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了一步,没有来得及在他泄露消息之前清除他的记忆。这个小鬼向周围的许多人吐露了实情,还好,大家都并不相信他,我也不是很在意。这日子十分无聊,我只想看场闹剧,最后再把他的记忆也清洗干净,让他以为自己发了场疯——然而我没想到,他居然找到了那个成功逃脱的少年。
少年的记忆比较特殊,他对过去含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因此,并不能让少年受到刺激。
得想个办法,让他立刻停下嘴来。
如果让少年察觉到这个世界有哪里不对劲,就不好了。
小鬼向周围的人陈述了这个世界的不真实,不对劲,这已违反了规则。本来我因为仁慈(也因为制作一个人类很麻烦),并不想去杀死他,但现在不得不做了。
而且,必须是,立刻,马上,现在。
于是,一辆轿车横空而出。
*
我睁开了双眼。
方才,我努力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代入感,强迫自己编出了一段“世界意志为什么要杀死宫成”的故事。虽然其中包含着许多我的想象,但在这段代入中,我找到了许多自己不曾注意的细节。
比如,世界意志的能力。
它确实是一个拥有很大能力的东西,但同时,它的能力不能滥用,它更像是一个深受限制的超能力者。它应当被许多规矩束缚着,就好像一个在正常打工的白领,只能按照上头给的纲领行动,上班时不能抽烟,那便不能,上班时只能工作,那便工作。
虽然“为什么不能随便杀人”的原因是我瞎编的,但无论如何,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它根本没有那么强大。小瘦是个宅男,社交圈小,它便很容易地把与他有关的记忆全部洗去了。可面对社交圈较大的邓齐时,它就根本做不到自动识别和邓齐有关系的人,甚至需要一一找出,甚至还会在粗心大意之下放进来一两条漏网之鱼。
就好像……我的笔一顿,因为用力过猛,在本子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就好像,拥有超能力的……人类一样。
*
生出这个可怕的想法后,我感觉自己脊背都凉了一些。
别墅里邓齐变作的奇怪模样,听不懂的神秘语言,门里无数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以及这种强大不可思议的能力,一度让我坚信,对方一个“不可说”的神秘存在。
可现在它显露出的种种缺陷,种种错误,都让我……忍不住,想到了人类。
特别是“粗心大意”,一个“不可说”的存在,会存在“粗心大意”这种缺陷吗?!
这不是人类特有的性格吗?!
我吓得僵住了身体,无数曾经看过的漫画,电影侵袭了我的脑子——说真的,一群人类被另一群人类圈养起来,这种情节在文艺界,简直不要太过常见。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么——
我的瞳孔逐渐放大,整个人开始呈现绝望的神态,嘴角都不知不觉地抿了起来。
人类,对着人类,还能下手吗?
如果我们面对的,一直不是所谓的“不可说”,而就是一群把我们圈起来的人类呢?!
我的手晃动得厉害,无意中碰倒了桌上的花瓶,花儿们从花瓶中掉落,病恹恹地倒在桌子上。
我的眼珠情不自禁地挪到了花身上,它们垂着脑袋,一副没有生机的模样。
啊……我把花弄死了。
“死”?!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眼前开始闪过一些画面,而邓齐的声音突然又开始轮流在我耳边播放,从死前的几句遗言,到之前的闲话。
在无数的话语中,我捕捉到了其中的一句。
对了,对了!!邓齐曾经说过,它,或者说它们,根本就不懂人类的感情!不懂人类感情的造物,哪怕和人类有再多的共同点,那也不是人类了——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其身上独一无二的情感啊。
我们能拥有无数情感,喜怒哀乐,我们也能分清无数情感,亲情友情爱情,没有别的生物能有这么细腻的情感。当面对情感的时候,每个普通的人类就会化作伟大的天神,在自己的一亩方田之地挥斥方遒。
不懂情感的东西,不可能是人。
我刚才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
我放松了下来,这才意识到,方才的意识波动,让自己把写好的纸张,全部揉烂了。
只好全部再写一遍了。
我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擦去花瓶中流下的水迹,却发现桌子上的水珠越擦越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又在无意识地落泪。
“该死……”我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想要叫自己坚强起来,不要浪费时间在无用的哭泣上,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下落着。
一滴,两滴,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眼泪和桌子上的水珠混在一起,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流下这么多的泪水。
好吧,实际上,我自己也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在哭。
已经死去的邓齐,又帮了我一次。
也许,偶尔的浪费时间也是需要的。
不再逼迫自己隐藏临界奔溃的情绪,我立在这间简洁的旅馆中央,歪着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清醒的人了,也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记得邓齐了。
我一边哭一边哽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人类的感情是多变的,也知道情绪上头的人说出的话是不可相信的。
