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安的睡颜平静而祥和,眉宇间满是温柔,似乎在做一个很美的梦,让人不忍惊扰。
“……”柳离轻轻穿过了窗棂,来到了她的面前。
“知道我‘死’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那样温柔爱着女儿的宝安郡主,那时一定很难过吧。
“【系统】她不知道噢。”
“不知道?”
柳离一回首,便看到了黄花梨案下,用镇纸压着的厚厚一叠信笺,被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
纸张泛黄,足以见其时间之久,以及屋主人是如何反复抚摸、翻看它们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落款,是自己的名字;而信上的时间,竟然就在上个月。
“怎么会?!”
柳离的毛笔字勉强算得上横平竖直,但着实算不上美观。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有人想要模仿,也很难写出其特有的“神韵”来。
而这上面的字迹,却和她所差无几,以假乱真,就连本人也险些被骗过去。
灵体带来的凉风阵阵,将最上头的信笺稍稍吹开些许,露出更底下些的纸,从上月、前两月一直到去年、前年……
信中的“柳离”一直在和宝安郡主保持往来,诉说自己的近况,偶尔还向母亲撒撒娇,看样子生活得很好。
但柳离“死”了好些年,身体终日躺在暗不见天的墓穴中,这些怎么可能是出自于她之手呢?
“【系统】你猜猜看是谁做的?”
“……宁子笙。”
在国子学念书时,柳离知道自己的字写得不好看,便刻意藏着掖着,没让别人瞧见,故而知晓她字迹的人并不多。
能够熟悉到这程度,且十年如一日地做到这份上的,除了宁子笙还有谁呢。
“【系统】当时宝安郡主得知你的事后,悲痛欲绝,直到收到了信后,情绪方才日渐好转起来。”
与此同时,柳离也看到了最初的那一封信,被压在最底下。
“阿娘亲启:我还活着,各种缘由不便详说,日后会再给阿娘写信。柳离。”
由此开始,“柳离”接二连三地给宝安讲述了自己的“逃亡”——
她从太后手底下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逃离了京城,在别的地方定居下来。
至于关于如何逃脱、如何离京,宁子笙编的故事算得上巧妙,所以很轻易就将宝安瞒了过去,并没有引起她的怀疑。
柳离的视线落在了某一张纸的墨迹晕染处。
她仿佛看到了它们是如何在漫长且望不见头的岁月中,作为一股信念支撑着宝安郡主,让她笃定,自己的女儿并没有死,而是活得好好的。
同时她还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在宁子笙构想的这十年中,柳离遇到了称心如意、愿共结白首的那一个人,两人安居乐业,做起了小生意,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自给自足,其乐融融。
她们的家中养了一条护院犬,忠心耿耿,憨厚可爱,每日见到主人归家,都会兴奋地扑上去又抱又亲。
她们还在后院里辟了一片地当做专门的花圃,种了数不清多少枝碧桃花,春夏至极,满园飘香,沁人心脾。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是普通至极却又幸福无比的日子,不过是再平凡、平淡不过的生活。
可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对宁子笙来说,都是遥不可及,只能在想象中看见、一碰就碎裂开来的影子。
也不知究竟是否感应到了什么,此时的宝安倏忽从梦中醒来,看见被风吹乱的信笺,着急忙慌地起身。
她也不顾没披外衫,用纤细得发白的手指将它们一一收好,锁入妆奁盒的最深处。
“瞧我这记性。”宝安懊恼地自言自语,“竟忘了将它们妥善收起来,着实不该。”
“【系统】宝安郡主一直以为你回京便会遭到追捕,所以你不能直接现身,否则有很大概率将会刺激得她情绪激动。”
“我明白。且要再过些时间,给她写封信提前告知,我可以回京了,对么?”
