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气温已经开始升高，东升的朝阳带来无穷的热力，池凡不得不戴了顶鸭舌帽来遮阳。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的视线往前随意一扫，目光突然凝固。
他走的是S大的正大门，校门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路对面有很多上班族正在等红绿灯，其中有个人佝偻着身子站在人群里，他头发剃得极短，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短衣短裤，头不停地转着，似乎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虽然距离隔得很远，因为角度问题，对方的面目也看不太清，可这个人就是化成了灰，池凡都能一眼认出。
池建国。
——他的父亲。
前阵子二姐池余给他来过一通电话，说池建国出狱了，但池凡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得这么快，直奔着自己的学校就来了。
毕竟有了心理准备，池凡并未惊慌，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池建国并未发现他，池凡后退几步，压低帽檐，躲在校门旁的门柱后观察情况。
不一会儿，男人过来了。
池凡看到他想进校门，但被门卫拦住。S大算是当地的著名景点之一，为了保证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一直采用的是游客预约制，哪怕是寒暑假也不例外。如果没有学生证和通行证，外人进来需要提前预约，池建国不知道这个制度，被拦下是意料之中的。
但他也并未沮丧离开，而是走到校门口边的马路沿上，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布包，垫着坐下来，一副见不到人绝不离开的架势。
……又是这一套。
池凡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换了另一个方向的校门出了学校。
白天上班时，池凡一直避免去想这件事，毕竟想了也没用，还会耽误正常工作。傍晚下班后，他走出写字楼，才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他心事重重地往车站方向走，一辆白色的宾利突然停到他面前，黑色的车窗落下，坐在驾驶座上的英俊男人对他招招手。
“你是要回学校吧？”傅斯延笑着说，“上车，我捎你一程，我正好要去你们学校附近办点事。”
池凡今天的确有些累，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那次撸串聊天后，他和傅斯延关系比之前近了很多，既然顺路，他就没再客套的推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车内开着空调，关上车门后隔绝了户外的暑热和嘈杂，沁凉与安静让池凡忍不住吐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傅斯延瞄了他几眼，突然问。
“你今天怎么了？”
“嗯？”
“我早上和你打招呼，你都没看见，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傅斯延发动了车子，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很放松，像是日常闲聊一样，让人忍不住卸下戒心，“出什么事了吗？”
池凡沉默着没说话。
“我不是想管闲事，但你一会儿面如死灰地从我车上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我清白不保啊。”
池凡终于笑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
“我脸色真的那么差吗？”他并没看出自己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差，特别差。”傅斯延用力点点头，“像是被始乱终弃了一样那么差。”池凡抽了抽嘴角：“你能不能说点好词啊？”
“那就是向我表白，结果被拒绝了那么差。”
“……你的形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清奇特别。”
“那是，多谢夸奖。”
一番插科打诨，两人都笑了，车内压抑的气氛舒缓了不少。
“我没什么事。”池凡轻轻叹了口气，“一点小麻烦罢了，我能处理好的。”
“真的只是一点小麻烦？”
“嗯。”
傅斯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没再说什么。
车子很快开到了S大附近，临近校门的时候，池凡看向窗外的频率明显变多，表情也有些凝重，傅斯延注意到了，但他知道什么叫分寸，并未再贸然开口，只是略微放慢了车速。
“你想从哪个校门进去？”傅斯延问。
池凡犹豫了一下：“西门吧。”
这是他早上出去的那个门，一般他去傅念宇那边时，也都是走这个门。
“行。”
傅斯延把车开到了西门，池凡透过车窗观察了一下附近，没有发现异常，便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池凡的表现傅斯延都看在眼里，他忍不住道：“先别着急下车，我直接送你去宿舍楼下吧。”
“不用，”池凡连忙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办吗？我慢慢走回去就行。”
傅斯延还想挽留，可对方已经打开门下了车，他只能看着池凡冲他挥手道别。直到男生走进了学校，再也看不到背影了，傅斯延才重新发动车子，调转车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
顺利进入了校园，池凡往宿舍走的时候，心里并不轻松。
池建国身上还欠着不少债务，他这么着急找过来，多半就是为了要钱。哪怕知道他一个穷学生手里也没什么钱，那个人也会来碰碰运气，所谓“养儿防老”，在那个人眼里，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自己这个儿子的价值，也就不过如此了。
宿舍楼前有一条林荫道，池凡走了一半，一棵树下突然站起来一个人。天色已晚，树下的阴影很重，树影和人影重叠在一起，在对方站起来之前，池凡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凡凡。”来人亲切地叫了声，迎过来。
池凡瞳孔骤缩，陡然止步。
是池建国。
池凡完全没预料到会正面对上他，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打听着蹲守在自己宿舍楼前的，在他有所行动之前，男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有意无意地堵住了通往宿舍的路。
“一年没见，凡凡你变化挺大啊，看来过得不错。”男人笑眯眯地想去拍儿子的肩，池凡后退一步躲开了，对方扑了个空，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我懂，毕竟这么久没见，生分了也正常。”男人打个哈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走，咱爷俩找个地儿吃顿饭聊一聊，你爹我可有好多话……”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池凡冷冷打断了他，目光带着警惕，“你来找我干什么？”
接连两次碰壁，男人脸色已经开始难看，他眯了眯眼，强行压住不悦，勉强扯了扯嘴角：“是不是那群贱人又和你说了什么？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屁能耐没有，就知道离间咱们父子感情！我不在的期间，她们没少说我坏话吧？”
他还想骂骂咧咧几句，看到池凡的脸色，及时闭住了嘴。
