,您一会儿若是要走,便可去看看有什么新鲜面具,”
灯会什么的,季祯没少去,以往在宜城的时候,灯会的规模堪比上京,热闹繁华自不用说。至于边城,会办成什么样倒不清楚了。
季祯到了边城以后难得觉得一件事有趣,加之现在听的这戏也怪,他干脆懒得听,离开戏馆到了街上。
街上的摊贩果然多出许多买各色面具的。
季祯一眼望过去,有些意外。伙计说的怪异面具,他本来想的只是一些比较奇特的款式,可哪里想到到了街面上一看,这些面具哪里只是怪异而已,简直是诡谲,各色怪物都有,就没一个好看的。
季祯站在一家成衣店外头的小摊上,拿着一个面具翻看。这只面具是整个摊位上最寻常的一个,木头雕刻,眼睛嘴巴处掏出几个洞来。
若是平时季祯定然懒得看这种面具,不过与那些血呼啦的活着看上去就扭曲的面具比起来,这淳朴的面具简直可爱。
而且季祯一拿起这面具,就感觉有有些暖和,他带出来的暖手炉已经凉了,此时摸着这面具倒是有些舒畅。
季祯干脆直接买了下来,让人放进马车里一会儿带回去。
他这边挑好面具,本也是百无聊赖想着一会儿干什么去,一晃眼就看见西陆站在不远处墙角下手里拿着一只包子吃。
季祯一喜,走过去说:“西陆。”
西陆闻言转头,见是季祯,连忙咽下嘴里的包子,红着脸说:“季善人。”
“你前面怎么忽然不见了?”季祯问。
“我前面见你和江少主说话,怕扰了你们,便自己先走了。”西陆说着将自己手里的包子往背后挪。
季祯见他将包子藏到身后,余光又看见一旁角落里有个盘子放着几个包子,像是被人舍弃在那里,西陆自己捡了吃的。
这什么绝世小可怜啊。
季祯眉目间更带上和善,他从兜里掏出荷包,“我正要去酒楼里吃点东西,你同我一块去吧。”
西陆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这会儿的酒楼刚过中午,里头客人还不少。季祯带着西陆到了雅间,关上门给西陆点了不少好吃的,自己陪着西陆慢条斯理也吃了点。
期间说起话来,倒是又了解他一些。
西陆一边吃一边说:“没到边城来前,我同我师父也没吃过这样的菜。”
季祯点了许多,“你慢慢吃,一会儿再给你师父带些回去。”
西陆感激地对季祯露出一个笑容,腮边的酒窝跟着若隐若现的。
“你和你师父这些天都忙吗?”季祯随口问。
西陆摇头:“也不忙的,只是跟着我师父做些查证追踪的事情,这边城怪得很。”
“的确怪得很。”季祯点头。
“不过好在江少主他们已经杀了一个血妖,后面定然也顺利的。”西陆语气满是笃定,又说,“不像我和我师父,外出遇见不少挫折,这里许多地方似乎都不喜欢修士,我们有一回去城外,差点被村民打出来,好在我和我师父跑得快。”
说起城外,季祯想起那个叫狗蛋的孩子和凶恶的村民来,不由点了点头。
西陆实诚得没了边,几乎是季祯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也不知道他饿了多久,虽然吃的不快,但吃得很久,一桌子菜几乎都被他吃了干净。
季祯吃不惯外头的菜,但未了免得西陆羞赧,也陪着他就小菜喝了些酒,等和西陆在酒馆门前分别时,他有了些酒劲儿上来的晕眩。
等季祯的马车回到偏院门前,他已经晕乎乎,自己扶着车身往下跳,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一只手伸到了季祯的面前,一把扶住了季祯的胳膊。
季祯抬起头费劲儿地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江,江重光。”他舌头不太听使唤,说话含含糊糊。
江熠扶着他站好,季祯还是有些东倒西歪要往外头倒去,江熠没法子,只能让他稍稍靠着自己一些。
季祯腿软又来了懒劲儿,额头抵着江熠的胳膊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在等我吗?”
江熠的确在等季祯。
今天季祯一出去就大半天没回来,江熠回院子的时候看见若华在外头等人,问了一句才知道季祯还没回来。
边城当下到底乱事多,江熠本来是要出去找季祯,却没想到刚在门口就撞上了。
季祯醉醺醺的,却不是酒鬼模样,只是脸颊较以往红了些,说话没有平时温软,显得虎气些。
“嗯。”江熠低低应了一声,面对这样的季祯,不用直视季祯的眼睛,可以肆意打量而不被季祯发现,江熠轻松许多。
他扶着季祯,“我带你进去。”
“我走不动啊。”季祯不走,他忽然伸手环住江熠,“你背我吧。”他酒劲儿上头,虽然不至于完全失了智,但的确想一出是一出。
江熠为难,他从来也没有背过人,“不可,你自己走。”
季祯慢慢抬起头来,盯着江熠看了一会儿,然后烦似的妥协道:“那你,”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厮,“你来背我。”
他说着就松开江熠,摇摆着过去要往小厮身上趴。
江熠一把拉住季祯,“季三,你自己走。”
季祯眉头皱起,“你不背我,我让别人背我也不行?”他瓮声瓮气地说,“一锤子买卖!你不背就让他背,别和爷废话!”