可是此刻,我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再开心起来了。
第64章
*
我哭了很久,也许是一整晚,也许是半晚,总之,最后带着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去退了房。前台的大爷看见我这样,好心地劝了两句,说新的恋情总会来的,没有必要为旧人哭成这样。
哎,大爷你不懂,这不是旧人,这是死人啊。
死人哪能忘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表面上,我还是笑着朝大爷挥了挥手。
哭过一场之后,我心中积累的郁气总算是抒发了出来,同时,也让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现在也可以勉强开些玩笑,同门口的大爷调笑两句。
虽然,想起邓齐这个名字,还是会闷闷地心梗。
在之前那个世界,即使是哭,也得赶着时间,掐着秒哭。
可现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一晚上。
无论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起码,表面上,它是一个温和的,平静无波的世界。
我走出了宾馆,按照昨天自己所想,进行了行动。
首先,我回家看望了一下我的父母。对他们来说,我不过是一个星期没有回家,可对我来说,这是一场几乎阔别几年的重逢。我紧紧地抱着他们,爸妈吓得不行,还以为我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这是回来找他们认错的。
……爸妈,你们到底怎么看我的啊!
在经过我的房间时,我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敢打开那扇门。打开房门的那个瞬间,我惊吓得差点弹跳出去,我妈经过我背后,还奇怪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自然是因为房内的一切景象都和上个世界里的那间房间一样。
当然,理智上,我明白,这不过是鸡生蛋——别墅世界里的“我的房间”,自然是仿照现实世界里我的房间造的。但乍地一看,还真的会有蛋孵鸡的错觉。
毕竟,对现在的我来说,反而是别墅世界里“我的房间”比较熟悉了。
随意翻开的杂志,喝了一半的香蕉牛奶,以及,走近窗户后,就能闻到的隐隐约约的郁金香味。
这本来都该给我温馨的“家”的感觉,可此刻,却让我汗毛耸立。我甚至不敢关门,借着爸爸在门口拖地的功夫,才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算是三步一回头,一定要确认门口是正在拖地的我爸,才敢继续前行。
我在窗口伫立良久,感觉到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晒在我身上,但开窗这个步骤,真的耗费了我不少勇气——毕竟,在那个世界里,这扇窗户根本不能打开。
“哐当——”
很轻松的,窗开了。
窗外有一丛丛茂密的郁金香,有参天的大树,有跑过的汪汪直叫的狗子,有结伴上学的小学生。
这是人间。
此时此刻,我终于把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
我真的回来了,我已经不在那个噩梦里了。
*
之后的事情说艰难不艰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总而言之,对于已经杀过人的我来说,做出一些不要脸皮的事情已经没那么困难了。
我跪在地上和爸妈说了自己的情况,我编出一堆理由,说自己周围的人能力太强让我嫉妒,说自己谈网恋惨遭骗局,说自己被室友们冷暴力,这样下去绝对会心态崩盘,所以我需要休学半年,调整一下心态。
爸爸二话不说,把我打了一顿,妈妈很快加入了战局,不过结局是好的——我宁死不屈,青着刚才哭肿的眼睛,总算是拿到了爸妈的签名。
我回到学校,向辅导员提交了休学申请,而后,准备去做我计划单上的最后一件小事。
我来到了邓齐他们家。
他们家门口。
因为保安不让我进去。
保安大叔恶狠狠地看着我,问我是在哪块街头混的,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我肿着的脸和青着的眼鼻让他误解了我的来头。
没办法,我只好在秋风中瑟缩地等待。
等了老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有多愚蠢——我从来没见过邓齐的父母,仅仅就是知道他们家小区的地址而已——我知道还是因为那天邓齐填家庭住址的时候小瘦在一旁惊呼了一声“你居然住在这里”,我便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小区太过出名,这才记在了心里。
如今,邓齐,小瘦两人都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了,只有我还停留在这个小区门口,蹲守着邓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父母。
大概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我见着一个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眉眼和邓齐有几分相像。我正思索他为什么要在小区门口下车,买得起这种房子难道买不起车位吗的时候,看见他跑到远处的地摊,买了两个烤地瓜。
……邓齐也总喜欢在晚自习下课的时候,给我带两个烤地瓜。
懂了,亲爸。
眼看邓齐爸爸就要上车,我赶忙跑上前去,拦住了他。很快,一双纯黑的眼睛带着惊讶,投射在我身上,尽管对方眼角处带着鱼尾纹,但与邓齐太过相似的眉眼还是让我一时间很不好受,心里一梗一梗的,好像有根鱼刺卡在里面了一般。
哎,一直这样梗下去,我会不会死啊。
混着这样的思想,我带着乱七八糟的脑子提问了。
“呃,那个,那个,爸爸,你儿子,邓齐,你认识吗?”