“凡凡，我真的很想你。”男人露出一个示弱讨好的笑容，往前走了一步，“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知道我有多疼你，为了见你我大老远跑来，在这儿等了一天，水都没喝上一口，你不管我一顿饭啊？”
“不管。”池凡一点都不客气，眼神和语气始终是冰冷的，“你来就是为了见我？好，人见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池凡！”男人终于怒了，“我是你老子！你就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很久前说过了，我没你这个爹。”池凡一字一顿道，“你这种人渣也不配当爹。”
他说完就要绕过男人往前走，被对方一把拽住。
“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了？没有老子，哪来的你！”池建国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本就是个暴脾气，刚才忍了那么久已是极限，此时再也没耐心陪笑脸下去，“我告诉你，我是你老子，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的麻烦也是你的麻烦！你要不想办法帮我应付掉那些人，你也别想好过！”
池凡没说话，阴测测地盯着他，看得池建国背后发凉，也越发恼羞成怒。
“反了天了你，都是那些个婆娘把你给惯的！”他怒骂着，“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男人兜头就打，池凡闪过，用力把他退到一边，池建国顺势往地上一倒，立刻杀猪般嚎叫起来。
“杀人了！儿子杀老子了！都来看看这是什么事儿啊！”
这套把戏池凡都麻木了，放假期间宿舍区这边没什么人，池凡懒得看他发疯，扭头继续往宿舍楼走，池建国见这招没用，立刻又扑过来，死拽着池凡的胳膊不撒手。
“你放开！”池凡怒道。
放手当然是不可能放手的，池建国甚至还拽着他要往路边的树上撞，在他的观念里，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只要吃够了苦头，对方总会服服帖帖的，就和家里那群欠揍的娘们一样。
两人在路上扭打起来，池凡的胳膊撞到了树上，疼得他脸色一白。
“你再闹，我就去叫保安了！”
“你叫啊！”池建国恶狠狠地，“让他们看看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忘本玩意！”
话音刚来，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掐在男人的手腕上，对方用力一拧，池建国立刻疼得大叫起来，下意识松开了手。那人顺势捉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拧一推，池建国就跌了出去，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池凡吃惊地看着来人：“你……”
“我操***！”池建国趴在地上，表情狰狞地抬头瞪着那个人，“你他妈管什么闲事？！你谁？！”
傅斯延弹了弹袖口，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看池建国，轻轻吐出两个字。
“保安。”
第59章 59
59
池建国看傅斯延气势不凡，向来欺软怕硬的他气焰顿时萎靡了不少。他看到池凡和这个自称“保安”的陌生人对视了一眼，便知道他俩是认识的，现在周围没什么人，自己刚才嚷嚷那么大声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同样的，如果池凡和这个男人联手把自己狠揍一顿，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拉架，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池建国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精髓，立刻没了胡搅蛮缠的念头，他飞快地爬起来，一边后退到安全距离，一边用手狠狠一指池凡。
“想撇清关系不认爹？门都没有！你给老子等着！明天有你受的！”
说完池建国立刻扭头跑了，跑到路口的时候，他看到路边停了一辆白色宾利，他记得自己来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有任何车，应该是那个男人停在这里的。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看到对方正和池凡在说话，和对自己的横眉冷对不同，现在男人的表情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很显然，他和池凡的交情似乎很不错。
池凡这小子居然会认识这种有钱人？关系还很好的样子？
池建国若有所思地砸了咂嘴，傅斯延突然朝这边看了一眼，对方眉宇间的冷意让池建国顿时打了个寒战，他哪敢继续逗留，迅速从路口消失了。
傅斯延收回目光，继续和池凡说话。
“你今天状态很反常，我有点不放心，就打算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来对了。”他说着看向池凡的右臂，他看到池凡被那个男人拽着撞到了树上，“你的胳膊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谢谢，我没事，就撞了一下而已。”傅斯延的出现完全出乎池凡的意料，仔细想想，这已经是对方第二次帮他脱困了，第一次是两人在夜店认识的时候，那时的人情尚未还上，现在又添新债，池凡感激之余，也有点愧疚。
他环视一圈周围，这里并不是适合细聊的地方，最后目光看向了宿舍楼的方向。
“你要上去坐坐吗？”池凡问。
“能被你邀请，还真是难得。”傅斯延勾起嘴角，笑意浸染进如墨般温润的眼眸，他看一眼时间，有点遗憾地摇摇头，“我非常乐意，但很可惜，我现在必须要走了。”
池凡意识到对方是还未办完事情就赶来的，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连忙道：“好，那你快去忙吧，别误了事。”
傅斯延“嗯”了一声，突然问。
“他明天还会来吗？”池建国临走前撂下的那句话，不像是单纯的口头威胁。
池凡叹了口气：“应该会。”
“那明早我来接你，正好顺路，咱俩一起去公司。”傅斯延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坚决地说道，“到时候你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池凡目光闪烁了一下，这种麻烦事他是不愿让外人卷进来的，可傅斯延已经介入了，他如果不给对方一个解释，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傅斯延开车走了，池凡目送他离开，转身朝宿舍楼走去。
但他没有进楼，而是绕去了宿舍楼后。楼后是一片小花园，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养了不少锦鲤，池凡心烦时偶尔会来这边散心，他坐到池塘边的石台上，手里握着手机，盯着水里来回游移的幽影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亮了手机屏，翻出了二姐池余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直接发了条短信，内容很简单。
——他来找我了。
池余已经正式大学毕业，七月初刚入职新公司。前几天池凡看她的朋友圈，她近期似乎要接受新员工封闭式培训，不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到这条短信，但池凡只是单纯地把这件事告知一下，并不需要池余做什么，就算晚几天看到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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