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佛子定定站在原地,林间微风吹过,将他垂落的、宽松的衣摆轻轻吹起,那向来纤尘不染的衣摆之上,不知何时竟沾上了些青绿色的草屑,在一片雪白之中显得那般突兀。
风落,故妄听见身前蛇妖轻叹道:“你曾说你不需要情和爱,可是无念佛子,不需要情和爱之人——又怎会情动?”
故妄垂于衣衫下的双手,咻然紧握成拳。
“那夜在浴池,应当不是我的错觉吧?”江瑭上前一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佛子这些日子避开那夜不提,是为哪般?”
鼻尖处再度传来淡香,故妄喉结动了动,竟产生一种自己正被这蛇妖步步紧逼的紧迫感。
“这些日子以来,我曾翻阅过你放于书房的佛门修书。”江瑭轻声说,“佛修有不可淫/邪的戒律,但这淫/邪指的是放纵自己的欲/念,但若是同相互心悦之人,则不算破戒。”
故妄终于开口:“你竟也会看佛门修书?”
“我不爱看。”江瑭冲他缓慢眨了下眼睛,“我只是想求证一些事,仅此而已。”
至于是求证何事,江瑭并没有说,故妄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知晓了。
江瑭又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几乎贴在故妄身上。
他仰起头,柔软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白衣佛子绷紧的下颚,轻喃着问:“无念佛子,若是同我做这般事,算是破戒么?”
故妄喉结又动了动,几乎染上一层轻薄的绯色。
江瑭继续道:“虽说外界都说,无念佛子无视佛家戒律,但我心知佛子并非这样的人,所以我不会强求佛子破戒。”
他试探着抬起胳膊,宽松衣袖自腕间顺着他的臂膀滑落些许,露出青年纤细莹白的手臂线条。
“你应当知晓的,我从来不是那般强人所难之妖。”江瑭手搭在故妄肩头,声音愈发轻了些,“若佛子此时说一句不可,我便再也不会纠缠于你。”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那双澄黄的蛇眸之中,清晰地映出白衣佛子皑白深邃的面容。
良久之后,故妄终于轻叹一声:“是否算破戒,不在于贫僧,在于你。”
江瑭便问他:“为何在于我?”
故妄唇角再度抿紧,便听见那蛇妖似恍然道:“故妄,你可是心悦于我?”
故妄手指蜷紧了些。
江瑭依依不饶:“别不说话,你是半个小瞎子又不是一个小哑巴!”
故妄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道:“是,贫僧心悦于你。”
江瑭便笑了。
白衫蛇妖紧紧搂住白衣佛子的脖子,笑得身子都轻颤起来,宽松轻飘的白衫被林间微风吹起凌乱的弧度,仿佛整个人都挂在了佛子身上。
下一刻,蛇妖仰起头吻住了佛子。
不同于先前那一触即离的轻吻,这个吻缠绵悱恻极了,唇与唇、舌与舌,一人一妖肆意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冬日的寒风似乎变得没那般刺骨了。
许久许久,久到两人颊侧都染上旖旎绯色,这个亲吻才堪堪结束。
江瑭依旧搂着故妄的脖子,而故妄也不知何时已经抬起胳膊,紧紧搂住了怀中人略单薄的后背。
林间树枝摇曳,哗啦啦的声响之中,故妄听见自己问:“那你呢?”
江瑭:“嗯?我什么?”
他似是没反应过来,抬眸用那双眼尾薄红的蛇眸瞅了故妄一眼,身子稍稍下滑,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白衣佛子胸前。
片刻后他轻声说:“无念佛子,你心跳得这般快。”
“那你呢?”故妄却依旧这般问,“贫僧的确心悦于你,那你呢?”
他声音极低,带着激烈亲吻过后的哑意,细听之下,甚至还带着些紧绷之感,像是在紧张着些什么。
隔着几层衣衫,江瑭都听见了他心脏紊乱的跳动声。
“你对贫僧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故妄声音轻顿,“这是你所说的‘谢礼’么?”
江瑭怔了怔,继而低笑出声。
故妄问他:“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傻。”这蛇妖便道,“笑你果真不懂情爱,竟到现在都以为我对你做这般事,只是为了答谢于你。”
白衣佛子便又不说话了。
江瑭兀自笑了一会儿,待他笑完再抬起头时,眼尾的绯色比方才更甚。
他握住佛子的手腕,引着他的手落于自己的脸侧,随即逐渐向下落去。
泛红的耳垂,修长的、喉结轻轻颤动的脖颈,半敞在凌乱衣衫之外的单薄的肩、分明的锁骨——
“故妄,你摸摸看。”蛇妖低声呢喃着,“能感受到么?”
