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比慕容晗强不了多少的笔迹,慕容离便心中了然,找来慕容晗揍了一顿,告诫他王印与玺印必须放好,不能随意乱用,凡有圣旨,须亲自过目,外人不可插手。
“可执明叔叔不是外人……”
慕容离简直想再揍他一顿:“你若想做他的儿子,那他就不算外人!”
慕容晗自然是不想的,有一个不学无术的爹好丢脸啊。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揍,越想越懊恼。慕容晗想把圣旨给扔了,可第一道圣旨就扔掉,实在太不吉利,而且说不定天权王偷偷弄了好几份备用。
“皇叔父你别生气,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有志气是好事。”
孩子气的话,慕容离怎会放在心上?要教训某人,他还用不着一个孩子帮衬。
所以在偏殿休息,等候观礼的执明被告知不用出现在太庙祭天台时,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凭什么天枢的孟章和仲堃仪,还有天璇的公孙钤都能去?本王与阿离的关系,难道不比他们亲近吗?”
慕容离装聋作哑。
执明哪里肯依:“不行!本王千里迢迢赶来,却被拒之门外,传出去,本王颜面何在?天权国威何在?”
“你想怎样?”
“本王——我要补偿!”
慕容离冷冷地看过去。执明有些心虚。僵持了少时,执明忽然伸手捏住慕容离下巴,凑上前,在他好看的唇上用力亲了一下,不等慕容离反应过来,逃命一般夺门而出。
门外,天权死士紧张地追着问:“王上脸怎的这样红?是病了?要不要传医丞?”
“闭嘴!哎呀都别跟着本王!滚开滚开!”
执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慕容离从呆愣之中醒过神,拿手指轻触自己嘴唇,白皙脸庞上多了几分血色。他将手掌贴合在心口处,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砰几乎跳出来。
瑶光新君慕容晗的即位大典上,少年嗓音郎朗,直接越过帝王生涯中的第一道圣旨,宣读了第二道——为庆新君即位,瑶光全境免除赋税三年,并于国之东西南北择四城与邻国通商。
偷偷摸摸来到观礼台的执明欣慰不已。这孩子跟了他近一年,大有长进,甚好,甚好。美中不足就是太依赖长辈了,要是把阿离嫁到天权去,少一个吃瑶光的饭,还少发一份俸禄,多好!
孟章脸色却不好看了。瑶光一免赋税就是三年,好大的手笔!难不成朝中臣子都喝西北风度日吗?——还真是西北风啊。位于瑶光西北的天权把瑶光要做的事情都做了,瑶光哪儿还需要养活那么多官员啊!
要不是仲堃仪暗中抓着他胳膊,孟章当下就要甩袖走人。
以天璇使臣的身份出现的公孙钤面色沉稳,安静得让人很难注意。他孤身一人站着,穿得朴素,大半年来憔悴许多,无法让人联想到谦谦君子公孙副相。
瑶光压根儿没派人送文书到天璇,直接去南方把开垦荒地的公孙钤请来了。公孙钤见不到天璇其他人,想问一问陵光近况都不能。
此前,他一直有写信给陵光,但信件须经慕容离之手才能送出。陵光的回信也须经慕容离这一关。鸿雁来回几次,信中内容经删减已是乏善可陈,根本看不出彼此的真情实意,他们便放弃了书信往来,只托人互相送些东西以解相思之苦。陵光送来的被褥、衣服、炭炉、书册等物件塞满了他如今所住的木屋。他送回去的自己刻的木雕人儿摆满了陵光寝宫的书案。
公孙钤也清楚,陵光另外写过好几封信给慕容离,信中内容怕是不好听,因为慕容离每次收到信都会特意去看他。陵光让慕容离不好受,慕容离便要让陵光的王君难堪,然后再把他的难堪转述给陵光,让陵光又气愤又痛苦。
二月中旬时,慕容离再次去瑶光南方看他,一见面就直言——“你从来没说过天璇王能孕子嗣。”
公孙钤意识到不好,追问陵光究竟如何。
慕容离脸上第一次出现愧疚之色。待他解释完事由,公孙钤也只有沉重叹息一声。
