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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样的场景对话，在这四年里，已经不下数次了。
顾暖低着头，嘴里的土司似乎嚼不动了，干瘪无味，不知道是不是徐阿姨烤过头了。“爸。”他放下手里的土司，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咬着唇，忐忑地看了一眼季幕。
“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去上班了，有话直说。”季幕向来直接。
“……”
“小暖？”
顾暖这才垂下眼帘，轻声问：“如果一直治不好，要怎么办？”
季幕没想到顾暖会问这个问题，连顾暖本人也没想过自己会问出口。或许，他心中的那一句“我不想治了”，早在之前，他就想说了。
而他会有这个想法，并非一朝一夕产生，也并不是完全因为何云楚和韩杨。
起初，顾暖和他们一样，期盼着自己能早点好。可以不用定期去医院做繁琐的治疗，打痛死人的腺体针，也不必让手臂上抽血的针眼一个接一个增加。
四年时间里，他因为这个腺体吃过太多的苦。每一次治疗，每一次疼痛，都能让他想起当年被许鸣浩用信息素压迫的痛苦，被韩永年殴打和折磨时的绝望……
为了不让家人为他伤心担忧，他假装忘记了，总是作出一副乐观的样子。
甚至是在他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就能乖巧安慰自己的双亲说：“我一点都不疼啦，你们不要愁眉苦脸的呀。”
可一到晚上，他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眼泪打湿了被子，湿漉漉的一角贴着他的脸颊，磨人的触感至今令他记忆深刻。
当时他年纪小，懂得少，惶恐不安于自己的腺体是不是真的坏掉了，永远都好不了了。他要是没有了信息素，还算个Omega吗？
他记得自己的同学中，有个信息素不协调的Omega，经常被别的同学拿来开玩笑。
顾暖害怕自己也会被同学们嘲笑，他们会不会都不要和他玩了？
年仅14岁的顾暖真的担心着许多事情，害怕着很多事情。
他每天晚上都哭，可他藏得很好。
唯有一次，他哭着抬起头时，看到了病房门口的韩杨。随着声控灯熄灭的一瞬，韩杨彻底跌入了黑暗中。那是顾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苦痛，会两倍三倍，甚至十倍地增加到韩杨身上。
从那天起，顾暖晚上不再哭了，他强迫自己去忘记。
……
如今，他在季幕的注视下，缓慢地开口：“爸，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话音落下时，顾暖苦笑了一下，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
也是季幕从未见过的表情。
季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怔然地看着顾暖，在捕捉到顾暖眼底的落寞时，季幕下意识地偏过了脑袋，眼眶微红。餐桌下，季幕的一双手相互握紧，仔细看去，是有些微颤的。
顾暖注意到了，所以他几次欲出声将那句“我不想治了”说出口，却又几次都将它重新咽下，囫囵藏起来。
四年的时间中，季幕与顾远琛为了他的腺体，忙碌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伤心了多少，顾暖不是不清楚。
长久的沉默中，两人皆失去了吃早餐的心情。
最后，是顾暖率先开口：“我随便说说的。”说完，他喝完了杯中的牛奶，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容，“爸，我吃饱了，先回房间打游戏了。”
而在三个小时后，顾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季幕没有去上班，他打开了房门，看到顾暖正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
“爸，你怎么没去上班？”看到季幕进来，顾暖连忙打起了精神。
季幕走近了，坐到顾暖的床沿，伸手握住了顾暖的肩膀：“小暖。”
“怎么了？”
“我仔细想过了，刚才和你父亲也通了电话……”季幕的眼睛和顾暖一样，带着一抹淡淡的琥珀色，是顾暖不曾陌生的温柔，“我们的想法一致。”
顾暖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
季幕的手心稍稍用了力，微声说：“小暖，腺体是Omega身体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能治好，我希望你可以再坚持一下。”