白衣佛子身体微僵,指尖更是绷紧得厉害,只能跟随着那蛇妖的引领而动。
“世人都说,蛇是冷血动物。”江瑭轻声说,“可我现在却烫得厉害,浑身上下的血都烫得厉害。”
故妄的指尖便弹动了两下,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对方皮下血液之中、那几乎能灼伤人的热度。
“情之一字,是这是世上最神奇、最深奥、最琢磨不透,也最让人难以割舍的事物。”
蛇妖双眸微阖,颤动的长睫半掩住浅眸中辗转的光泽。
“能叫人开心到忘却烦忧,也能叫人心冷到如坠深渊,这些我都体会过。”他轻喃着,唇间气息灼而甜,“但像现在这般,叫人烫得脑子都仿佛成了一团沸腾的岩浆,神志、理智、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故妄唇角绷直,剧烈滚动的喉结却泄出他内心极具变幻的心绪。
“真真是奇怪,故妄,明明你给人的感觉这么冷,但有的时候……”蛇妖轻舔了一下唇角,手臂再次收紧,“但有的时候,又烫得这般厉害。”
“就比如现在……故妄,你上一次这般烫,还是在那天夜里在浴池里的时候。”
江瑭轻笑了一声,眼睫骤然掀起,似陈述似命令:“故妄,我想要你,就现在。”
白衣佛子呼吸一窒,胸膛重重起伏。
“你若再说劳什子‘谢礼’‘破戒’,”蛇妖轻哼一声道,“我现在就去找我那些角先生们,你以后就别想轻易再碰我——唔!”
故妄低头,堵住他喋喋不休似停不下来的唇。不再压抑的佛子来势汹汹,只数息便让蛇妖软了腰身。
一人一妖跌跌撞撞地撞在一旁的树干上,树枝上的积雪哗哗向下坠去,被佛子抬手时挥起的白芒尽数挡去。
故妄短暂地松开怀中之人,气息灼烫而不稳:“外边太冷了——”
话还没说完,剩下的声音便叫那蛇妖尽数吞了去。
“故妄,别告诉我你学的那些法术都是纸糊的。”江瑭几乎见缝插针地道,“你有无数种办法能让我不冷。”
他微屈起腿,眼角扫见身旁厚厚的积雪,嘴角便咻然勾起,扯住佛子的白衣,便拉着他一同滚落在那片积雪之中。
积雪是冷的,那冷意却透不过两人周身的白芒。
那由灵力形成的光晕之中,空气灼烫,如赤日炎炎叫人汗流不止,哪怕只是吸上一口气,都能觉滚烫气息顺身而下。
故妄护着怀中人的后脑,身上本应一丝不苟的白衫,此时却凌乱松垮,露出大片比雪还清透的白。
灼人的绯色逐渐染红这片白,仿若天边烈阳倾洒下的暖光,叫人头晕目眩理智全无。
情至浓的那一刻,白衣佛子怀中的蛇妖张嘴,用力咬住他线条紧绷的手臂上,却依旧挡不住喉间的惊泣声。
故妄顿了顿,由那蛇妖缓了缓神。
片刻后那蛇妖松开口,红着眼尾泫然欲泣般:“故妄,你怎的、你怎的比那生辰礼还——”
故妄手握成拳,泛红的额角崩起鼓动的青筋。
他哑声说:“抱歉,是贫僧的错。”
“道什么歉?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江瑭咽了下嗓子,“这就是人不可貌相么……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故妄喉结剧烈滚动了下,沉声说:“你若实在难受,这次就——”
江瑭抬起头,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把他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没事,不难受,我可以。”江瑭深吸了口气说,“我可是蛇妖!你可不要小瞧了我!”
故妄唇角轻勾了下,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小青蛇,心头又烫又软,仿佛有人在他心间熬煮了一锅香浓白粥,只是闻上那浓郁米香,便叫人浑身舒坦熨帖。
故妄心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不过如此罢。
第106章 佛子的小青蛇19
江瑭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变回拇指粗的小青蛇,被故妄托在掌心之中。
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隙间,透出些许明亮微光。
江瑭扭了下身子,不知是不是睡太久的缘故,身子还有些软,他便用脑袋轻顶了下故妄的手心。
察觉到掌中小蛇的动静,故妄抬起手,轻声问:“你醒了?”
