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你的东西那就是你的,不再问你拿去是糟践还是珍藏,本来就是决定了给你的,不会再收回来,就算不要也没关系。
岑予月听完支着头想了想,突然抬头望着他说:“公子你说的听起来冷漠,但其实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才会更珍重别人的付出,这又怎么能算无情呢?”
同样是不抱期待,他知水深难测,隔岸观火,却逢有人赴江而来,一往无前,千山万水要渡他殊途同归。
☆、第十七章 黑石
直到九月乌旦还未退兵,月末大雪就要来了,拉莫托不仅没有退回草原,还隔三差五就带兵来打一次七星郡,严戈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重,他们看起来似乎真的是被激怒后来报仇的。
但他还是放不下心,因为两方交战这么久他却一直没见乌旦大将军穆奇出阵。
那位坦纳草原的战神,也是和他有弑父弑兄之仇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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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月关的孟棠时却突然接到了张潭郡来的密信,自从上次让张溢把易货商市改在山戎境内,山戎部也接受了,但最近他们却突然反悔,撕毁了协约,拒绝退步。
事出反常,张溢猜测最近山戎内部或许出了什么问题,不知会不会和前方乌旦开战有关,他拿不准主意,便给孟棠时递了个消息。
孟棠时思量片刻并没有去主帐,这些都是他们捕风捉影的猜测,行军打仗并不能靠猜测冒险。他不懂战场,但是晏重寒懂,孟棠时当夜便没有休息,去了帐外马道等人。
月没露欲晞,夜沉鸦声远。
晏重寒深夜才下职回营,路上薛小泽突然隔着马踢了踢他。
“哎老晏,那是嫂子吗?”
“啧啧啧,这么晚还等你!好福气啊羡慕不来。”
晏重寒闻言一愣,抬头看到远方路口一抹昏黄烛光,是孟棠时提着灯笼。
他连忙翻身下马,跑了几步又反应过来,骑马明明更快,又翻上去,没了半点战场上的威风,还是个见到心上人就手忙脚乱的毛头小伙子,同僚们哄笑了他一通,和孟棠时打完招呼也纷纷识趣地溜了。
孟棠时笑意温柔地望着他,放下灯笼走过来,确实是在等他,晏重寒便顺势长臂一捞,轻轻把他抱上马背。
“等这么久冷不冷?过几天又该下雪了,怎么才穿这么点。”
晏重寒取下披风把他裹好,才问:“孟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披风上绣着朱雀纹,是离火军统一的,料子粗糙但很厚实,还带着晏重寒的余温,孟棠时嘴上说着不冷,一边悄悄把手也缩了进去。
“张潭郡传来些消息,我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晏重寒闻言勒马调头,“那去我帐里?”他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傻乎乎地笑着看他。
孟棠时点点头,“劳烦晏校尉。”
晏重寒帐内很整洁,桌上放着一张地形图,听孟棠时说完,他手指在图上的山戎部位置点了点,奇怪问道:“山戎是最近反悔的?”
孟棠时点头,“和乌旦开战这么久,他们到现在才突然反悔,所以我也不确定此举是否和前方战事有关。”
乌旦的探子曾借山戎商贸混进漠北,山戎部又是否有过参与,假设他们和乌旦是一丘之貉,之前便不会答应张溢改商市,若与他们无关,那又为何会突然反悔。
孟棠时道:“若是山戎部决策出现了争执,现在不愿意得罪乌旦的占了多数,就能说得通了。”
可是为什么,山戎部与启周交好多年,他们很依赖启周商人的茶盐布铁。为什么此刻突然又宁愿得罪启周,不肯得罪乌旦了?
晏重寒看着地图沉思,轻声道:“或者乌旦许诺了他们……”
“只要乌旦打过漠北,也能够满足山戎需要的东西。”
“若是没有打过呢?”孟棠时抬眼,“他们为什么突然会相信乌旦的空口诺言?”