“【系统】嗯,是的。”
宝安又重新躺回了榻上,却仍是不太踏实,复又起身,将整个妆奁盒从黄梨花木案上踉踉跄跄地抱起。
随后,搁在了晶莹剔透的玉枕边,方才满意地再次躺下入睡。
那是卧榻之侧,离她最近的地方。
柳离的眼眶忽然就有点湿。
但作为灵体,是没有眼泪的,所以她的脸颊上并未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只感觉到一阵酸涩,难以自抑。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触动,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就仿佛……突然就在这个地方有了归属感。
她离开了十年,安阳县主和郎恬仍承着她昔日的情,义不容辞地将她送回西京之中。
侍女们已脱了贱籍,却仍心甘情愿地每日陪在她身边,为她排忧解闷。
宝安依旧深深挂念着许久未见的她,将每一封书信都好好收起,唯恐有什么差池。
而小九也仍然站在自己身旁。
她在背后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却一句都没挂在嘴上过。这是对过去的柳离,无条件的在乎与保护。
她何德何能,足以拥有这些难以割舍的情分。
也是在那一刻,柳离生出了一股从来都未曾有过的强烈冲劲——
她想不顾一切地争取到能留下的机会。
不论代价是什么。
*
时辰已晚,尚书房内却一如既往地灯火未歇。
一名心腹太监凑上前来,在宁子笙耳旁说了些什么。
“孟小姐?”宁子笙略带了些惊诧地抬头,“她怎么……”
发生那事后,还以为她会暂避一阵风头。结果,却不过短短几日,便再次进宫,孟溪苒这莫非是铁了心要和继母与弟弟杠上?
令人生疑。
心腹太监还等着宁子笙的指示,只见她略略凝神,细细想了想,便道:
“宣吧。”
“奴才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3=
第101章 娇柔
彼时, 柳离还在皇宫里乱晃荡。
都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对化作灵体这事生出腻烦之心来,毕竟有了不被旁人看见的能力, 实在是挺爽的。
这一晃,就晃到了宫门口, 然后, 她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熟悉的身影从马车里头下来,虽然看上去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了新的发饰和衣裳, 但仍旧不妨碍柳离在茫茫夜色中成功认出那人是谁。
……孟溪苒。
柳离还看到眼熟的太监对她笑脸相迎,领着她一路进来。
而她之所以对这太监眼熟,是因为她在宁子笙身边做事。
这阵仗是要去哪里, 不必多说。
“不是吧。”柳离迷茫地喃喃自语,“合着我这恩公一点儿地位也没有?表面那么感激, 实际是装的?”
滴水之恩, 不求涌泉相报,但至少也得听她一劝吧。
都特意嘱咐孟溪苒别老来找宁子笙了, 这没过几天, 又屁颠屁颠地跑来, 嘴上“恩公”叫得好听,实则一点改变也没有。
“【系统】离离子,你要知道,女人都是善变的。”
“可她特意进来,这是又有什么事儿呀。”柳离一边跟在他们后面飘,一边皱眉猜测,“孟溪苒这才刚和弟弟还有继母闹上,难道她最近不该好好呆着处理家事么, 还有空进来。”
“【系统】不会是因为太过思念宁子笙了吧。”
“……”
最好别是。
孟溪苒一路都在和那太监有事没事地搭着话,说起来,其实有点反常。
因为她孟大小姐一向高傲,是不屑于和这些侍奉人的奴才多说什么的,如今,却是她主动和这太监开了口。
想着孟溪苒已经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柳离没敢凑太近,以防控制不住吹出的风糊两人一脸,而让孟溪苒知晓她在偷听。
“快给我开个金手指,让我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系统】不好意思,现在的情况不符合开作弊模式的条件……”
在她和系统开始喋喋不休地争论的时候,孟溪苒已然收起了方才挂在面上的笑容,换上了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
内心暗道,这太监嘴巴真死,任凭她怎么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她问太后和圣上的近况,他只答甚好;她提起那日诗会,他一问三不知。
