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黎辰有些惊讶，正欲开口，他一下子看见了个人。依旧是那副白衣不染的模样，看到他还冲他笑笑吧。
那人本是天上仙，却做了人间客。
空黎辰蓦地垂下眸，长长的睫毛洒下了一片阴霾。他神情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抬眸，对上了段懿枫满带笑意的眸子，终于开口道：“好，我知道了。”
他看向段懿枫的目光中夹带了一丝紧张，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懿少，你跟我来。”这样一系列的反应让段懿枫奇怪不已，但他没有细想，点点头，跟在了空黎辰身后。
“所以，你们墨卿山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段懿枫忍不住问，“现在去哪儿？”
空黎辰被魔祭两个字弄得心烦意乱，根本无暇顾及那么多，脱口道：“你别管，刚刚柳陌岑传信让你回去。”
段懿枫愣住了，似是受了委屈，眼角微红，没有回答，脚步也不由得一顿，没有继续跟上去。
“怎么了少君？还不走？”空黎辰听着后面没了动静，转头过去。
“好啊，我走……如你意了吧？”段懿枫没有分给他半分目光，平日里的笑颜也收敛了下去，目光阴翳，“我好心来帮忙，怎么？不欢迎？那以后，客卿，你我可以断了。”
“不是，懿少，你在说什么啊？”空黎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看着段懿枫，不知所措。
“墨卿山，魔族，与我有何干系？呵，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人？这都信不过我？那还谈什么主客之情？不若断了，省得你我日后都心烦。”段懿枫毫无玩下之意，他真的失望了。
“懿少，你是不是理解错了？”空黎辰瞥了眼他，浅笑，“你若是来了，天君肯定准了，我依照约定，自然不会让你走，只是心烦而已。”
“怎么了？”都说了不跟他继续维持主客关系了，段懿枫却还是忍不住关心他，“他们与你说什么事了？”
“魔祭。”空黎辰语气中颇多无奈，“你可不知道，与天悦重礼仪不同，我们魔族讲究严密。而魔祭更是不允许出现丝毫纰漏。”
段懿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别赶我走，大不了我把灵脉暂封，不会出问题的。”
空黎辰还想说什么，旁边又来了个人：“君上，恐怕魔祭的事情……”他说着，用眼睛瞟着段懿枫。
段懿枫刚想避嫌，却被空黎辰一把拉住：“就在这儿说，又没有外人。”
“好。”那人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在管段懿枫，自顾自地跟空黎辰交谈起来。
血统、新生，几位长老想干什么？
空黎辰拧紧了眉，见段懿枫面色如常，也不知听懂没有。他一下子扬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那少君也听到了，这魔祭的最后一项准备，马上动手吧。”
“我，我来？”段懿枫狐疑地看着他，“可是，我恐怕——”话音未落，那诛仙台上的身影又浮现脑海。他不敢多想，可他隐约记得，那件事，自己也有参与。
“别怕，不过一点血罢了。”空黎辰把念魔给他，“要不少君先看看怎么下手？万一哪天我压不住魔族了，让他们谋反了，少君大可先杀了我。”他轻笑着。
“我怎么办得到？”段懿枫没有接念魔，“你是我的客卿，自然要共进退嘛。你犯了错，那也应该揽在我身上。就这一个客卿，舍不得啊。”
他似笑非笑，目光炯炯地看着空黎辰。
“啧，我倒也忘了，少君自己说过，你不是好人。”空黎辰也看着他，“唉，你还是不要逃避了。诛仙台的事，本就是我的错。你那点愧疚，眼睛里藏不住。”他浅浅一笑。
段懿枫叹了口气。就一点儿，不会有事的。他想着，用了好大的毅力才逼迫自己接过剑。
拉过空黎辰的手，段懿枫突然发现他的手凉得过分，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咬咬牙，往他的手臂上划了一下。鲜血飞溅的声音传来，那只白皙的手臂被染了血，伤口不算轻。段懿枫拿剑的手有些不稳了，下意识地看向空黎辰。可是空黎辰面上却依旧平静，仿佛那血不是他留的。
施下一个止血咒，空黎辰扶着人道：“没事了，少君可别害怕，你看嘛，不疼的。”
“你是不是要走了？别走……”段懿枫轻声呢喃着。
空黎辰一征，思索着：他怎么会说这句话？是因为天君的伤吗？他又想起了多少呢？
“君上，长老请您过去一趟。”一个侍卫禀报道。
这一声让空黎辰的游离思绪重新汇聚，他看了看那个侍卫，又看了看身旁被魔气缠身而神志不清的段懿枫，轻轻俯下身子，喊道：“少君，走了。”
听到他的声音，段懿枫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清明，但额上的云纹依旧被一丝魔气缠绕，他头痛欲裂，没有动作。