“醒了。”小青蛇嘶嘶道,细软的嗓音听着还有些哑,“我没睡多久么?天都还没黑。”
听到他这话,故妄顿了下才说:“你睡了两日。”
江瑭一愣:“两日?”
故妄颔首:“是,足足两日,我们已经快回到天禅门了。”
江瑭:“……”
睡了两日竟都没能完全缓解身上的难受么!
他摊在佛子手心,摆烂似地享受着佛子指腹的轻抚。
“你……”故妄似有些犹豫,轻声问,“你感觉如何?可还难受?”
小青蛇懒洋洋地摆了一下尾巴尖尖,澄黄蛇眸扫了故妄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不是废话么’一样。
模样可爱得不行。
故妄唇角轻勾,复又将这小蛇拢紧了些。
“贫僧已为你喂过灵药,身上的不适应当已经退去。”他轻声说,“但重新融回妖丹需要时间,此间产生的不适感无法缓解,只能忍耐数日。”
小青蛇又摆了下尾巴尖尖。
原来不是做完之后身体难受,而是融合妖丹难受,江瑭恍然。
冬日飘雪,举目所见皆是一片银霜。
消息的传播速度,总是要比人行的速度更快些。
待故妄和江瑭回到天禅门时,远在无剑宗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一路去往佛子山的路上,故妄再一次收到了诸多同门的注目礼。
但这一次的注目礼中,似乎夹杂了些和往日不同的目光,甚至还有些许直直探向佛子手心,落在那若隐若现的一抹碧翠之色上。
江瑭从佛子指缝之间向外看了几眼,轻声问:“故妄,他们看你的眼神好生奇怪,和以往似乎不太一样。”
故妄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瑭追问他:“这是为何?”
故妄淡声:“贫僧不知。”
小青蛇便不说话了,只用尾巴尖用力戳了戳他的掌心。
江瑭心说,什么不知,分明就是不愿意说、或者不好意思说而已。
他心中轻笑一声,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无心’佛子在世人眼中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鲜少有人知道,故妄并非是无心,也并非是漠视佛门戒律。
只是那些传言太广太杂,而故妄向来认为名声乃身外之物,便从未对此做出过任何解释。
久而久之,众人便信了那传言,认为无念佛子是无法为自己辩解,这才从未为自己说过话。
这一次无剑宗一事,倒是让世人瞧见了无念佛子‘有情’的那一面。
若当真无情,又怎会为了一条小小蛇妖,而踏入本和自己不相关的因果之中呢?
修真界众人对此事有诸多理解,但不论好也好坏也罢,无念佛子在这修真界中,倒的的确确多了那么几个能称得上是‘友人’的存在。
——虽然这些‘友人’中,大部分都是自称为佛子友人之人。
小青蛇懒洋洋地在佛子手心翻了个身,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佛子的抚慰,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就如故妄所说,妖丹的融合需要时间,切不可着急。
如此数日之后,仿佛时时刻刻都能昏睡过去的小青蛇,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恰在这日,无剑宗的宗主携女登门拜访,声称要亲自感谢无念佛子的救女恩情。
对于故妄来说,这还是头一遭。
对此天禅门上下都颇觉新奇,前来禀报这一消息的小和尚,更是难掩语气里的惊诧,大着胆子看了故妄好几眼。
‘偷窥无念佛子’在天禅门这些小和尚们看来,堪称无礼之举动。若是放在以往,小和尚断然是不敢这般做的,但今日……
无念师兄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严厉制止他这‘无礼之举’。
师兄似乎……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可怕。
那小和尚如是心道,仿若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一般,端着一张笑脸乐颠颠地走了。
天禅门向来朴素,并没有专门见客的大堂,故妄便将人引来了佛子舍前。
无剑宗宗主此次前来,除了来道谢之外,也把经受过宗门惩罚的徐子然带来了。
宗主给徐子然留了一条命,却并非是因为心软,而是认为就这么让他死去,实在是有些太便宜他了。
失去金丹、遭遇酷刑的徐子然已然奄奄一息,故妄没多给他眼神,让人将他送去早已选好的某处偏僻山洞,将人封印了进去。
对此,小青蛇只是甩了甩尾巴,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无剑宗宗主心知故妄不喜与人交谈,便没有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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