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玲并不买账:“就你现在这种烂成绩?考不考得上大学都难说……还有,能不能别让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我听到就烦。”
顾骄把心事吐露出来:“那我把房子卖了。”
顾玲神色一变,皱着眉:“卖什么房子?不准。”
事情就这么拖着,顾玲稍微迟一点交医药费,顾骄就动卖房子的念头,顾玲为了阻止他,不得不续上费用。
终于有一天,顾骄见到他名义上的姐夫。他姐夫从事it行业,抽不出时间看望一次他的岳母,却抽得出时间找顾骄促膝长谈。
他拐弯抹角提到自己加班多累,提到养个孩子开销多大,何况顾玲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提到孕妇情绪不适合剧烈起伏,提到他们家的门风,出嫁的女儿不必在管娘家的事……
“那就不用麻烦姐姐了。”顾骄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做几套习题。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他姐夫怕顾骄听不懂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确认。又因为冲上脸和大脑的一阵喜悦,声音都有几分发飘。
“知道,”顾骄神色淡淡拎起书包,和温江月走出房门时一样,语气中读不出任何情绪:“妈妈的医药费,我自己出。”
他终于知道当初温江月提离婚,是怎样一种心情。
——早有预感、连失望都激不起一丝的,完完全全的平静。
顾骄想了一晚上,他要把房子卖掉。
顾玲从她老公那里知道消息后,彻底歇斯底里。她开车到医院,根本不管是在病房,冲着顾骄发泄情绪。
“你怎么可以卖房子?”
顾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妈妈,把她拉到外面没人的地方说话:“不卖没有医药费啊,姐。”
“你没有权利处置那套房子!你知道吗?”
“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我就有权利。”
顾玲连连摇头:“你不配。”
泪水从她脸上滚落,这是顾骄第一次清楚地从顾玲目光中读出仇视。
姐姐,原来这些年都不喜欢他。
“你听好了!你只是一个意外。他们根本没打算要第二个孩子,但妈心软了,没有把你打掉……”
“你以为她的抑郁症是怎么来的?都是因为你!你不出生,妈就不会得产后抑郁,也不会对爸冷言冷语,爸不会犯下这些错误!爸不出轨,妈就不会想不开!”
“没有你,这些悲剧都不会发生。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起初顾玲的话语还带着哽咽,但说着说着她的怒火更盛,逐渐撕心裂肺吼叫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啊?她得了抑郁,她就是想死,就算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把她救回来有什么用?她还是不想活啊!她还是被你害得,要想尽一切办法找机会去死啊!”
“闭嘴!”顾骄被她最后那句话激怒,硬生生按捺下揍人的冲动。拳头砸在墙壁上,四个指背都破了皮。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得了抑郁的人毫无征兆就会想要轻生——这就是你带给妈的,”顾玲就是要让顾骄崩溃,冷笑着说:“礼物。”
“要是没有你该多好!自从你出现后,什么东西都要分你一半!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为什么要把目光放到你身上?”
“你把属于我的,幸福美满的家庭瓦解得支离破碎!”
“顾骄,你就是个罪人你知不知道!”
她不计后果揭开一切本该隐瞒的秘密,将顾骄摧毁了个遍。这些秘密折磨了顾玲几十年,让她心性扭曲,整个人饱受嫉妒、仇恨与亲情天性的多重折磨。
发泄到最后,两个人心理都在崩溃边缘。顾玲指着他的鼻子,逼他把房子过户给她老公。这样她的两个孩子,就都有了未来安身立命的资本。
顾骄如坠冰窟,止不住地一阵阵颤抖。
从顾玲的第一个字开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听到了些什么,只会翻来覆去地说:“房子要卖掉,才会有钱给妈妈住院啊。”
顾玲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顾骄只是机械性地想起到给妈妈换药的时间了,他拖着毫无生气的步伐往病房走。
他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没办法按下去。
谁都不在,顾骄一个人,偷偷红了眼睛。
他不敢进病房。
温江月生了他,才得了产后抑郁。
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是罪人。
护士掐着点来换药水,看到顾骄这副模样,以为他是为妈妈生病伤心,怀着不忍宽慰了几句。
顾骄手上的伤被护士看到了。护士姐姐由不得他挣扎,抓着小孩的手,把伤处理干净,每个指背都贴了小小的创口贴。
离开前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帅哥,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你妈妈一定很爱你,你受伤她会很心疼的。”
顾骄努力圆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要哭的样子。但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啪嗒”一声落在地面,清晰可闻。
总是如此。
这半年来,当他想要自暴自弃,当他想要完全放弃挣扎,他就会不由自主抓住降临到身上微弱的善意的光。
让他没办法彻底坏下去。
顾骄浑浑噩噩过了好多天。他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直到据说有助于刺激温江月意识恢复的歌,放到了顾骄最熟悉的那首,《星星上的黄金》。
自从看过顾骄演出,温江月就经常边弹边唱这首歌的降调版。
她说喜欢这几句歌词。
W von hier fllt Gold von den Sternen.