空黎辰叹了口气，横抱其人，一边替人清理云纹的浊气，一边对那侍卫道：“不要让他就等，带路吧。”段懿枫没有反抗，安安静静地缩在他怀里，这让他的心情不错，连带着语气都不自觉的温柔了许多。
侍卫不由得一愣，暗自打量着空黎辰怀里的人。看自家君上的反应，这人莫非，就是空黎辰曾经自己推开的……嫂子？
空黎辰并没有分过一丝目光，一直焦急地看着段懿枫额上云纹的魔气。
半路上，段懿枫终于恢复了清醒。他不记得之前的事了，第一反应就是悬空了，立马想要站起来，但一双轻柔而有力的手死死地禁锢着他，不让他移动分毫。
在段懿枫的印象里，他还从未与人这么亲近过，非常不习惯这个感觉。
他凝起仙力问：“何人敢如此猖狂？快放我下来。”
“少君醒了便好。墨卿山这边儿刚下了雨，地还没干，路很泥泞，少君躺好就行。”空黎辰轻声道。
段懿枫皱了皱眉：“还是先放我——”可是剩下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了，望着被抓住的手，一抹红晕爬上耳尖。
空黎辰没有听他说，打断他的话：“——少君之前不是还说恢复了五成仙力吗？你把我当傻子？你那五成仙力就这点吗？少君且安心躺着，我先替你祛除云纹上的魔气，你不用担心。”
他话音刚落，段懿枫就感觉云纹里，多了一股霸道而小心翼翼的魔气，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往人怀里缩了缩。这下可就尴尬了，两个人同时一愣，段懿枫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而且似乎有些轻车熟路。他感觉到空黎辰抱着他的手臂一僵，顿觉面子都有些挂不住。
那侍卫在前面引路，突然觉得后边没了动静，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事了，急忙转过头。这一转啊，他刚好看见了那副场景，内心震惊之余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却又带着些好奇地问：“这位可是君上的好友？”
空黎辰知道段懿枫此刻的难堪，语气一冷，带着些许的不满：“你别管那么多。”
“那，难怪君上会这么在意了。”侍卫看向段懿枫，笑了笑。
段懿枫不止一点的尴尬，拽了拽空黎辰的衣角，张了张嘴，垂下眸，最后却还是没有说话。
……
“那么君上都记清楚了？”当他们再次核对好流程后，长老问他。
空黎辰的注意完全不在他那儿，点点头，继续清理段懿枫云纹中残存的魔气。
“美色误人。”那长老的眉头拧到了一块儿。
“哦？你可给我记好了，他是天悦之子，我是他的下属，墨卿山乃至魔族往后都要为他效力。”空黎辰终于抬起眸来，“换句话说，他也是你的主子，是你必须要尊敬的天悦城少君。”
段懿枫闻言，神情晦暗不明，却还是出声道：“好了客卿，你也别与长老闹别扭，这魔祭恐怕才是正事。你也不必为我来争论什么。”
客卿？那长老的眼神中透着些奇怪。按理说，空黎辰找了这么久的人出现了，他们都应该高兴，可是那人居然还忘了？！他打量着段懿枫，那目光好像要把段懿枫看透。
“那长老，就不在此叨扰了。明晚，我记着。”空黎辰本还欲说什么，却又不想违背段懿枫的话，只补充道，“不过少君他，是真的很好。”
“君上还是……唉。”长老愁眉不展。
段懿枫回来了，空黎辰必定不会再丢下他。可是，段懿枫是天悦城的人，是曾经亲手把空黎辰缚上诛仙台的人，空黎辰怎么就这么为他痴迷呢？罢了，年轻人的事，他一个老头子去管什么啊？还是交给命运好了。
空黎辰也从长老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看向段懿枫，让他跟着走出院门：“长老，好生休息。”
等到那间院子已经不再出现在视野内，段懿枫才沉下脸：“老实告诉我，他们口中的‘新生’究竟是指的什么。”
空黎辰看着他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少君管什么啊？嗯……我记得少君说过，少君可不是好人，只是你看我这样子，是不是比你更胜一筹？”他看向人，眼神里闪着兴趣十足的光。
段懿枫也不知他会这般作答，把话题带偏，他就放下强势的姿态，带着一丝乞求的语气道：“客卿，你就告诉我吧，反正我也答应过你魔祭时封掉灵脉的。”
谁知空黎辰软硬不吃，只是冲他眨眨眼，没有说话。
第18章
第二天傍晚，魔族众人聚在了祭坛旁边，三五成群。有的聊着屠杀门派的事，有的聊起家常。
此时，天空还未黑下来，还保持着那蓝幽幽的颜色，只是墨卿山的上空，多了几朵乌云。山间的雾气间，也被蒙上了几分魔气。连树木间，也让人有了一丝阴冷的的感受。
那阴云密布的天，像块大石头般压在了段懿枫的心上，让他一阵心悸，有些喘不过气。
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吗？段懿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他已经把自己的灵脉封住了，但若是魔祭真的出了问题，他也会第一时间破开禁制，护住空黎辰。
这时，在那高耸的祭台上，空黎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他这才松了口气。
