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杨知道这个张婆婆,她是个很好心的老人。
顾暖得不到回应,无聊地抓了抓脑袋。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不掺杂任何一点污秽,“哥哥,这里好冷哦。”
这一声“哥哥”令韩杨不习惯地握紧了圆珠笔,笔尖在作业本上生硬地画下一条笔直的线段,发出刺耳的声音。
顾暖口中散发着一股甜腻的糖果味,直勾勾地诱惑着韩杨“你不冷吗?”
韩杨的嗅觉敏锐,无意间咽下一口唾沫。他的肚子发出不凑巧的“咕噜噜”声,他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在他的世界里,挨饿是常态。
韩杨很少被人关心,所以当下一秒,他的手里被顾暖‘一厢情愿’地塞了半包草莓糖时,他整个人都皱紧了眉头。
“这个草莓糖超级好吃的!”顾暖说完就笑了,帮着韩杨踩地面,让声控灯一次次亮起来。
这次韩杨没有拒绝,他默不作声地把糖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谢谢。”韩杨的声音很轻,轻到如同尘埃飘浮,让人听不真切。
同时,空气中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薄荷香,是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不明显,但在寒冬中,清凉的薄荷使人打了个哆嗦。
顾暖不免缩了缩脖子,韩杨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忽然变得脸色苍白,局促地压下了自己的信息素。
“你的信息素是薄荷吗?”顾暖却新奇地说,“好凉呀!”
韩杨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他寡言得像一个哑巴。
他十分厌恶自己的信息素。
因此,韩杨没有再理会热情的顾暖,他收起作业本,跑上了楼,一路都喘着轻微的气。楼下是顾暖急急地叫唤,只是不到一分钟,顾暖就被他的家长带走了。
韩杨听到远远的,是一个温润的男声在楼下关心顾暖“小暖,爸爸不是和你说了,不要乱跑吗?”
这声音越走越远。
躲到楼上的韩杨却在站到家门口的一刹那,被里面一声声不堪地叫唤吓退。隔壁的邻居打开了门,厌恶地朝韩杨家的大门重重拍了两下“要死了啊!大白天的就喊些不干净的人来?!小心我去报警!”
里头的声音暂时收敛了一些,可不一会儿,就又传出细碎的讽笑声。
邻居“呸”了一口,脸色难看的要命。
她看到身边站着的韩杨,见他只穿着一件不御寒的旧毛衣,不禁重重叹了口气“你到底有没有告诉你妈,他在喊鸡上门啊?!你们娘俩想靠这种无赖在这个城市里头安家落户,那就是在做梦!”
她进了自己的屋,一下子摔上了门。
……
韩杨安静地蹲在门口,等门开。他拿出顾暖给他的草莓糖,省着吃,一次只拿一颗,一颗只咬一半。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打圈,磨的指腹生疼。
蓦地,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性感的女人踏着高跟鞋走去了电梯处,她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在里面放浪喊叫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是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韩杨抬起头,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他回头,看到一个男人套着一件宽大的棉衣走到门口,丢给他一张纸钞“去买三瓶啤酒,一包烟。”
“……”
“聋了?”
电梯门又开了,方才的女人没好气地说“忘拿东西了。”
韩杨趁机抓起纸钞就朝前跑,冲进了刚开的电梯。他的手脚冰凉,唯有跑起来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他后悔坐电梯了,他应该和往常一样跑楼梯的。
电梯到三楼的时候,门开了。
闯入韩杨眼中的,是温情的一家三口。其中那个窝在自己alha父亲怀里打哈欠的小孩,正是刚才给自己糖果的顾暖,而他的oga爸爸正在给顾暖搓手,生怕冻着顾暖。
这模样像极了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是韩杨平日里见的最多,却最无法拥有的东西。
韩杨呆愣地望了几秒钟,随后落寞地低下了头。手里攥紧的纸钞湿漉漉的,好像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捏烂了一般……
电梯在一楼停下,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下,韩杨干瘦的身躯像一根笔直的电线杆,生硬如冬日的一块冰。他的影子狭长,拖出一抹无尽的阴影。
韩杨驻足在原地,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顾暖这一家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羡慕什么,但他总会对自己所未知的领域有过多的好奇和期盼。
所以,当他看到顾暖的oga爸爸突然走向自己时,他有一瞬间的疑惑。韩杨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一步,怕挡着了别人的路。
结果,对方真的是走向自己的,并且,他的手中拿着一块围巾,是和草莓一样红彤彤的颜色。
韩杨知道,这是顾暖的围巾,它刚才还在顾暖的脖子上密不透风地围着。他木讷地抬起头,看到这块围巾莫名其妙地被递到了自己的手上。
耳边的声音不远不近,平淡陌生,说不上有多亲近,却十分好听。
“天太冷了,小暖怕你会冻着。”
围巾上带着淡淡的草莓香,非常好闻。直到这一刻,韩杨才反应过来,这是顾暖身上的信息素。
不远处,一辆私家车的车窗半落下,彻底清醒了的顾暖趴在车窗上,朝着他挥挥手,笑得灿烂“哥哥,再见!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五年级是不是不看动画片了?”