邓齐爸爸:……
我:……
大意了,没想到舌头打结是这样的——不过,阴差阳错叫了一声“爸爸”,倒也算合了邓齐的心愿吧。
即使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也无法阻止眼下的尴尬。
我只得打开手机,亮出了一张我事先在那个假邓齐QQ空间里存下的照片。
说起来,世界意志真的是无所不能,小到QQ空间这种细节,都能进行一一替换。
对方很明显是很有教养的人,看了照片后,他很快冷静下来,冰冷地问我:“要多少钱?”
……原来不是冷静下来了,而是以为我是绑架犯。
我今天到底看起来有多糟糕啊。
哎,电视剧和里一般不都是这么安排的吗?即使全世界都忘了一个人,他的爸爸和妈妈也会留有残余的记忆。
本以为这里会有一丁点儿线索,但看来,犯了一次错误就已经是世界意志的极限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邓齐了。
我只得赶紧低头道歉,说自己是邓齐的朋友,今天看到他被打,所以才找到这里来。
邓爸爸还算好说话,我解释完之后,他就不再黑脸,而是简洁地给我介绍了一下“邓齐”的现状。听他的口气,还算是关心自己的儿子。很快,他就离开了。
我低头,发现手上多了张纸,看来邓爸爸开车扬长而去之前,给我留了什么。
是一串数字。
我激动地百度了一下,发现是精神病院的电话。
我:……
对陌生人很冷漠这一点,也很像邓齐呢。
虽然算是被痛骂了一顿,但总算也找到了一点邓齐存在过的证据。
*
为了让邓齐不要再度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我去购买了一罐蚂蚁——这是我反复思考后得出的最佳解决方法。
我本以为记忆被唤醒后,就会一直停留在我的脑袋里。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又开始变得模糊。这意味着,我需要强迫自己每十二小时从瓶子里拿出一只蚂蚁,将它捏死在手心里。
我对“死亡”和对“杀死”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死亡”,只能让我稍微清醒一小会,而强烈的“杀死”的罪恶感,可以让我持续清醒十二小时以上。
杀蚂蚁不犯法,而且,用手指碾压蚂蚁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反抗——这可以加深我的感受,让记忆停留得更久。
带上蚂蚁罐,我轻装上阵,开始了我的世界之旅——是的,别看我分析到现在并没有提起过这个世界本身,但我对它还是持有怀疑态度的。
以及,我个人的私心——我不想再在这里,这片邓齐活过的土地呆着了。虽然这话很土,但我总是在害怕我会心碎而死。每次想到邓齐,我就像吞下了一万根针,最近两天,甚至连跑步都开始步伐不稳了。
现在,我的命并不仅仅是我的命,这更是邓齐的命。
我和他的命,被某种看不见的绳索捆绑在了一起。如若可以看到我的灵魂,上面必定被名为邓齐的荆棘缠绕着。我可以不珍惜我的,但我必须要挽回他的,这是我的责任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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