空黎辰穿着黑色的长袍，站在一堆祭品的旁边，看上去有些势单力薄。随即，一阵威压席卷而来，闹嚷嚷的广场才终于安静了下来。那些魔，也不再关心哪洲哪派怎么样、修为提升怎么样，而是把重新目光投向了台上的空黎辰，目光里有敬畏，有喜悦，可更多的是不屑。空黎辰看向长老们，冲他们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领头的那位长老会意，以昨日所收集的空黎辰的血为引子，画出符阵，其他长老也纷纷念咒，构成了一个内外都不能进出的结界，把空黎辰隔绝开来。
段懿枫皱了皱眉，若这些长老真的是为了魔祭，又怎么会单独把空黎辰隔开？他越发担忧台上的人，但好在，他还没有忘记约定。
空黎辰的脸上，除了淡漠，就看不清任何其他的情绪了。他抬手，轻轻地放出一缕魔气，托起地上堆积的祭品。那缕魔气就带着祭品半入云霄，藏匿在了阴云之中。随后，他手一挥，那些祭品在魔修们看不见的云霞中化成了粉末。
按照流程，这时，应该是由所谓的先祖降下光束来决定这次魔祭的结果，再由在场的长老宣布。可是半晌，空中都没有动静。不仅是台下的魔族，连长老们都面露诧异，只有空黎辰还保存着理智，抬手，又是几股更强悍的魔气升入天空。
段懿枫已经忧得不成样子了，他靠在一棵树干上，心跳越来越快。他段懿枫的感觉一向很准，现在局势僵持，空中没有任何变化，这怎么不让人生疑？
一刻钟过去了，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光柱，把空黎辰笼罩其间。从中散发出的是魔族的威严。段懿枫松了口气，可转瞬又担忧起来。那一阵魔气中，带着些令他不安的气息，更像是，更像是浊气一脉所用的。
段懿枫暗自把自己的气息又收敛了几分，不安地瞧着他。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漫天魔气就袭卷来。那股魔气带着些压制，压得此刻没有仙力傍身的段懿枫不能动弹分毫，可是空黎辰却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段懿枫心里一颤。他正欲调动一点点仙力来护身，却猛地发现自己的云纹竟然在轻轻地不停地颤抖，连他浑身的仙力都受了些许影响。他不禁闭上眼，悄悄地调整起自己的状态。
少许时，他重新抬眸，又隔近了些，靠在了一棵树旁，竭力压制着已经窜至掌心的仙力。他明明已经封了灵脉，怎么会这样？段懿枫暗自思忖。他轻咳两声，手握成了拳，用些许金光把自己缠绕起来，那些暴动的仙力竟然没有了往外溢的趋势，逐渐安静下来。
可是云纹符依旧暴动不已。
“不可以的，我不能毁了这次魔祭。”他呢喃着，指甲深入肉中，血落丝丝，他也没有察觉，“我答应过的，一定要做到。”可是他一抬头，却看见了空黎辰那张面容英俊，却终于因太过痛苦而扭曲的脸。他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继续压制在他体内肆意流窜的仙力，却一个翻身，冲进了人群中，向了空黎辰的方向跑去。
啪嗒啪嗒，魔气流窜，天空却渐渐下起了雨，更给人平添了几分不安与恐怖之感。此刻，空黎辰被封在台上，依旧被重重魔气包裹着。段懿枫猛地抬头，看着他渐显苍白的脸，暗自捏紧了拳。
可是空黎辰环顾一圈，却还是发现了他竭力忍着担忧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扬起笑，安抚着，无声道：“没事。”
段懿枫显然读懂了，可他还是觉得难受极了。那魔气怎么看都会浸入骨髓，况且还有那么多功力浅薄的魔已经倒地了，空黎辰虽是魔族的领袖，可是……可是那股魔气，显然就是冲着他去的，好像不把他压制下去，就不会停止。
这会是不祥之兆吗？他暗想，却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望着一片苍凉的雨景，他想起了什么，伸手接住了几滴雨。
那雨黏乎乎的，已故血腥味扑面而来，那裹挟的气息似要腐蚀一切。他看了看滴落掌心的雨，手上一阵刺痛，心里一沉，不可置信的小声道：“这雨居然是……黑色的吗？”
他扶着树干逼迫自己站起来，可是他自己封住了灵脉，虽然有金光傍身，却也还是承受不住滔天的威压，况且，额上的云纹一阵一阵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不敢掉以轻心。起身后，他发现自己的腿一直在发抖，有些站不稳，可他却没有后退分毫，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那一众长老。一阵痛意传来，他看了看，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可随即，他就注意到了那从掌心逃逸出去的仙力，心中警铃大响，忙用自身的金光护着，不让它们出了自身。他还记着约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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