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声奶气地问领头的管家,“何伯,他们是什么人呀?”
管家停了步子,走向他,见着眼前的小孩儿,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可以看出他对孩子的喜欢,“回小少爷,他们是被卖进府里的奴隶,老奴这是要带他们去见见夫人。”
“奴隶?”孩子葱白的手指指向韩山,“他也是吗?”
“是的。”
孩子的眼睛亮了,他兴奋地问管家,“那他被卖进了府,是不是就可以陪我玩了?”
“这……”这些奴隶是要由夫人安排去处,他做不了主。
“嘿,我叫韩时卿!”可小时卿哪里管得那么多,他很少在将军府里碰到和自己年龄一般大的男孩儿,他的哥哥都宠着他,姐姐作为女子还被要求学这学那,根本不能陪他一起玩,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韩山,自然开心。
他跳起来拉住韩山干瘦粗糙的手,大白猫跳到一旁,疑惑地瞅着他。
“你叫什么?”
管家大惊,喊道,“小少爷,他就是个奴隶,你如此亲近他做什么!快,快松手!他手脏!”
韩山闻言,赶忙抽回手,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额头抵着石砖,道,“奴才不是有意要冒犯少爷的,还请少爷饶恕奴才……”
小时卿被他过激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带着往后退了半步,管家见状,赶紧拽起韩山往花园外走,边走边对站在时卿身边的下人道,“小兰你去带少爷洗手。”
被小兰拉着手,时卿才反应过来,他几乎立刻甩开了小兰,跑向韩山,抓着他的胳膊,说道,“我不嫌你脏,我也不怕你,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想你陪我玩!”
他固执地拽着韩山的胳膊,管家要说话,他还顶了回去,就等着韩山回答他。
韩山其实还有些害怕时卿,他小心看了眼管家的脸色,才小声对时卿说,“奴才叫小山。”
“那你姓什么?”
管家在旁接话,“回少爷,奴隶没有姓氏。”
时卿不悦地皱了眉,后又松开,对韩山说,“那你跟了我的姓,姓韩怎么样?我爹姓韩,我大哥姓韩,我二哥姓韩,我姐姐姓韩,我也姓韩,你也姓韩,这样,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眼前的小孩儿生的唇红齿白,模样俊俏,眉间一颗绛红色的美人痣,活脱脱一个下凡的小童子,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好似这世间的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挪不开眼。
韩山心里一暖,眼眶都酸涩起来,差点叫那不争气的眼泪掉出来。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根本不敢回答好。
只观察着管家的神色,最后由对方拒绝了时卿,紧跟在管家身后离开了花园。
临走前,他悄悄回头看了眼那站在阳光中的小孩,将那抹光亮永远留在心里,此生此世都没能忘记。
*
何怡然看中了他,将他留下陪着时卿,时卿高兴的要跳起来,拉着韩山到处招猫逗狗,把整座将军府闹得鸡犬不宁。
后来廖云凡来了,见了韩山,摸了他的根骨,眼前一亮,便定下了叫他习武的计划。
廖云凡看人看事都通透,他了解了韩山对时卿的重视,便用这来激励他刻苦习武,让他日后必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好时卿。
韩山答应了,并将此作为毕生信条。
他想自己即便是死,也不会叫少爷受伤。
*
可他到底只守护了时卿十九年,没能守护他一生。
他偷听到了时卿想要夜闯蛮族大营的消息,他请命自己去,不叫少爷以身犯险,可时卿拒绝了。
时卿说只他一个人难以领导玄金楼的五十名刺客,他还说自己是将军府的少爷,是韩靖宇大将军的儿子,这份责任他理应承担。
但说到最后,时卿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你一个人走。”
他说,“要死,我们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他的小少爷是笑着对他说的,可他只感到了恐惧和心酸。
*
当箭矢穿透血肉,将时卿紧紧揽在怀里的那一刻,韩山第一次想要放声大哭。
他从来都不怕死。
但他怕他的小少爷死在这里。
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
他不该答应叫少爷陪他一起来,他的小少爷该站在阳光里,永远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不该和他葬送在这混乱肮脏的敌军大营。
他颤抖着,哽咽着,拥着时卿,短暂的一生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流过,定格在黑暗中,定格在他的悔恨中,至死难以瞑目。
第77章 番外之韩山下
韩山再次醒来,已经站在了三途川的渡口前,河岸边开着大片大片火红色的彼岸花,竟让他想起初见韩时卿时,小小孩童穿的那件鲜艳的红色袄子,亮的刺目。
“公子,坐船吗?”有人喊他,韩山看去,是三途川的船夫,身穿短袄短裤,扎着绑腿,手中撑着一截船桨,对他招手。
韩山有些茫然,他环视四周,发现有不少穿着统一的人与船夫交涉,再看自己身上,也换了身白袍,没了伤口,没了血迹,手掌却是青白色的,如鬼一般。
他走到那船夫前,愣愣问道,“我是死了吗?”