“是四楼那户人家伐?两人是再婚,男的是个beta,女的是个oga。家里的小孩是女方带来的,他继父不太喜欢他的呀。”
“怪不得,我上次看到他额头都肿了……”
“这小孩闷得慌,他继父这样喊人来家里,他都无动于衷的?”
“啧,又不是自己亲爸。”
……
刚放学的韩杨闷声不吭地走进小区,大家纷纷闭了嘴。
“孩子来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的邻居天天被吵得烦心,不免阴阳怪气一句“大冬天的都给他穿的什么,后爹不管就算了,这当妈的什么德行。”
韩杨的脚步一顿,他缓缓地把目光投向说话的人,面上依旧平静如一滩死水“别说我妈。”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一天没说过话了。
众人像是很难得才听到韩杨说话,本是在楼下闲聊的人也散了。韩杨看着邻居经过他身边进楼,嘀咕一句什么,没听清。
不过韩杨没在意,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他低头看自己老旧的外套,用力抚了两下,似乎是想把它不平整的地方抚平,这样能看上去整齐一些,干净一些。
可他怎么都整理不好。
寒风从远处吹来,他的身前慢慢的有一个人影走近了“韩杨?”
韩杨抬头,眼眶干涩。他看到了拎着一小袋子番茄的张婆婆正关心地站在他面前“怎么站在这儿不回家,你妈妈呢?”
“夜班。”
张婆婆一听,心中明白了“那去我家吃饭吧,今天卤了牛肉,可香了。一会儿啊,还有一个小朋友要过来。”
韩杨猜想过张婆婆说的小孩是不是顾暖,但当他真的见到顾暖时,又觉得有点闹心。
顾暖完全就是开着马达的小话痨,烦得韩杨头疼,无法集中注意力写作业。
“哥哥,你怎么会在张婆婆家里?”
“哥哥,我就是特地过来吃牛肉面哒!我爸爸和父亲都加班啦!”
“哥哥,你五年级吗,我才一年级呢,但我会做三年级的题~”
“哥哥……”
“哥哥……”
韩杨拿起书包就要走。
顾暖“哒哒哒”地跟上去“哥哥,你要回家了吗?”
张婆婆急忙拿出两瓶草莓奶,一人一瓶地塞到孩子们手里,故意对韩杨说“我现在要去煮面,你得帮我管管小暖呀,他太皮啦。”
韩杨收了她的草莓奶,茫然地盯着大门,犹豫不决。
毕竟张婆婆平时总是在他挨饿的时候给他饭吃,是个好人,韩杨没办法拒绝她。
不仅如此,如果他现在走了,估计又要饿一个晚上,他的继父不会让他碰家里任何一样食物。在饥饿面前,很多事情都不算事儿。韩杨为了填饱肚子,十分容易妥协,就像是生存的本能,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拿着自己的书包放到了角落里。
张婆婆放下心来“你们看一会儿动画片,我去煮面,很快就好啦。”
“张婆婆,我想吃糖番茄。”顾暖撒娇道。
“好好~”
韩杨坐回到了沙发上,他趁着顾暖找遥控器的间隙,偷偷把草莓奶放进了书包里,当做储备粮了。
天真的顾暖以为是韩杨喝得快,热情地把自己手里的草莓奶放到了韩杨手里,还贴心地帮他插了吸管。
韩杨哑然。
“哥哥,我们看《兔兔城堡》好吗?”
韩杨接不上话,他没看过什么动画片,他每天光是吃饱睡足就很费劲了。看到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顾暖,韩杨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他不擅长对付小孩子,即使他自己现在也只是个小孩子。
见韩杨不说话,顾暖一拍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道“五年级的人是不是都不看动画片了?”
