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那人眉心瞬间蹙起。
“你……”
那声音很低,冷冽中还带着一些哑。
“先别开枪,别开枪,这样是胜之不武,”迫于形势,闻星泽再次委委屈屈地抱头蹲下,“等我捡一下武器,马上就——”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话音未落,闻星泽脚下那块岩石突然松动。
后面就是万丈深渊与寒潭,闻星泽来不及反应,连人带匕首一起迅速下坠!
闻星泽:“……”
观众:“……”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紧紧拎住闻星泽的领子。
身着军服的君主冷着脸,在半空中一手将闻星泽扣进怀里,另一手握住匕首。锋利的匕首深深嵌进悬崖岩体中,划出一道狰狞的裂痕,下落的速度终于逐渐减缓,最后,他们终于悬停。
观众们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
闻星泽:“……呃……”
他和迟晏对视。
还打吗?
现在这情况好像也不能打了,如果不动用其他力量,两个人的弹药也差不多告罄了,而且这下面就是寒潭。赛场是完全真实建模的,这么高空掉下去,应该再睁眼时就是复活点了。
闻星泽看着迟晏,一时间忽然像有点不认识他了一样,一时间又像是时间忽然与数年前游戏里的场景重叠:
荒星,任务,凶兽,大片冒着火星的焦土……倒提长剑,散漫擦拭剑上血迹的男人。
也许因为在那个世界,或者无论哪个世界,展现在他面前的迟晏永远是沉默、板正、温存的,他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就像一个最完美的纸折成的人。
在闻星泽面前,一点血腥味都不会露出来。
但闻星泽其实是很想见见的,真正的迟晏。他这样喜欢的这个人,在无暇又冰凉的面具下面,是怎么样的血肉,又藏着怎样的缺陷、柔软、疯狂。
闻星泽和迟晏对视,实话实说:“我好像刚认识你,又好像不认识你了。”
一秒。
两秒。
……三秒后,君主单边眉梢忽然微抬了抬。
是一个有些纵容,又有些懒散的表情。闻星泽是熟悉他的,大多数时候都很严肃板正的迟先生,刚睡醒、或者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时,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紧接着。
在几百亿观众的注视下,闻星泽眼睁睁看着迟晏,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
闻星泽:“?”
观众:“???”
他们向万丈深渊迅速坠落。
……闻星泽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乌托邦的君主一直被定义为独裁者。
“不认识吗?”他叫了闻星泽的名字,低声说,“闻星泽,我是你的未婚夫。”
但你还没跟我求过婚!闻星泽很想反驳这个结论,但是他没能得到恰当的机会。
因为,就在这像永无尽头的深渊,就在闻星泽彻底被氧气和不断略过身侧的风裹挟着、无所攀附的此时此刻——
这位不讲道理的独裁者垂下眼,吻住他。
第68章 喵喵喵
观众们:“…………”
等等, 发生了什么?!
从岩土松动、两人在空中悬停到坠下悬崖,这整个过程都太快,快到视网膜都很难以捕捉。无数人瞠目结舌地从座位上直起身来。
那简直不像是游戏建模里该有的画面。
——瑰色幽深的光自万丈高空洒落, 如落日前最后一刻霞光漫天。浓碧色的寒潭如镜, 少年眼睫翕阖, 仿佛有什么不知名的生命在唇畔振翅诞生。自半空坠落的人就像尘埃、蝼蚁, 却又比那要亘古永恒得多。
像是在吻彼此, 又像是无声战争的延续。
然后……嘭!