(遥远的彼方,会有星星上的金子落下。)
du kan es finden,
(你若要寻得它们。)
da drauen, wo noch keiner war.
(便要到达那还未有人涉足的远方。)
Sein h Werden。 Leben h Lernen.
(想生存,须成长,欲生活,须学习。)*
顾骄这么优秀,以后指不定会到首影读书,一想到离家那么远,她就好舍不得。
但子女长大了,势必有属于他们的天地。孩子去远行,父母就开始了一生漫长的守望。
就像当初她学舞蹈,外公外婆夜里偷偷抹着泪送她离开。
“我们小骄上大学了也要给家里打电话的呀,不然妈妈会好挂记你的。”
顾骄从这首歌中汲取了勇气,翻来覆去回想温江月说过的话,试图去论证妈妈是爱他的,顾玲说的是无稽之谈。
他还是把房子卖了。
也是他运气好。
顾骄班主任的大学同学,即将拖家带口回国定居,急需住宅,委托班主任帮他看房。班主任出于对顾骄的惋惜,把房子介绍给同学一家。他同学对这套地理位置优越、装修精美的房屋一看就满意,给了一个十足的公道价。
有钱之后,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的存在,忽然消失了。
顾骄请了护工,缴清医院费用,把家里有用的东西整理了几大包,搬着住进了学校宿舍。
他们学校住校人不多,老师照顾他,给他分了个空宿舍。顾骄开始一门心思准备考试,他的梦想是首影,妈妈也希望他可以考进去。
他又没办法放心温江月,天天上完课就去医院,写作业练演技,待到晚上十点钟再回学校。
顾玲偶尔会和顾骄在医院碰到。上次发泄过后,她似乎心情平复了,一如既往和顾骄打招呼,喊他“小骄”。
随她怎么样,顾骄都会配合。
如果他们两个闹僵了,也许顾玲就再也不会来看温江月了。顾骄还是希望,能多有人陪妈妈说说话。
这次他来,顾玲说请的护理没有人监管,消极怠工。
顾骄顺着她的话:“装个摄像头吗?”
顾玲摸了摸肚子:“少请几个人,我来不就好了?”
顾骄多聪明的人,几个回合下来,就参透顾玲话里的机锋。她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自从知道了温江月因为他产后抑郁,他便对顾玲抱有一丝愧疚。再加上顾玲无论如何都是温江月的女儿,肯定比护工要上心。
而他马上要艺考,如果不被首影录取,还是要全国各地到处跑。
就这样他们达成了颇为荒诞的协议——未成年的顾骄,开始给已经成家的顾玲打钱。顾玲拿了钱,才会照顾两个人的妈妈。
顾骄没有忘记顾玲当初想要放弃妈妈的治疗,在病房安了一个监控。
后来那个监控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顾骄读大学被齐恒钳制着,也无从脱身。
他只好在顾玲每次要钱的时候,尽可能多给她,希冀她存着往日温情的记忆,对妈妈上心一点,照顾周全些。
……
能够像现在这样,温江月离他这么近,他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妈妈,还被细致专业护理着……那些经历过的痛苦,也完全无所谓了。
这一切安稳静好,都是因为前辈的存在。
穆子绥也好,他的父母也好,都是顾骄这么些年来,少数遇到的,支持他给妈妈治病的人。
“前辈……”他像乳燕投林般,轻巧落入穆子绥的怀抱。
穆子绥摸着顾骄软软的发:“怎么了?”