“……”
“虽然我才一年级,但我可以做三年的数学题哦。”
韩杨低头吸了一口牛奶,心想你刚才说过了。
顾暖主动说“我能看看五年级的题吗?”
不过韩杨这闷闷的性格回应得很慢,让顾暖有点委屈,他以为韩杨不喜欢和自己玩。正失落着,就看到韩杨真的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五年级的数学本,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也像夏天的薄荷“看不懂……可以问我。”
顾暖来劲儿了“好!”
等张婆婆的牛肉面端上桌时,顾暖已经因为五年级的数学题过于枯燥而靠着韩杨的肩膀睡着了。
韩杨不敢动,一脸为难地望向张婆婆。
“哎哟,我们小暖少爷呀……”她哭笑不得地喊醒了顾暖。
韩杨已经被牛肉面的香味勾得不行了,才一拿起筷子,他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面汤里的几块牛肉。这模样,像极了没吃过肉的难民。
张婆婆一阵心疼“慢点吃。”说着,她起身去厨房,准备再切点牛肉出来。
顾暖眨了眨眼睛“你很喜欢吃牛肉吗?”
韩杨知道要是不回答他,他肯定要一直问问题,索性点了点头。
得到了回应的顾暖特别高兴,他夹起自己碗里的牛肉想往韩杨碗里放。可他的手臂不够长,只能下了椅子跑过去,垫脚把牛肉片放到了韩杨的碗里。
韩杨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小声说“谢谢。”他抽了一张纸巾,把顾暖滴到地上的汤汁都擦干净了。
一顿饭的时间过得飞速,很快就到了晚上七点。
韩杨站在客厅里,外套就放在一旁。他的手不经意间抓住身上这件新毛衣的一角,似乎是害羞了,缩着肩膀站在张婆婆面前“谢谢您的毛衣。”
“合身就好,太久不打毛线,手都生了。”张婆婆往他书包里塞了不少面包,欲言又止,“……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来婆婆家。”
听到这句话,韩杨抿紧了唇,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顾暖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再见,韩杨是头也没回地跑进了楼道。
他看到四楼的家门是半开着的,里头传来熟悉的女声,是他的妈妈李俪提早回来了。
韩杨急忙跑进屋去,却不想在进屋的半分钟后,一只不锈钢脸盆“哐当”地朝他砸了过来,在地上滚动几圈。
李俪粗鲁地冲过来,将韩杨背上的书包扯出一个缺口,用力翻找。当看到了里面的面包时,她将韩杨拉扯到门外大声怒骂“这些面包哪来的?!”
韩杨习惯地用手护着自己的脑袋,迅速地蜷缩成一团跪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你哑巴了?!”
伴随着李俪的怒吼声,韩杨真的和哑巴似得,连辩解都不愿意开口。
因为争吵的声音过大,引来了楼下的张婆婆和顾暖,以及开门看热闹的邻居。张婆婆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场景,颤抖着上前“是我给他的,是我给的!”
李俪不过三十岁的年纪,还十分年轻,却已经有了韩杨这样大的孩子。她终于松开了拽着韩杨书包的手,烦躁地骂道“多管闲事!”
知道面包不是韩杨偷的后,她的怒火一下子消了大半,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内,是那个beta男人不耐烦的抱怨声“你生的什么怪小孩!”
“你打他之前就不会问一句?他书包里除了书就是几个破面包,哪有你的钱包?!”
“我是在帮你教育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背上的伤都是你打的……”
无休止的争吵,门外的世界是冷清的,冷到韩杨选择性失聪。
最后,所有尖锐刺耳的怒骂声终止在女人的那句“你以为我想生下来吗?谁会想给强奸犯生小孩!我又不是自愿的!”说完,她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大声痛哭起来。
韩杨被驱赶在门外,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捡面包。
张婆婆关切道“要不今天就睡我家吧?你妈妈……”
“她等会儿就好了。”韩杨拒绝了她,想了想,还是解释道,“那个盆,不是妈妈砸过来的。”
“韩杨……”
“谢谢您。”韩杨很清楚,张婆婆的照顾只是一时的。他是个大活人,也是个大麻烦,他的双亲都在,孤儿院不会收留他,别人也无法正规地收养他。
如果妈妈不想照顾他了,他就得回到那个所谓的“爸爸”身边,比起那边,韩杨更愿意留在妈妈身边。至少在这里,他还能念书,还能有一点希望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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