江熠的手紧紧握住季祯的胳膊,此时正慢慢松开。
季祯甩手,觉得他无趣又刻板,正要往小厮那边去,就听江熠说,“上来。”
季祯没想到江熠竟然同意,打了个酒嗝,得寸进尺道:“骑大马的那种可以吗?”
他想骑在江熠头上多少回了,此时不提觉得吃亏。
江熠转身,“算了。”
“哎,”季祯连忙拉住他,“我说笑的,快蹲下。”
第二十八章 喜欢我好不好?
季祯见好就收,扶着江熠站稳。
江熠觉得自己定是昏了头,要不然怎么会答应季祯这样的荒唐要求。
在云顶峰时,江熠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修炼。他父亲江恪严厉冷情,便是最初他上山还未曾适应时,也未曾给过江熠什么关怀。唯一会得到赞许的时候,便是江熠的功法又有突破,日渐长进的时候。
那样的赞许对江熠来说就是屈指可数的温情时刻。
季祯的手拉着他的小臂,人半靠过来时,江熠已经忍不住屏息。季祯身上有些热意,看上去就暖的柔软皮肤,也许都是江熠会松口答应的原因。
只是答应归答应,江熠对背人的动作依旧陌生,他从没背过谁。
季祯见他站着没动,催促江熠道:“你要蹲一下啊,不然怎么背我?”
江熠慢慢屈膝,心中情绪起伏,一面认为这样不可取,一面却又想试一试贴近季祯的感觉。
他忽然忍不住想,哪里要什么魔,单一个季祯,他便晕头转向,如同往深渊坠去。
季祯却不知道江熠想得什么,他今日心情不错,此时酒醉微醺更肆意妄为,江熠才一弯腰,他就一垫脚跳了上去,两只手环绕着江熠的脖颈,紧紧缠住。
江熠的身型很稳,但在季祯猛然跳上来的时候还是晃了一晃。
季祯忽然发力,自己反而有些晕了。他半闭上眼睛,脑袋靠在江熠的后颈处,本来是颐指气使的口吻,然而醉酒后偏多了几分温软亲呢,“托住我的屁股呀。”
江熠略一犹豫还是伸手往后托住了季祯。
这样一来,季祯就被他稳稳背在了背上,两个人后背前胸紧紧贴在一起。季祯整个比江熠小一号,背在江熠身上轻若无物,依存的动作更稚弱可爱。
季祯舒服了,他往江熠身上爬了爬,为自己找个更合适的姿势。江熠本就僵硬着,还不待他调整好自己,季祯的脸已经凑上来几乎与他的侧脸蹭到。
江熠后颈出露出的一点皮肤能够清晰感觉到季祯皮肤传过来的热度,越发说明他们现在以一个多么亲近的动作互相依偎,也让江熠发觉原来紧贴的拥抱能消解诸多郁结,让人几乎忘怀一切。
“重光,”季祯抱着江熠,在他耳边低声说话,“你身上好香啊。”
他出声时,暖暖的气息吹拂到江熠的耳廓上,普通这世间最轻柔的抚触。
季祯说着还动了动脸,似乎是凑近江熠认真闻了闻,“真的好香的,什么味道?”
季祯说不上来江熠身上是一股什么味道,但总觉着有股淡淡的冷香正往自己鼻子里钻。他醉了酒虽不至于忘乎所以,但的确相较平日呆了许多,此时纯粹好奇,侧脸却几乎贴到江熠的脸颊上。
已经几乎墨色的夜晚降临,仆从们只是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被压到很低。夜风很冷,但江熠无暇顾及。他耳边能听见的只有季祯的喃喃低语,以及自己心房的汹涌鼓噪。
“也许是香灰的味道。”江熠回答,回偏院的路并不远,他忍不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
“香灰是这样的味道吗?”季祯问得含糊,江熠走得慢,一点都不颠簸,他的睡意涌上来,就要睡着。
夜风本来从前往后吹,把江熠身上的味道带给季祯。此时一阵风忽然从后往前吹来,季祯身上的淡淡酒气夹杂着一股不该在季祯身上的味道,一起抚过江熠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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