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逃避和间隔在蓦然间产生,钟欣城自习的心不在焉,因为严疏就坐在他斜对面,窝在椅子里抱着手看论文,一脸严肃,仿佛在审阅什么生死攸关的稿件。
严疏有时会转过身去和梁婷婷与王相如说些什么,青年坐在阳光下,被温柔光芒镀过一层的发丝轻微上翘,深邃好看的眼瞳像某种无杂质的宝石。他抬手时会习惯性勾起食指,自然而然地搭在下巴尖处。
有太多小动作,是钟欣城以前没发现过的。
许是他的注视太过令人无法忽略,严疏意外地转过头来,勾起唇对钟欣城笑了一下。
藏在桌下的手指蜷起,钟欣城脸色绷紧、唇角平直,移开了眼。
眼睛看不见,心却记住了。
第30章 成年人可以悄悄地去网吧
晚饭后,钟欣城开了直播。
比平时更缄默的主播嘴里叼着咖啡味棒棒糖,撅起来的一小截纸棒冲着天花板的灯,头戴耳机罩着耳朵,热血动漫的主题曲在一段叽里呱啦的rap后出现,他双眼盯着屏幕的某一角,机械性地玩连连看。
“别玩了哥,今天不打游戏吗?”
“连连看yyds”
“我已经忘了主播是打绝地幻想的”
“是我耳朵坏了还是麦没了”
“狗头保命”
钟欣城结束潦草的一局,嘴里浓郁的咖啡味有些讷人,他托着下巴一条条把弹幕看完,回答:“没坏,开着的。”
“哥哥说话呀不然白长张嘴”
“啊啊啊今天玩什么呀?”
“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
“可能是想着干饭吧”
“鹅鹅鹅鹅鹅”
“今天不想打游戏吗?”
钟欣城停在自己的直播间里观望,鬼使神差地登上瀚海的首页,一眼就看见“言无声正在直播中”的标牌,他微一挑眉,鼠标挪着,点了进去。
言无声开着麦,懒懒散散的话音从直播间里传出来,他难得开了摄像头,小框框里却是坐在桌子上的一只橘色猫玩偶,丑不拉几的,像游戏厅抓娃娃机里成批放置的玩具。书桌台灯的光从右侧照来,在玩偶身后投下片小阴影。
“这游戏不双排,带粉没意思。”
钟欣城听见言无声说了这么一句,他仔细看了看直播间里的界面,发觉是一款自己没玩过的小游戏:古早画质,各种九曲十八弯的通道、断崖、倒刺,一个胖胖的、贴地爬行的小人儿艰难在画面上蠕动,两条小短腿扑棱棱乱踹,没过一会儿就掉到井下面出不来。
这是个什么游戏?言无声改行做单机游戏主播了?
“这种高难度的游戏,你们玩不来。”言无声似是把鼠标一摔,他伸手整了整猫咪玩具,让它趴在桌子上睡觉,只是圆眼睛还睁着。言无声的手指细长,看上去很适合弹钢琴,钟欣城眯着眼细细观察,发现言无声的右手虎口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看起来年岁已久,浅淡的几乎看不清。
言无声的直播间弹幕刷起一片嘲讽:
“就这?你自己通了十关有没?”
“天天瞎哔哔凡尔赛”
“禁止双排是怕暴露实力”‘
“大家快看榜!隔壁来偷窥了!”
“卧槽Zxinc!”
“最近怎么来的这么勤??”
钟欣城没想到自己偷窥不到一分钟就被发现了,心里暗想这群人估计是天天蹲着榜的吧?他眼疾手快,在点退出的前一秒却被言无声给拦了下来。
“来了,看我玩游戏?”
这语气怎么像约好了一样……钟欣城停顿一秒,淡淡“嗯”了一声。
“要不要来玩?”言无声的兴致一下子高了起来,他按了游戏暂停键,询问道。
原本来说,钟欣城是不想玩的,因为这游戏看起来有点傻逼,但耐不住言无声不停在他耳边叨叨怎么怎么好玩,还真有点打动人。
所以,钟欣城被忽悠着花了三块钱下了个游戏,注册了一个账号随便起了个名字,进了好友列表,收到了言无声的邀请。
【我这样的男子万里挑一】邀请【nzmsnmzdm】开启崭新对局。
言无声的直播间弹幕炸了,爆米花出炉似的噗噗往外蹦:
“说好了不能双排呢?”
“老双标狗了”
“敢情双排就是看人?”
“说起来他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据说是以前就认识?”
“迷惑的友情增加了”
“来吧,展示”
言无声看着队伍列表里那个翻着大白眼的初始头像,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你这什么名字什么头像啊?”