他的眼眶发热，不免深吸了一口气。
顾暖没想让季幕难过，他不知所措地去抹了季幕眼角的湿润：“我……”
季幕按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反复搓揉：“这位老教授在这一块真的颇有研究，我们再去一次。如果还是不行……不管你要做Omega还是Beta，我和你父亲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握紧了顾暖的手，想用力，又怕捏疼了顾暖。
季幕轻声：“好吗？”
顾暖鼻子酸涩，点了点头，倾身抱住了季幕，声音带着哽咽：“谢谢你，爸爸。”
第57章
顾暖的寒假结束了。
新学期的课多得吓人，他忙到没时间回家，近两周一直住在宿舍中。幸亏现在他和同学们相熟不少，偶尔说笑着一起去上课，心情不会太糟糕。
唯有一点让顾暖忧愁的是，他和韩杨因为各自的繁忙，压根没能再见上一面了。韩杨作为这部戏的男三，起码要四月中旬才能杀青。
顾暖不免失意，忍不住地想念韩杨，没皮没脸地给韩杨发信息。
韩杨则和以前一样，只要有空，都会立刻回复。
偶尔的，他会给顾暖回一个电话，或是在信息里简单聊几句。有时是片场的一些琐碎，有时是剧组的盒饭，非常的单调无趣。
顾暖却觉得津津有味，每次都希望韩杨多说一些。
哪怕是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只要事关韩杨，他就想知道。而韩杨吃小排骨盒饭的那天，他也会去食堂打一份小排骨，四舍五入是和韩杨一起吃饭了。
结果他发现这个剧组天天吃小排骨套餐。
顾暖扶着苏霂的肩膀诉苦：“我要吃吐了，真的……”
最近正在省钱攒梁撷生日礼物的苏霂咽了口唾沫：“我真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不喜欢吃干嘛还点？浪费多不好啊。”
顾暖把餐盘往前一推。
苏霂竖起大拇指：“我最喜欢你们这些有钱人，不爱吃也点，分享你我他。”他帮顾暖解决了餐盘里的小排骨，满足地夸道，“不愧是C大食堂的小排骨，绝了。这味道，C市里哪个食堂比得上？”
顾暖说：“我们家公司食堂的小排骨也挺好吃的，下次带你去吧。”
“我吃过，我妈常带回家给我吃。”苏霂抹了抹嘴，“你也快生日了，今年想要什么？”
“你不是在攒钱给梁撷买礼物吗？我的就算了，不然你连青菜都要吃不上了。”顾暖看着苏霂全素的餐盘，摇了摇头。
苏霂挑眉：“少看不起我，我还找了份兼职呢，你们俩的礼物一个都少不了。”
顾暖佩服苏霂这份干劲，起身去窗口给吃素吃瘦了一圈的苏霂打了一份酸菜鱼。付钱的时候，顾暖的手机收到了韩杨发来的消息。
是一张开满屏幕的杏花，看的出来拍得很用心。
韩杨：[山脚看到的。]
这是表白被拒后，韩杨头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顾暖手一抖，一激动，给苏霂多打了一份狮子头和糖醋里脊。
苏霂：“？”
苏霂：“知道你心疼我，但我真吃不了这么多。”
……
转眼四月，春日，顾暖身边的人纷纷开始谈恋爱，整个校园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而散发的尤为严重的，非苏霂莫属。
他的网络男友梁撷已经被他磨着从一周一次视频，到一天一次视频。
除了不见面，梁撷对苏霂简直是无微不至。
苏霂喜欢什么，梁撷就送什么，丝毫不心疼钱。苏霂胃疼了，肚子饿了，口渴了，梁撷都会给他点宅急送。
苏霂年纪小，更是头一回恋爱，看着比自己大五岁的梁撷，他也不懂自己一直嚷嚷着想见面算不算幼稚。
好在梁撷长得帅，每次对着镜头稍稍笑一下，苏霂一定会被迷得七荤八素，什么都妥协了。
他想，梁撷忙就忙吧，等忙完再见也好。
因此，苏霂的这段网恋在他的稀里糊涂下，进展得非常不错。也是在爱情的滋润中，他打工更有劲儿了，没过多久就攒到了买两份礼物的钱。
作为顾暖的发小，他妥当地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亲手递到顾暖手中：“生日快乐，打算怎么过？”
今天苏霂没办法陪顾暖过生日了，他们系的答辩赛要做赛前准备，一个同学生病请假了，得由苏霂这个替补顶上去。
顾暖抱着礼物道谢，然后叹气着说：“我父亲临时要去国外出差，我爸单位有要紧事得加班。我呢，满课，晚上到家也挺迟了。”他不打算回家了，今晚住宿舍。
“啊，那韩杨呢？”
“拍戏。”顾暖近两天都没收到韩杨的消息，发过去只说在忙，他懂事地没多打扰。
苏霂踌躇着说：“那……要不我们俩晚上出去吃个夜宵？”
“不用了，你忙你的。”他举了举手里的礼物盒，“我收到不少礼物了，这个生日也过得挺开心。”
当然，其中不乏于熠的那一份。
顾暖再三推脱，于熠没办法了，放下就跑，八百头牛都追不回来。顾暖被迫收下，一打开于熠送的礼物盒，发现里面是一只白色的相机，还附赠一张小卡片。