张潭和山戎相接的地方是遍布流沙的茫茫大漠,有熟路向导的商旅都只能缓步慢行,军队是不可能过来的,他们不可能打张潭,除非……
除非越过轸阳郡。
孟棠时看着晏重寒手指在图上画圈。
张潭郡在轸阳下方,七星郡又在轸阳和张潭右侧,轸阳上方是岚雪湖和风月关,而左上角,是被泰辛部和乌旦侵占多年的轸阴郡。
晏重寒划了划轸阴郡,沉声道:“当初就是乌旦联盟泰辛部打下来的,把轸阴郡的百姓几乎屠尽了,后来两部相争不了了之,轸阴地势险峻,攻守都不易,因此很少从此处来犯。”
伏龙山脉横跨轸阴郡和井淮郡,而高峰险崖几乎都在轸阴境内。
晏重寒想了想又道:“但我上次在乌旦时,听说他们已经和泰辛联姻了,如果他们重新结盟,恐怕会有麻烦。”
他顿时起身,“还请孟大人随我去和陆将军说一声。”
陆印悬听后一时不敢擅作主张,给严戈去了封信,如果他们推测的是真的,那乌旦可能很快会有大军将从轸阴来袭,驻守那处防线的是离火军焚霄营,只有三万人,必须从风月关调兵过去,但留守风月关的六万赤羽营将士还要保证右侧七星郡战场支援,离火军拢共只有十六万人,战线拉长了会非常不利。
严戈一时半会儿也回复不了,陆印悬不愿冒险,还是派晏重寒带着两万兵马前去焚霄营,孟棠时也申请随行,事发突然,轸阳郡在那里的百姓恐怕还没有准备疏散。
从风月关出发,日夜行军也耗费了两天才到岚雪湖另一侧的轸阳郡黑石城防线,距离对面的轸阴郡只隔着一片乱石戈壁。
焚霄营由张奉管辖,他是晏重寒故交,当初带晏重寒来赤羽营时还是个副尉,如今也是统领一营的正将军了,两人没空叙旧,匆匆抱拳后商议正事。
城内上下开始备战,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黑石城城墙皆是石料,牢固却并不算高,现在修筑是来不及了,只能加宽外围护城河,再在城门外添修些壕沟放置马刺。
城中人口并不算很多,漠北大都是由离火军直接管理,官役分配能省则省,沈筠只派了一个主簿留驻在此。
孟棠时不眠不休用了一夜清点好城内百姓名册,第二天便开始安排军用物资分配,让岑予月骑马去给沈筠送了封信,黑石城并没有多少存粮,如果真的会开战,他们必须要尽快筹备好军需。
天还未黑透,城外戈壁滩上突然烟尘四起,乌旦骑兵真的来了。
孟棠时刚坐下喝了口栗米粥,就听到外面一阵骚乱,那个名唤陈旬的主簿匆匆跑进来喊道:“孟大人!孟大人!虏狗来了!”
孟棠时连忙放下碗,跟他出去安抚城中慌乱的百姓。
攻城的火石轰然落下,砸塌了一处房屋,周围尽是飞灰,夹杂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孟棠时皱眉看了城楼一眼,转头扶起摔在地上的一名老伯,他对着人群镇定道:“大家相信了离火军这么多年,这次也请各位接着相信他们。”
“严域守的援兵不出三日就会赶到,城内如今有五万将士,必能护我们周全。”
这位年轻的官员声音轻柔和煦,在火石带起的尘烟里站得挺拔,莫名有一种让人心神宁静的力量,骚乱的住户纷纷安静下来看着他,孟棠时随即又再次开口。
“从轸阳来的粮草物资已经在路上了,各位请不要急,带上家人离开前也告知一下四邻,城内已经准备好了四处安全的安置地,陈大人,麻烦把名册拿来。”
他挨个点人,分批领至城内的几个地窖,地窖很大,深且坚固,是孟棠时先前让陈旬向农户征收的,都是砌的整石,漠北一冬的大雪都压不垮,攻城的火石很难砸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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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奉立即让人开闸注满护城河,水引自岚雪湖,虽然源源不断,但也只能挡住一时。
阵前领兵的是伯吉,他是离火军的老对头了,这次乌旦骑兵很明显是有备而来,还带了大批的攻城车,略估人数至少有八万,还只是前方能看清的。而焚霄营加上他们也只有五万人,等离火军的支援最快也要在两天后了。
伯吉不擅长攻城,他用兵一向更稳重谨慎,这种打得又凶又急的攻城战并不是他的风格。
黑石城的护城河特地加宽了数尺,但时间有限,有些地方还没来得及修整完工,乌旦骑兵就在最窄的几处河道上把攻城梯放下做桥,纷纷爬着过来,人数太多了,乌压压一片,离火军的箭雨下也难免有漏网之鱼,还有会水性的从护城河游过来直接就往城楼上攀。
晏重寒领了一队人去下方冲杀,他们人少只能靠车轮战,轮换着守城门,低矮的城墙是个难补的弱点,绝不能让任何攻城车靠近。
这一夜对黑石城和离火军都注定漫长又难熬。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了让我脱发最厉害的部分:)
猛男落泪
☆、第十八章 不退
孟棠时安置好了大部分百姓,开始让人排查城中遗漏的居民。
路过街口时突然听见一阵孩子哭喊求救声,转角见一个黑衣少年缩在巷子角落,看样子不过十四岁,他刚准备过去,少年突然大声喊道:“小心后面!”