“乱码。”钟欣城对着言无声的的名字和飞猪头像冷笑,淡定地道。“这个怎么玩?”
“WASD上下左右,空格是前进,这个游戏重力系统很奇怪,前进靠踹。”言无声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解释,让钟欣城先上手。
“踹?”钟欣城一头雾水,他尝试着按了下空格,发觉自己屏幕上趴在地上的小人开始癫痫似地蹬腿,踹的空气震动山呼海啸。
“就这样,很有天赋嘛,简单吧?我给你示范示范,就这样先按D再踹……我靠。”言无声毫不吝啬夸赞之词,他看似娴熟地按下组合键,紧接着代表言无声的穿着紫色裤衩的小人便飞弹出去,精准的卡在墙上一个大洞里:头在里面,屁股在外面。
“哈哈哈哈哈开始了开始了”
“论沙雕主播如何拔头”
“今天第几次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钟欣城已经看不下爆笑的弹幕了,他右眼皮跳个不停,看着屏幕上卡着脖子胡乱蹬腿的言无声就感觉窒息,头一次后悔来玩这个无脑游戏。
“过来帮我一下,给我踹下来。”言无声急了,他头卡着拔不出来,向身边的钟欣城求助。
可怜第一次玩这游戏的钟欣城,一上手就得当救火员,偏偏某人嘴像是租的,不多说点就回不了本,钟欣城这边连组合键还没认全就得在他的指挥下完成高难度动作。
“我靠!哥你别踹我屁股啊?你踹腿!腿!”
直播间里两个小人在布满荆棘的通道里翻来覆去,一个紫色裤衩的小东西在墙上钟摆似地晃,钟欣城业务还不太熟练,只能靠前冲的动力高高起跳,然后空格下去就不知道踹在哪里。
“你能不能准点啊?别顶了我他妈下不来了!兔崽子!”言无声越来越悲愤,他先前明明能用抵着墙面把脑袋拔出来,结果钟欣城一脚又给他踹了进去,卡的结结实实。
“你,你别说话了。”钟欣城也怒了,这破游戏还值得玩么?三块钱买什么不好,公园旁边算个命都比这游戏有意思,关键是行进方式过于离谱,钟欣城快要把键盘敲碎。
“我能不说话吗?勾股定理杠杆原理!你找找技巧,第一关啊,你知道隔壁姐妹花玩这个游戏多相亲相爱吗?你,越踹越往里,这都十分钟了。”言无声那边键盘狂点,像扭捏的小花蛇在墙上盘旋,他叨逼叨地碎碎念。
“得得得得塑料兄弟情”
“我说什么?没得玩”
“菜鸡互啄啧啧啧”
“这画面好美”
“我要做噩梦了”
“呜呜欣城哥哥你离言狗远一点”
“哦这糟糕的对话”
“我想到了不好的东西”
两个直播间的人才们刷起一大片弹幕,更有即兴小能手开始作诗,当然,认真寻找解脱方法的钟欣城和言无声根本没空看,直到最后钟欣城意外倒腾了几下从上面给言无声拨弄下来才算完。
“来来,现在可以开始了。”言无声呼出口气,他调整了下心态,向前拱了两步,认真和钟欣城商量战术:“听着,我说三二一,你就蓄力踹我,以游戏系统机制的加速度和双人难度来看,我肯定能成功飞过那片荆棘林,然后我降落在对面的按钮区,这时候这里会出现一个平台,你就跳上去,懂?”
“恩。”钟欣城应了声,艰难上手。
钟欣城敢说,那天晚上不到一个小时内,言无声就像职业比赛欧洲台的解说,叽里咕噜抑扬顿挫叨了一大串,听得懂的是吐槽、听不懂的shit和思密达乱蹦,搞得钟欣城脸上板着的冷淡都少了许多。
“我说你拽着我的脚腕,然后我踹你,自由落体懂吗?就是‘咻地’一下就能落过去。”言无声似乎终于说累了,他直播间的摄像头一动,桌子上的杯子被拿起,他喝了口水,心头的压力堪比带孩子。
“哦。”钟欣城自认为听懂了,他刚想和言无声好好配合一次,突然直播间的界面一闪,啪的一下整个宿舍一黑,十秒钟后电脑还亮着,言无声却已经没了声音。
他缩在椅子上,漆黑一片的宿舍寂静无声,电脑屏幕的幽幽光芒映得他脸煞白。钟欣城听见门口一片鬼哭狼嚎的哀叫,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宿舍停电又断网了。
小游戏界面卡在屏幕上,言无声的角色却已经不在了,直播间被迫关闭,估计粉丝们又要说他无情了吧。钟欣城待在黑暗里一小会,突然揪着外套出了门。
他记得言无声先前说要播到半夜。
他知道学校周围有个网吧。
成年人悄悄去个网吧,不过分吧?