溅起的水花无比硕大,两个人没入地底深潭之中, 摄像镜头短暂地黑屏后,迅速跟随而下。
“……”
闻星泽觉得, 这个吻似乎早该有了。
也许早在曾经那颗真正的荒星,在许多次生死交锋间,在闻星泽奄奄一息、被眼覆黑绸的君主背着一步步往前走时;在结束漫长的苦战, 军官收剑回鞘, 迟迟没说出那句道别时……或者更早, 盲眼军官痊愈的那一天,坐在午后的日光里,很不熟练又很努力歉疚地对他笑。
他不善言辞, 那么多句等同于告白的话, 闻星泽没听懂。
而迟晏远比闻星泽所想的还要更早、更多地爱着他。
在冰冷潭水中漂浮缺氧的几个瞬间,毫无由来地,闻星泽想起了曾经的事情。
明明是发生在游戏里,却像是真实经历过, 每一个细节都格外刻骨。
——特殊任务彻底结束那天,荒星并没有放晴,依然无风无月。洞穴里, 雪眼鳄首领也终于被两人联手斩杀,他们的状态也很糟糕。
闻星泽满身血污,一点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而盲眼军官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包扎伤口。先包扎闻星泽的,再包扎他自己的。
一切结束,缪斯帝国的国民早就焦急地在荒星结界外等着了。
这年代已经没什么人用绷带了,而盲眼军官包扎的很慢,像是想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耗在这里一样。
闻星泽困得不行了,整个人挂在军官身上,迷迷糊糊间感觉对方僵硬了一下,又过了很久,才听见一句模糊谨慎的问话:“可以……吗?”
闻星泽:“什么?”
对方静默半晌,语气更加低,像是担心被拒绝那样,又再重复一遍:“可以抱你一下吗?”
闻星泽说:“不行。”
军官一下就呆了,但闻星泽下一刻就笑眯眯地张开双手,于是军官知道自己又被他捉弄了。闻星泽很喜欢捉弄正经的人。
为了确定不是梦境,他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伸手拥抱了闻星泽。
一,二,三,总共三秒。
时间一到,他便立刻收回手,很快退回礼貌的距离。
“谢谢。”
闻星泽有时候觉得他们已经很熟了,但有时候又感觉他们好像从未朝夕相对过,从未变得比陌生人要更亲近,未来这位乌托邦年轻的君主结婚时,都未必会愿意发请柬给他。
闻星泽觉得这个人真奇怪。
军官将一个小袋子交到闻星泽手里,然后不再同他说话,背着他走到荒星边境,亲手把他交给等候在结界之外、因为进不来而分外焦急的缪斯家长。
后来闻星泽坐在星舰上,翻了翻迟晏最后给他的袋子,里面是他们这几个月剩下最后的物资:两根能量条,一枚子弹,营养液,在荒星捡到形状奇怪的贝壳,还有……一枚戒指。
就像——他想要把一颗心脏交给闻星泽,又担心那太过廉价,于是只能把它混合在其他东西里,当成一个无价值的附赠品,这样小心翼翼地交给他。
这一交,就是很多很多年。
而闻星泽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被对方错误落下了的,在多次发布寻物启事无果后,只能暂时将那枚戒指保存起来。
他从未尝试戴过,当然也不会知道,那枚戒指的尺寸和他无名指恰好相配。
@
闻星泽在落入寒潭的那一刻,可能是因为缺氧,竟然短暂地昏迷了过去,还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是被鼻尖潮湿微凉的空气唤醒的。
——深渊寒潭是很深的,所连通着的,是这颗废弃星球的整片海洋。
这里千百年前曾经是人类的都市,记载着一个古老族群的兴衰与荣辱,千年废墟沧海桑田,最终坍缩成潭中万象。
落入水中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让闻星泽整个人都懵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昏迷了,在梦中看见了曾经、以为早就忘记的景象。
再睁开眼睛时,闻星泽顿时有种时间转了个弯儿再次重叠的错乱感——迟晏背着他,沿着很深的海底走廊,慢慢往前走。
迟晏的体温向来是很低的,但却很让人安心,很想就这么靠着他继续睡下去。
“醒了?”迟晏问。
闻星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唔。”
他向旁边看。
一层透明的薄膜将这座废弃城市包裹起来,外面则是深海,不要说鱼类,连一点生物活动的迹象也没有。
碧色汪洋中,气泡席卷。
这个深度,水压极大,而且光线非常暗淡。和人鱼族生活的、有灯笼鱼和鲛珠照亮的亚特兰蒂斯,这是一片几乎死去的海。
他和迟晏曾经在做任务时,并没有来过这深潭的底部,但借由探测仪器知道,知道这里连通着海洋,这里也沉眠着一座曾经的都市。
“还在无冕赛吗?”闻星泽仔细想了想,“这也是游戏建模?”
如果区区一个游戏比赛的建模逼真到这个程度,这耗费成本也太大了!
乌托邦这么有钱?!