上方突然落下道锋刃白光,是乌旦的弯刀。
孟棠时瞬间抖开腰上链鞭,叶索惊鸿在空中银光一闪,划出一道柔软弧线,那蛰伏在墙头的乌旦人骤然落了下来,砰的一声,少年吓得一抖,见那人栽在地上不动了,顷刻后脖子上才渐渐出现一条血线,涌出大股鲜血。
孟棠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避开地上血流轻轻走到少年面前,神色温柔,“小兄弟,这里很危险,我们快走吧。”
少年点点头,有些害怕,低声支支吾吾道:“我……我腿软。”
孟棠时俯下身朝他伸出手:“不要怕,我是官差,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他眼眸清澈润泽,唇角的笑容温柔极了,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很难让人不答应他,少年把手放进他手心,讷讷道:“好,谢谢哥哥。”
孟棠时便轻轻抱起他,往外走了一段,才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待在那里,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少年似乎很冷,在孟棠时怀里缩了缩,低声难过道:“我没有家人了。”
孟棠时闻言叹了叹气,却勾起唇,声音格外柔和:“是不是离火军杀的呀?”
他虽然还在笑,却带着让人骨缝生寒的邪气,阴冷至极,仿佛凶神现形画皮索命,刚才的温柔亲近只是一张蒙骗人惯用的面具。
少年眼神一凝,忍着惊骇猛地出手,他的袖子里竟然藏了一把匕首,孟棠时侧头躲开,抬手便格住了他胳膊,随即一掌把他从身上拍开。
少年退后几步才站稳,咬牙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棠时笑着眨眨眼,眸光脉脉温柔,他又重新戴上了那副漂亮伪装。
“你猜。”
其实从他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就心存怀疑了,而少年喊小心后面时,更坐实了猜疑,那个乌旦骑兵是从上面来的,普通人如果听话转身,就是死路一条,少年想接着演下去,他也想借此探他们的底。
少年面露凶狠,也笑道:“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就不该这么聪明。”
叶索惊鸿转瞬间缠住他,少年功夫尚可,一把匕首勉强挡过孟棠时几次杀招,手臂却被鞭尾柳叶刀割了数道,他知道打不过,便猛地用崩了口的匕首掷向孟棠时,借机抽身想逃。
孟棠时跟着他足尖一点踏上屋檐青瓦,链鞭倏地从左侧直直袭来,如影随形,追命索魂。
少年见此立刻扭转上身护着自己脖颈,而那段防不胜防的鞭尾瞬间擦过他面颊,血流不止。
孟棠时是想要他的眼睛。
少年从空中狠狠摔下,嘴里叽里咕噜地大喊,似乎说的乌旦语,孟棠时找出根麻绳动作轻柔地绑了他,似乎还嫌他脏,只拎着绳子一头拖着他走。
少年的双眼流着血,被拖得大声尖叫嘶吼,偶尔还夹杂着一点启周话骂人。孟棠时渐渐发现这个少年似乎还是个重要人物,他的声音竟然引来了突破防守藏进城里的乌旦人,似乎是想救他,只不过来得快死得也挺快。
空荡荡的大街上烟尘未散,孟棠时一手提着玄铁链鞭一手拖着绳子,慢悠悠地散步,身后留下一路的血印,但他却很爱干净,半点污浊也不沾身,还饶有兴致的拖着少年绕着城多走了一圈,把城里藏的乌旦人陆续清干净了,然后才打算将他交给离火军处理。
晏重寒刚下战场,就看到孟棠时从远处走过来,那根岚雪玉簪在他半束的乌发里露出一点,莹润皎洁,白衣翩翩似踏月色而来。
一身的疲惫在看见他的瞬间消散了不少,孟棠时像他年少的美梦,永远温暖美好。
城外修罗场,城内温柔乡。
走近才发现孟棠时身后还拖着个人。
晏重寒铁甲上血污一片,有些不愿靠近他,隔着段距离问道:“孟大人,这是?”
孟棠时回道:“城内发现这个人,应该是乌旦派来的,就没杀他。”他眉眼温润带笑,就像是在说没摘花一样。
晏重寒上前接过,打量少年片刻,突然对他说了句乌旦话,少年闻言猛地抬头,他满脸血迹,双眼被利刃划伤,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连贯了他半张脸,看起来非常骇人,晏重寒说完,他也低声狠狠回了句话。
孟棠时看晏重寒表情奇怪,便问到:“怎么了?”
“他说他是乌旦大将军穆奇的弟弟,穆奇不会放过我们。”
晏重寒招手,叫薛小泽来把他带下去了,又接着对孟棠时说道:“可穆奇都四十多岁了,而且据我所知也并没有什么兄弟。”
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得到了一个信息,伯吉或许只是随军,黑石城外乌旦骑兵的背后很可能是穆奇,这位传奇的乌旦大将军当年几乎把离火军逼至绝路,漠北两位域守皆是死在他手里。
如果他在,那就棘手了。
孟棠时从怀里拿出张帕子递给他,轻声道:“他的话也不一定能信,刚才就想骗我。”
晏重寒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接过来,攥在手心,没有拿来擦脸。
“嗯,我明天让人好好拷问一下。”
孟棠时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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