第31章 是谁坐在我对面
a大的校园从来没有这么黑过。
往日从南门延伸而来的光明大道此刻像隐在黑雾里,亮化装饰尽数歇业,路上的学生三三两两开着手电筒,光束由远及近,又照到钟欣城脸上。
他在黑夜里穿梭,凭着记忆向校外的网吧走,路上听见有人在闲谈停电的事。
“说是旁边修路把管子挖断了,怕出事故,才紧急停的。”
“校外灯红酒绿,校内深山老林,a大,基建滴神。”
a大周边环境好的网吧屈指可数,毕竟都是大学生,再不需要像高中似的打游戏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人手一个游戏本杀到第二天天亮也没人管。钟欣城去网吧的次数很少,高中被家里管的严,偷鸡摸狗的事儿几乎不敢做。
所以当他站在飞跃网吧的门口时,空调排风扇在墙根“呜呜”地转,印有巨大游戏截图的海报横铺半面墙,他小心翼翼迈上台阶,有种乖乖学生被不良少年拐进夜店的微妙感觉。
哒哒哒的键盘声里掺杂着些学生的叫骂和喝彩,最前方的大号幕布上转播着其他游戏的职业联赛,钟欣城津着鼻子闻到股泡面和香烟的混合味道,皱着眉走到前台。
前台小姐姐眼睛一亮,她扔下手里的斗地主,扬着小脸笑问道:“请问开多久?”
钟欣城眨眨眼,冷声道:“两小时。”
“D区9号机。”
他顺着小姐姐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烟雾缭绕的空气盘出一片山巅仙人隐居的模样,他的面部肌肉微微一动,盘算着在一群叽里呱啦骂天骂地的玩家中间能安静播几分钟。
这直播环境,着实有些恶劣。
“有单间吗?”钟欣城转回头又问。
“单间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是有贵宾双人间,环境舒适服务周到设备先进,就是价钱贵。”小姐姐笑不露齿,眼疾手快地在下面出了个对2,回道。
“那就双人间吧。”钟欣城没辙,贵就贵点,至少让他直个播。
“A区2号。”小姐姐甜甜一笑,目送着钟欣城离开。
钟欣城穿过走廊时看到A区的牌子,进而找到2号房间,装潢精致的内层与五星宾馆的前台不相上下,他伸手推门,铺面而来的是清凉的风与某人的话音。
“不玩了,等个有缘人。”
“都说了是有缘人,不一定是他。”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钟欣城蹙眉,他以为前台小姐是给他一个空余的双人间,没想到是有别人的双人间。他前踏一步,走过拐角时人突然怔住了。
两台背向而对的曲面屏幕,水晶桌上放着长势茂盛的吊兰,细嫩的枝叶垂到地面。硕大的电竞椅里,严疏歪斜着身子摆弄耳机,深蓝色矩形耳机和他今天的浅蓝色衬衫很搭,如果忽略那副没长骨头的姿势的话,完全就是下班后来网吧逍遥的社畜公务员。
双人间的灯极其明亮,耀眼的连严疏眼睛眯起的细小褶皱都能看清,额前发丝投下细影。他嘴里念叨着后半句话,抬眼时不满地望向门口,同钟欣城对视时同样呆住了。
“有缘人。”严疏盯着钟欣城的脸一字一顿,下意识身体前倾,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抓起鼠标,他一声不吭地在电脑屏幕上连点,再一句话没和钟欣城说。
气氛太微妙了,钟欣城竟然不敢接话。
但严疏的动作又难得与平时的游刃有余不同,让钟欣城觉察出几分慌乱。
这看到了又跟没看到一样是什么意思?他百思不得其解。
严疏的电脑屏幕背对钟欣城,他不知道严疏到底在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正心里不快着,忽然又听严疏这个哑巴开了口:
“欣城,来上网?”严疏笑得花枝乱颤,一口小白牙能给隔壁牙膏厂做广告。
“师兄,好巧。”钟欣城不咸不淡地回答,视线轻飘飘落在严疏的脸上,心却跳上去又摔下来,莫名的情绪充斥心房,既惊喜又不快。白天的隐秘冲动叫嚣着占据理智,让钟欣城想逃出去。
“坐吧。”严疏就差站起来亲自给钟欣城推椅子,他探着头注视着钟欣城在他对面坐好,直到小朋友的影子被巨大的曲面屏挡住。
钟欣城愣愣地坐在椅子里,严疏离他仅有不到两米的距离——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紧张,小朋友舔着嘴唇不知所措地坐着,等到室内的温暖浸透到骨子里,才堪堪找回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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