船夫一笑,“对啊,你死了,我会带你渡过三途川,到时候会由阎王大人根据你的生平给你安排投胎。”
“我死了啊……”虽然心中已经事先有了猜测,可听到自己死了的消息还是有些难受。
蓦地,他想起来时卿,便对那船夫问道,“您可见到一个眉间有美人痣,容貌极好的男子经过这里?”
“美人痣?”船夫抓住这个特征,好好思量了会儿,才道,“没见过,是和你一起死的吗?你要在这里等他?”
“我……”被问得一噎,韩山道,“我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他,可我怕他若是来了,看不到我,会难受。”
“那就是想等他了。”船夫一副了然的模样,他指了指三途川沿岸一排类似于座椅的石头,上面坐着很多鬼魂。
他说,“你看见那些鬼了没,他们都是在等人的,有的等了一个月,有的等了一年,有的等了五年,还有的等了十几年二十几年,可他们等的人都没来,还白白耽误了自己投胎的时间。”
他拍了拍韩山的肩膀,“我劝你还是别等了,过了这三途川,找孟婆讨要一碗汤水,把前尘往事统统忘了,投个好胎可比在这里枯坐等人要好太多了。”
韩山摇了摇头,“谢谢您的提醒,但是我不会走的,我要在这里等他。”
他的目光望向这长长的三途川,道,“三途川这么长,我家少爷要是没个说话的人,会觉得苦闷,我至少要陪他渡过这三途川,才能安心去投胎。”
最后船夫还是没能劝得了他。
韩山走向那排石头,寻了块干净的坐下,看向入口处,安静的,耐心地等他的小少爷。
冥界没有白天黑夜,一直昏昏暗暗,只能通过船只的往来来判断时间。
船只往来三次,便算是一天一夜。
韩山便就这么算着,等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边的鬼魂有等到人的,相依上了渡船,还有的知道等不到人之后伤心欲绝投入三途川河水中成了永劫不复的怨鬼。
韩山没有灰心。
因为他知道少爷答应了他,便不会食言。
况且即便少爷不来,他也是开心的。
因为这说明他的小少爷还好好地、快乐的生活在充满阳光的世间。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三途川等了五十年。
时卿来的那一天,韩山正被船夫拉着聊天。
他被迫听着,却不恼,虽然模样还是青年,可这些年过去,他的内心年龄已接近八旬,行为也更随和平静。
当时卿主动走到他身前,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喊他一声,“韩山”时,韩山愣了半刻才缓缓抬眼去看向来人。
他的小少爷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袍,眉间的美人痣消失了,皮肤褶皱呈现老态,五官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俏,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此时已经盈满了眼泪,对他喊,“韩山哥,对不起,我来晚了。”
韩山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终于回神。
眼前的小少爷该是寿终正寝,脸上没有凄苦沧桑,想必在现世过得很好。
意识到这一点,韩山终归是扬起了唇角,难得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回时卿,“不晚,不晚。”
看你过得这般好,我这五十年便没有白等。
第78章 番外之最好的生活
林世成说好了带时卿去看看他的孩子,这事一直拖到过完上元节,官员们早朝都上了七八天了才兑现。
当然时卿后面还跟了个叫做江煜的大尾巴。
小孩儿刚学会儿走路,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扒着门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要探出步子。
林世成和柳瑶就站在门外半蹲着身子,对孩子伸出双手,喊他的乳名,哄他,“言儿,来,娘在这儿呢,走过来~”
林世成手里还抓着个布娃娃,是林言最喜欢的,笑着引诱他,那笑容灿烂的时卿都没眼看。
他感叹,“有了孩子的人就是不一样。”
江煜问他,“那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时卿被他问的一愣,旋即道,“当然是好。
“小林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都太冷静成熟了,我以前甚至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正的感情,直到现在……”
他从林世成眼中看到了温柔和幸福。
时卿笑起来,“懂得真情的人才会变得越来越好,在我眼里,现在的小林就在变得越来越好。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也迟早会如他所愿成为一个好官,辅佐你重现王朝的繁盛。”
“听起来不错。”江煜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抓住时卿的手,对他说,“我们也要一个孩子吧?”