闻星泽无不酸溜溜地想,缪斯倒也不是不能这样,只是他们不屑,而且他们是以崇尚和平著称的国家……
但迟晏的回答让人大跌眼镜:“不。”
“这里就是边境荒星E15。”他说,“杀戮秀的建模,本身就是建立在空间跃迁投影上的,与真实世界存在接口。”
简单来说,就是杀戮秀的每一个场景,都与现实中真实的地点相连接,是一种更为先进的投影技术。
只是这个‘接口’的进入条件极其苛刻,风险产生的概率极低。这也是曾经选手们和官方联合商定后的结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最真实的战斗体验——乌托邦是个崇尚武力,且多多少少有些疯狂的国家,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这还是杀戮秀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次发生意外。
但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的精神力都极其强大,再加上落水时对拟真建模的冲击大,和其他某些因素……这个接口就被阴差阳错地这样打开了,还激活了跃迁程序。
就这样从繁华的乌托邦卡丽尔星中央,来到了边境荒无人烟的废弃星球,深海底。
至于杀戮秀的微型跟拍摄像头,不知道有没有跟过来,闻星泽个人感觉是没有。
“我打开了这个城市唯一完好的氧气装置,”迟晏平静地叙述事实,“所剩氧气不多了,还有0.05%。”
这颗废弃星球也曾经孕育了繁华灿烂的某种文明,在城市里居住的人,也许也考虑到末日来临时可能的情况,城市里是有氧气和平衡压强装置的——类似于用一个全透明罩子将城市‘罩’起来。
毕竟这么多年了,还剩点氧气已经很不错了。
0.05%的氧气,大约够两个成年人生活半个小时。
闻星泽:“……”
这不完犊子了吗?
迟晏:“问。”
闻星泽小的脑袋塞满了大大的问号,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最终先挑了个最关心的事情询问:“无冕赛的冠军是我吗?”他可以拿海绵宝宝专属限量版周边吗?
迟晏:“……”
迟晏的眼睛里竟然浮现出了笑意。
“当然是你。”
他说。
“好耶。”闻星泽松了口气,然后仔细想了想,又问了第二个最关心的问题,“之前那个戒指,是送给我的?……未婚夫先生?”
迟晏不说话。
闻星泽:“?”
闻星泽疑惑了片刻,伸手去摸迟晏近在咫尺的耳根——竟然温度有些升高,闻星泽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那里——于是现在开始发烫了。
这真是个很奇怪的人,闻星泽再次这样想,在悬崖前松手时那么果决又游刃有余,却又很容易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到了。”
迟晏忽然停下脚步。
这条海底长廊的尽头,竟然是一座……墓地。
闻星泽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里没有任何一丁点来自外界的光源,只有萤火,那会被血液与尸骸所吸引的萤火,星星点点地缠绕着幽深土壤。而从他们脚下一直到遥远的视线尽头,林立着高高低低的,上万座墓碑。
无名碑。
空旷,寂静的深度,孤独感能让人窒息。
“……”
不知道这些无名碑在这里伫立了多少年,但似乎有人来过,每一座碑前都放着雪白的花束——因为年岁长久,有些已经腐烂,有些没有。
闻星泽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可以去看一下吗?”闻星泽问迟晏,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急匆匆地下去,从最近那块墓碑看起。
他轻拂去碑上尘土,碑上无名无姓,只有一串简单的纯黑数字:“2120123”。再往后则是“2120124”,“2120125”……
闻星泽花了十分钟,将面前的一排墓碑全都看过,最后按照顺序来到迟晏面前,毫无知觉地拉开迟晏的衣摆,看他线条结实的后腰。
迟晏:“……”
闻星泽:“…………”
迟晏眉梢微抬了抬,眼睑漫不经心地半垂着,看他。
闻星泽迅速放下衣摆,半秒后想了想,又拉开。难道我不能看吗?这里又没有别人,大不了他也给迟晏看就好了啊!
“4131225”。
果然,那里印着这一串数字。
闻星泽记得自己曾经就见过,但是当时并没有询问,而此时看着这一排排墓碑,一个猜想忽然浮现。
迟晏唇角展平了,而就在他要开口说话之前,闻星泽却先说了:
“稍等,让我先说。”
“我叫闻星泽,今年二十四岁,”闻星泽后退了一步,眼睛看着迟晏,琥珀色的瞳眸显得柔软。他像是背书那样语气认真地,第一次平铺直叙地做起自我介绍,“出生在华国,浙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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