他最宝贝的小星星啊。
顾骄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竭力隐藏自己的鼻音:“我喜欢你。”
谢谢你对我的种种包容。
他话里的委屈根本藏不住,或者说,在恋人面前,想要撒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也喜欢你。”穆子绥给顾骄留足了面子,不去偷看他含泪的眼睛。
喜欢真是一种奇妙的能力,让他的心脏变得柔软。
当顾骄眉眼微弯,不为了什么事瞎开心时,穆子绥也涌出了满腔欢喜。
而现在顾骄趴在他肩上偷偷哭泣,身体细微的颤抖通过布料传递过来,穆子绥就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怀里的人此刻这样脆弱,他连呼吸都不忍心。
作者有话要说: 国际惯例不要骂崽崽噢QAQ
某种意义上说,追到顾骄很简单,给他坦诚的爱和安全感。
*《星星上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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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你招我
耿露比预计提前了一些天回来, 同在私家飞机上的,还有她特意请来的脑科专家,艾布纳医生。
艾布纳几十年来的研究重心集中在严重意识障碍领域, 通过功能核磁共振成像记录过两万多名MCS(最小意识状态)患者,在不同刺激皮层方法下产生的激活反应,并记录数值形成意识量表。可以说, 他在这方面是首屈一指的专家。
他和助手看完了温江月的病历资料, 向顾骄了解情况。
光线在墙壁上投下不规则的阴影, 顾骄凝视着那方暗色, 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都说了出来, 包括温江月出事前的心理状态,生活上的细枝末节,以及那时医生和他家人一致认为, 温江月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尽可能做到声音平静:“当时推测, 可能是她不愿意醒过来。”
“No,”艾布纳在电脑后面抬起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语气听上去这么不容置喙:“我们必须承认从VS状态到MCS,患者本人所具有的强烈生存意志。”
顾骄认为是医生的好心安慰,牵一牵嘴角露出个很浅的表面微笑。
实际上艾布纳从不说无意义的客套话, 他研究过温江月最近半年的核磁共振图像。在他眼中, 那些曲线完全意味着活跃又强烈的生命迹象。
“你的妈妈当初能恢复最小意识,我想采用的是颅内电刺激吧。这说明她是想醒来的。你可以想象,当她意识被切断了,漂浮在黑暗之中。来自外界的电流和声音让大脑受到刺激, 正因为她不愿困于黑暗中沉睡,才会睁开眼睛。她的大脑在尝试恢复工作,但困住她的这扇门很难打开……”
“抱歉, ”艾布纳稍显歉意抬了抬老花镜:“虽然我是位医生,但我笃信人类是有灵魂存在的。”
“我能理解。”房间里面开着空调,顾骄却觉得冷。他顾不上对这位医生的精神信仰发表任何看法,只觉得浑身上下止不住战栗——说不清是因为冷、狂喜,还是后怕。
艾布纳描述得太有画面感了。
顾骄不知道,当初有没有和顾玲在病床前面,为是否放弃治疗吵过架。要是妈妈听到,会不会很失望。
“那我妈现在这种状态,还会持续下去吗?”
“为什么没有明显好转迹象,这还需要一些时间让我们研究分析。她遇到了一些阻碍,现在力不从心。煤气中毒,让维持意识的大脑皮层和脑关键部位受到了严重损害。一直以来,家属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唤醒?”
住院的事是小何经手办理的,但每一项顾骄都过目了,包括病房里面播放的影音:“放一些她熟悉的音乐、广播,唤名之类,护理阿姨也会和她说话。”
医生敏锐地注意到,其中家属角色的缺席,追问道:“你和她交流吗?”
顾骄顿了一下:“很少。”
“为什么不呢?”艾布纳发现坐在对面的孩子双手无意识绞在一处,显然内心很矛盾。
顾骄艰难地开口:“听到我说话,也许会让她不开心。毕竟,她过得不开心,都是因为生我才这样。”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事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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