“????”
嗯???
重点是在这里吗?
还有,他和江煜都是男人,怎么要孩子???
不懂就要问,时卿偏头问他,“孩子从哪里来?”
“捡一个?”
“……”
“开玩笑的。”江煜紧了紧他的手,笑起来,“两年前宫变,我没有对大哥的后宫赶尽杀绝,而是将没有子嗣的女子安顿到了宫外,有子嗣的留在宫中,其中有位烟妃娘娘的孩子已经一岁半了,就与林言一般大,我们可以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
江煜没有说除了烟妃之外所有有子嗣的女人全被宫人们灌了打胎药,也没说这位烟妃就是帮他给远安帝下致幻药物的宫中内线。
这些,时卿都不必知道。
“你……真能接受远安帝的孩子吗?”当年的肃清闹成那样,所以他到现在都不敢问江煜是如何处置的远安帝的孩子,更不敢问太子的下场。
所以如今江煜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意外。
“孩子还小,好好教育,亦可成才,不必替他父亲背负罪孽。”
江煜这话说的漂亮,时卿信了,也同意了他的做法。
两人与烟妃见了面,也看到了那粉雕玉砌的奶娃娃。
时卿只一瞬间便喜欢上了。
那么小一个,长得比林言还可爱,裹在繁复厚重的宫装里矮矮胖胖一团,像个糯米团子。
在烟妃的同意下,时卿伸出手抱了抱小孩儿,那小孩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用小胖手摸了摸他的脸,奶声奶气地说,“看,好看,你好看。”
一岁多点的小孩儿话说不全,但意思已经能表达清楚了。
他在夸时卿好看。
时卿一颗心软的不行,只觉得那些在战争中经历的苦痛都消散了不小。
死亡和新生。
他们当初的努力,换回了这么多孩子的安稳成长,怎么也是值得的。
江煜见他开心,也松了口气。
他固执地将时卿困在身边,剥夺了对方娶妻生子的权力,虽然他对孩子并不在意,也可以为了时卿一辈子不纳妃,但他不认为时卿没有这种渴望。
在林世成家中,时卿看到孩子的时候,眼睛那么亮。
他便想,如果一个孩子能够带给时卿快乐,他愿意陪他一起养。
*
孩子是江煜给起的名字,叫江生,小名刚巧倒过来,叫生姜,是时卿起的。
小生姜有时卿照顾,性格特别活泼,三天两头违反宫规,在江煜忍无可忍想罚他的时候就躲到时卿身后探出个脑袋对江煜吐舌头,每每把江煜气的头疼。
不过他从来不会气时卿,他特别喜欢时卿。
比起江煜,他更爱黏着时卿。
宫里的人都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说他是江煜的亲生儿子,是太子,是以后要继承皇位的江氏王朝储君。
而时卿虽然得父皇的喜爱,却连个名分都没有。
他懵懂地知道男宠这个词是个贬义词,所以他便以为是父皇负了时卿,所以才处处跟江煜作对,非得看他脸色不好才解气。
不过随着长大,心智趋于成熟,他开始渐渐明白了时卿和江煜之间的感情。
那是不能用任何东西来衡量的,真挚的,热烈的,却又克制,压抑的感情。
小生姜二十岁那年,除夕夜江煜拉着他,父子两个喝了个大醉伶仃。
也就是那晚,年过不惑的江煜把关于时卿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他,并对他说,这王朝他已经打理好了,现在交到你手里,希望你能将这份繁盛持续下去,让百姓的日子永远过得太平安生。
江生自然震惊地无以复加,却仍在最后握住了江煜的手,回了他一个郑重的好字。
同年三月,江煜把皇位传给了江生,带着时卿走出皇宫,收拾行囊,彻底开始了在江氏王朝三十五座城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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