陵光封他为王君的旨意,世人大多以为是玩笑话。谁会相信堂堂男儿公孙副相能育子嗣?陵光贵为一国之君,世人更不会往他身上猜。毕竟男子孕子,匪夷所思。慕容离给陵光的信中,提到了裘振,问裘振自尽而亡,到底是为陵光名正言顺地即位,还是于啟昆心存愧疚,又问裘振与啟昆朝夕相伴近三年,难道半点儿私情也没有。陵光看完信就悲愤交加,昏厥过去。送信的瑶光死士甚是诧异。以往他们两人在信中互相嘲讽怒骂,都不过发泄一番了事,怎么就气昏过去了?暗中查探一番后才得知,陵光腹中孕子,已四月有余。慕容离得了密报,再没写信过去。
慕容离事先不知情,之后遣人送了养胎极品参药,公孙钤不好与他计较,唯有隐忍苦等。陵光不算大度之人,经此事必会报复,瑶光新君即位大典便是机会。公孙钤欲设法阻拦,让事情变得不那么糟糕。
新君即位大典一切顺利,公孙钤也松了口气。
接下来,便是晚宴。
慕容晗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姗姗来迟。就座前,拿了块极精美的糕点,说是他亲手做的,孝敬皇叔父。慕容离吃了,难得夸他一回。慕容晗也送了孟章一块,谢他远道而来,孟章没有推辞,也吃了。执明等了半天,没等到他那份儿。不但他没有,公孙钤也没有。以往可不是这样分的啊……
慕容离脸色一变,忙叫慕容晗到跟前来,小声问他亲手做糕点的注意谁替他出的。慕容晗说是新入宫的一个御厨。慕容离心思一沉,详加追问,终于得知那御厨不但怂恿慕容晗亲手做糕点,还特意提出做两份,一块给慕容离,另一块给孟章,别人没有是材料不够,给孟章是因为天枢王身子骨弱,需要多补养。
这其中,必是有问题。他们吃的糕点只怕是途中给替换掉的。幕后指使人,恐怕就是天璇王。换作有机可乘的遖宿王,早把他们所有人毒死了。
天璇王不能毒死他们,又不想他们好过,故而耍了这样的手段。只因他们一个扣押着天璇王君不放,一个暗中阻挠天璇王君在瑶光施政令他心力俱疲。
腹中并无不适,慕容便没有声张,悄悄把慕容晗带出去,拿竹条打了他一顿手掌心。这回是真的打痛了。慕容晗已明白又做错了事,忍着泪不敢哭。
慕容离搂着哽咽不止的慕容晗,暗自苦恼。瑶光,前途堪忧啊!
看着挺机灵的一个孩子,怎么总犯蠢呢?看来,不下点儿狠心是不成的。
也不知天璇王在糕点里掺了什么药……
回到宴会上,刚刚坐定,一位不速之客来访,自称是天璇使者的人献上贺礼,并送上了天璇王的信件。拆开信件之前,慕容离往公孙钤的位置瞧了一眼。公孙钤不在座位上,慕容离想着等会儿让庚辰亲自送这使者离开,务必使此人无法与公孙钤传递消息。
信打开,慕容离脸色剧变,一怒之下挥手推掉了满桌杯盏,砰砰乓乓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大殿之中再无其他声音,只有慕容离拔出萧中剑后逼向天璇使者的脚步声。慕容离从未如此愤怒过,不但孟章与仲堃仪暗自吃惊,执明也一时愣住没了反应。
“信中所写,鄙人也曾看过,有什么不对的吗?怎么慕容大人如此生气?不如,鄙人复述与在座各位听一听?”
天璇使者笑得不怀好意。
慕容离脚步停驻,微颤的手最终平稳下来。他收回剑,冷声道:“瑶光不欢迎天璇的人,你走吧。回去告诉你们王上,王君大人在瑶光很好,只是听闻天璇王犹在挂念裘少将军,不愿他睹人思人,就不回天璇了。天璇王的孩子,王君大人也为他取好了名字,叫……陵与振。你若忘了这番话,我瑶光死士自会代为转告!”
那使者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思虑片刻,唯有不卑不亢地应了声“铭记于心”,拱手告辞而去。庚辰向慕容离点了点头,转身尾随于那人,消失不见了。
慕容离重回座位,将竹箫放在案几上,发了会儿呆,拿起隔壁执明桌上的酒壶酒杯,斟酒,仰头一饮而尽。他不惯饮酒,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许是心情太糟,他一杯一杯地喝不停,朝中大臣无人敢拦。
执明咳了一声,方才被慕容离那一怒吓到的慕容晗立刻明白过来,下了台阶,到他跟前拱手致礼,劝道:“皇叔父,往日之痛固然不可忘,孤王会励精图治,让瑶光国富民强。只是皇叔父别太伤心了……”
第24章 痴心(下)
慕容离抬眼看了看他,苦笑一声,将最后一杯倒入口中,起身时脚步不稳,已然醉了。
“晗儿要说到做到。”他弯下腰,翻开慕容晗手掌心,轻轻捏了两下,“还痛吗?”