孟溪苒又不敢真的提起“柳”字,问起柳姑娘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暗暗攥紧了左手的手指,顺便将那太监骂了个透。
很快便已到了尚书房门口,而柳离还是一个字都没听见,她能做的,只期望事情最好别是系统认为的那样。
“孟小姐到了。”
那太监进去通传之际,柳离只见她不露声色地上下张望了片刻,也不知在寻找什么。
不过这点短暂的时间,终归是不够她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的,所以孟小姐只是略带些失望地低下了头,随后便迈着优雅而无可挑剔的步子,轻轻跨过门槛儿,进了里头去。
这里空间有限,且十分安静。回声折射之下,不必凑得很近,也能让柳离明明白白地听到这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飘在顶上,看着孟小姐,摇了摇头:“这衣裳看起来好新,估计又是她特地新买的。”
真是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执迷于宁子笙。
“【系统】脸上贴的花钿也是最近的流行款式……哎离离子你不要砸东西,都很贵的!放过它们吧,上次好不容易幸免于难呢……”
那厢,随意客套了几句之后,孟溪苒便娇娇然开了口。
“圣上明鉴,其实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她娓娓道来,不仅修改了一些细节,还做了些艺术加工,将自己如何险些被奸人所害,柳离这位大英雄又是如何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讲述得淋漓尽致,荡气回肠。
就连柳离这个当事人,听到自己被夸得仿佛是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都差点真信了。
“……她为什么要对着宁子笙夸我?”
这好像不是一个情敌该有的态度吧。
“【系统】……”
它没说话,因为它突然检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在重复检查中。
那边,宁子笙耳中听着,眼神却飘到了孟溪苒右手一直紧紧握着不放的一个小木盒,倏地,微笑着打断了她:
“此事朕知晓。不知孟小姐今日过来,是为了?”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柳离顺从地飘了过去。
尚书房的椅子并不如朝堂之上的龙椅那样宽大,她只能软塌塌地趴在了宁子笙的背上,随即被小九不留痕迹地拽住了一根手指。
宁子笙说她知道,并没有出乎孟溪苒的预料。
她见识了柳离的不凡之处之后,本就认为柳离是宁子笙的心腹;向主子禀明种种,自然是柳离该做的。
“也不怕圣上笑话。”
她见宁子笙投来了探询的目光,便将那小木盒缓缓搁在面前的案上。
妃红的绸料垂落,散发着独有香气的金丝楠椟赫然眼前,孟溪苒被花汁染成檀红的指甲嵌着上面的小口,将它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玉佩。
中央缀着一个宝瓶,一左一右是镂空的两只鹌鹑。瓶即平,鹌即安,寓意是为——平平安安。
这玉料一看就名贵不凡,恍若夜明珠一般,翠得闪闪发亮,纵然说是国库拿出来的,也没人会不信。
柳离眼睛瞪得都圆了。
她突然自己被宁子笙抓得更紧了一点。
“这是宝儿特意准备的,想要送给柳姑娘的。”孟溪苒轻声道,“区区心意,不成敬意,只想亲手交给她。”
宁子笙“哦”了一声,笑着端详那玉佩,随即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谢礼?”
“正是。”
“亲手交给她?”
“若圣上允的话……”孟溪苒满眼期待。
柳离:小九,你冷静一点,我不知道孟小姐想干什么,但是你再拽我手就要断了!!!
“孟小姐如此盛情,我又有何不允之理。”
由于柳离的位置所限,她看不到宁子笙的表情,只能听到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来人。”
门口的宫女太监应声而入。
“去传柳姑娘。”
柳姑娘本人:?
你不是攥着我紧紧不撒手吗,传个锤子。
而孟溪苒闻言,竟然稍稍低下头,旋即局促地咽了下口水。
不论是柳离还是宁子笙,都能明显地看到她蓦地双颊飞红,含羞带怯,指尖扣着掌心的皮肤,摩挲了两下,显然是十分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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