[我看你平时总拿着手机拍风景，就选了它，觉得很适合你，希望你喜欢。——你的朋友，于熠。]
顾暖查了一下这只相机的价格，连忙跑去于熠的宿舍门口，还给了他。
于熠再想送，顾暖已经跑出几百米远，同样是八百头牛都追不回来的程度。
这只相机对顾暖来说不贵，可对家境不大好的于熠而言，是他几个月的生活费了。顾暖查过，这个相机的门店很远，看包装，于熠应该是网购，一周内可以退货。
顾暖松了一口气，感觉今天格外忙碌，踩了一地的杏花花瓣。
唯独令他伤心的，是今年韩杨没有给他发一句生日快乐。
他一边上课一边等，等到傍晚还是没等到。他郁闷地盯着屏幕，真不敢相信，韩杨居然忘了自己的生日？
真是掉进了米缸的老……Alpha。
哎，不对。毕竟韩杨是真的忙，忙到连信息都没时间回了，忘了他的生日也正常。
顾暖垂头丧气地走进便利店，打算随便买点晚饭应付一下。却在刚进店门的时候，收到韩杨的消息：[你在哪？]
顾暖：[啊？]
韩杨：[你在家里还是在学校？]
顾暖：[我在学校，怎么了？]
韩杨：[我来接你，你有时间吗？]
顾暖惊了，以为自己看错了，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
顾暖：“！”
没错没错，一个字都没错！
欣喜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他的心头：[哥你不是在拍戏吗？可以请假吗？你现在在哪？是快到了吗？]
韩杨应该不方便打字，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我在开车，大概要一个小时才到你校门口。你方便吗？”
顾暖：[方便]
他急的连最后的句号都没打上，飞奔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出门前，他想起苏霂送的礼物是一瓶男士香水，味道清新，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气味。
一般来说，香水在Alpha或者Omega之间并不流行，多数是Beta使用。苏霂知道好多人在背后议论顾暖为什么没有信息素，就买了一瓶价格较贵，味道又自然的香水送他。
苏霂的礼物有心了，顾暖今天就给它喷上！
他好几年没这么开心地期待过一个生日了。
四月的天气还不算太热，顾暖穿着一件单衣，外边套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这在白天可能还好，到了晚上确实有点冷了。
顾暖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他看了看时间，韩杨大概快到了。
几分钟后，校门口的停车带上，果然停下了一辆低调的小轿车。
顾暖好奇地张望。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落下，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对他招了招手。顾暖皱眉，没看出这人是谁，直到他开口：“小朋友，过来啊！”
顾暖：“……”
怎么会是何云楚？
顾暖来不及多想，驾驶座上的韩杨已经下车跑到了他面前：“我问前辈借的车，要先把他送回公寓，可能会耽搁一点时间。本来想早点结束的，现场出了点意外，我的那场戏重拍了几次……还好赶上了。”他看顾暖穿的单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过去，“快上车吧，我订了餐厅。”
韩杨本来是想赶回顾家别墅，和大家一起给顾暖庆生，没想到今天季幕和顾远琛都临时有事。他从季幕口中得知顾暖今天应该会是一个人，因此动了不少心思，拜托了不少人，才能提前拍完下午的戏。
这其中，少不了何云楚的帮忙，更少不了他慷慨地借车给韩杨，韩杨才能从隔壁市如此顺利的在晚饭点之前赶回来。
顾暖赌气地没接韩杨的外套：“我不冷。”看着一个劲朝自己挥手比心的何云楚，顾暖回头抓住了韩杨的胳膊，隐隐用力，“哥，我给你买辆车！”
“？”
“今天就去买！”
这生日，顾暖不过了。
第58章
说归说，韩杨连餐厅都订好了，哪能挑今天去买车。再者，韩杨这一年里都要在剧组里蹲活儿，要车没什么大用处。
顾暖一声不吭地坐上车，不情不愿地对何云楚问了句好。
等车门一关，何云楚摘下了墨镜和口罩，感叹：“没想到你是C大的啊，脑袋真好。我之前经常点外卖的送餐小哥也是C大的，真是太巧了。”
顾暖轻轻地应了下，没说话了。
第一次可能是无意，这第二次，何云楚算是看出来了——韩杨的这个漂亮弟弟，大概是不太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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