慕容晗面有愧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顾忌到满朝文武与宾客俱在,便没有说下去,唤来两名近侍,叫他们搀扶慕容离回去歇息。
“皇叔父的寝宫太远了,就送到闻音殿吧。”慕容晗对近侍使眼色,近侍连连点头。
慕容离神思恍惚,并没有注意。他不喜旁人搀扶,脚步虚浮地一路走着,两个近侍甚是慌张,一直把他往闻音殿方向引。执明本来离了段距离跟着,察觉到不对劲,上前揽着慕容离肩膀,转身看向两个近侍,神色冰冷。
“说,怎么回事?”执明冷声道。
两个近侍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这时,前方回廊拐角处,近侍正领着一个人走来:“方才真是对不住了,给您倒酒反而洒了您一身,实在失礼。王宫里没有为您准备换洗衣服,只好先借用了别人的,倒也算干净,您别嫌弃……”
两个近侍顿时变了脸色,惶恐不安地跪下。
执明一时弄不清楚状况,往那边瞧了一眼,隐约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袍子的人往这边走,身影甚是眼熟。慕容离似乎认出了来者,呼吸急促,面露喜色,踉踉跄跄地跑上前,扑入那人怀中,激动地叫了声“阿煦”。
“阿煦你回来啦?我想你……”慕容离将那人紧紧抱住,哽咽道。
执明一颗心顿时沉下去。
那人慌不迭将慕容离推开少许,唤道:“慕容兄,在下公孙钤。”
被这么一推,慕容离清醒了不少。他望着公孙钤的脸,再瞧瞧他身上所穿的衣衫,瞥见随公孙钤而来的近侍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明白了几分。
公孙钤迟疑片刻,问道:“莫非,在下所穿,乃是慕容兄好友阿煦的衣衫?”
慕容离沉默,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失礼了。我不知——我这就换回来。”公孙钤拱手致歉,匆匆原路返回去。
执明挥手示意近侍们退开,慢慢上前,将慕容离身子扳向自己,逼他抬头看过来,轻声哄劝:“告诉我,天璇王在信里说了什么?”
慕容离摇头。执明瞧见他腰间露出一角的信纸,眼疾手快夺了来,展开匆匆看了一眼。慕容离并没有拦他,所以他全看清楚了。
“裘振曾为本王密寻共主印玺而不得,印玺却现身于瑶光王子伴读之手。彼以病弱之身手,如何窃取?自是昔日共主啟昆为讨其欢心,托付于其保管。世人皆言裘振背弃共主,殊不知共主为文弱多病却心机深沉的情人所骗,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慕容公子将共主印玺摔下城楼之时,可曾想过那是好友辗转他人身下而换得?”
执明将信撕了,撕成片片雪花状,撒进回廊一侧水池中,笑道:“这天璇王真会胡说八道!共主印玺莫澜也拿到过,怎么不见他说莫澜是啟昆的情人?他存心要你不好过罢了。”顿了顿,执明又叹道,“你们两个吵来骂去的,心中怨气越积越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是何苦?”
瞥见慕容离眼角有泪痕,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执明上前抱住他,感觉怀中的人身子犹在发抖,忍不住侧过头去,含住他双唇轻轻咂弄。执明双手越箍越紧,慕容离站不稳,整个人歪倒在他臂弯里,双目紧闭,忘了呼吸。
“阿离?阿离……”执明呢喃不停,在他肩窝里磨蹭,待慕容离缓过气来,双臂使力将他拦腰抱起,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往寝宫而去。
瑶光尚红色,建筑多用朱漆彩瓦。为庆新君即位,王宫里布满了红灯笼与红绸带,大红色的帷幔在廊下随风拂动。一路走来,红影飘摇,灯火如昼,美不胜收。
慕容离寝宫大殿门口挂了两排精致宫灯,宫灯六角缀着大红流苏,映着烛光,格外喜庆。
“像不像新人洞房花烛之夜?”执明笑问,看向他时,眸中柔情无限。
一直未曾抬头的慕容离终于正眼看他,迷蒙的视线渐渐聚拢在他眼底。慕容离弯了弯嘴角。
宴会上钟罄鼓乐之声远远传来,隐隐约约,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
“真像。”执明自言自语,目光比烈酒更醉人,“就当它是……新婚之夜吧。”
慕容离没有说话,进了大殿,执明用脚后跟踢上房门之后,他忽然用力揪紧了执明的胳膊,紧紧闭上眼睛。他被放在床榻上,被压倒,被解开束发银冠……都不曾睁开。湿润的眼眶,到底没有滚下热泪。
执明吻他,一声一声唤他“阿离”,他也没有回应。
只有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时,他握紧了拳头,低低地压抑地叫了一声“王上”。
慕容离不懂求饶,便由着执明折腾。执明妄称风流,原是个不经人事的,停下来时,见慕容离狼狈不堪,不由得后悔一时冲动。
“阿离恨我吗?”
“……不恨。”
“我知道阿离心中有我……其实,其实阿离心中都有谁并无关紧要。一直忘不掉他也无妨。我只求阿离相伴终老,到我死去,或者阿离死去的那天,阿离能对我说无怨无悔,就足够了。”
“……我,不悔。”
执明把玩他纤长手指的动作蓦然顿住,紧张慌乱地看向慕容离,想笑又怕自己听错了,嗫嚅半天未能再吐出一个字。
慕容离却也没说第二遍。执明伸手环抱住他,发出一声得偿所愿,死而无憾的长叹。
“不要死,不要离开我。”慕容离总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轻声道,“王上说过,宁负天下人,亦不负我……我怕孤单一人,苟活于世。”
16/22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