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山恍恍惚惚听着:还有这回事吗?
他曾经只知道言和光很喜欢他,但那时的裴总还处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没深究原因:喜欢我怎么了?我这么牛逼的人,全世界谁不喜欢我?
而直到现在,自负了一辈子的裴总才终于醍醐灌顶般清醒回来,有些恍惚地想:是啊,为什么啊?
他们说的话,难道还有隐情吗?
人生顺风顺水了一辈子的裴总瞬间感觉气血倒流,冲得他五脏六腑乱震,脑袋混沌。
他好不容易才跟自己的前半生握手言和,接受了过去自己的傻|逼,并坚定不移地找到了新的目标——言和光。
现在却发现,言和光另有原因。
他们不是一见钟情。
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体内轰然崩塌了。他的坚信不疑在瞬间被瓦解。他像个笑话。
医疗室内,宁星阑感觉也没好到哪去。
他胸口快速地起起伏伏,语言功能好像已经缺失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言和光剖白了自己的心迹,眼泪此时大概也流干了,他用袖子随便揩了揩,就坐在病床上,眼睛一垂,状似个老僧自个儿入定去了。
他话已经说完,无论宁星阑答不答应他,他也没力气再说什么、做什么了。
就算、就算埋不到那座山上,他也会变成尘埃灰烬,大不了大时候求风吹一吹,给他刮回那边去。
天下偌大,他无处不可去了。
宁星阑自呕了半晌,血都要喷出来,一看言和光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肩膀一塌,好似在瞬间丧失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我、我不知道你活得那么痛苦。”宁星阑声音很低,倏然一笑,显得非常突兀,“好吧,我同意了。”
如果生是痛苦,那么死就是解脱。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笃定,而三番五次的忽略他人的意志,让他人加重自己的痛苦,那岂不是和侩子手没有区别?
如果是别人,他狠心就是死活不点头,也没什么。
但这个人……是言和光啊。
他太知道言和光一路走来,有多痛苦了。
而他自诩为言和光“最好的朋友”,却对这种痛苦熟视无睹了那么多年,真是猪狗不如。
言和光闻言腾的一下,眼睛亮晶晶的。
宁星阑快速避开了那道视线,有些仓皇地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他知道,自己刚刚答应,只是以是一时被触动。
他又不是修行了多年的和尚,哪儿能说顿悟就顿悟?刚刚同意了,指不定下一秒就要反悔。
然他才走出几步,医疗室的门就被骤然推开了,裴景山大步走进来。
两人错身的时候,宁星阑就听见裴景山很低声地说了一句“意志不坚定的东西”。
他瞬间反应过来,裴景山偷听了他们说话,但是下一秒,就已经被眼疾手快的陈思给拽出了门,那助理还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不过宁星阑居然没反抗,被拖出门之后,还拍了拍陈思的手臂,意思自己并不会失控。
陈思将信将疑地把手收回来。
宁星阑就站在走廊上,被渗进来的冷风一吹,倏然清醒了过来。
刚刚肯定是因为灯光太暗、空气不好、言和光又惯会蛊惑人心,他才一时松了口。
对,肯定是这样!
陈思看他表情像外面冻成的一块冰,可怕的很,也不敢出言催促,就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和他一起发起了呆。
宁星阑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
他劝不住,那……和叶璟禾相似的裴景山呢?
当初言和光屡次自杀,他惊心动魄地严防死守,才守出了一点活路。
但言和光刚刚说的,他看裴景山,就生出了一种活到哪天算哪天的感觉。
这对于一心求死的人来说,未尝不是另外一条生路呢?
这么一想,宁星阑对裴景山的敌视莫名少了一些,再一思考,就发现自己要求真的很低——要是言和光愿意活下来,跟裴景山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活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宁星阑想通了,一低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冻成了只速冻饺子,而身边的陈思比他还要惨一点,这小助理居然只穿着西装,真是够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此时,治疗室室内。
言和光原本以为说服宁星阑,就是他最大的挑战和困难了。
可这面前怎么还站着一个裴景山?
还是一个好像在暴怒边缘的裴景山。
其实与常人想的不同,言和光并不记恨裴景山——当初是他要跟在裴景山身边,而裴景山从一开始就明确说了,自己只是作为替代品。
有这个前提条件在,所以后来所有的一切所谓“背叛”,都不成立。
言和光平心静气地认为:裴景山今天还愿意找人给他看病,其实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大家谁也不亏欠谁的,就应该相忘于江湖。
但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居然一夜之间,就要跟他长相厮守起来。
真是奇也怪哉。
难道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喜欢自己这种人吗?
那眼睛究竟得瞎成什么样?
言和光想了想,对裴景山露出了一点微末的笑意,大概是讨好的意思。
而裴景山本来就怒火中烧,更是被这一点莫名来的笑意给刺激得目呲欲裂,连表情控制都没有了。
但是为了不让言和光发现自己的偷听,他也不敢直接问什么,只好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迂回着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言和光琢磨了一下,尝试捡了个他爱听的说:“挺好的。”顿了顿,还很有心机地补充,“感觉能多吃一碗饭。”
而裴景山从他这忽然软和下来的态度里,竟窥见了一丝“人之将死、善待世界”的意思,又将他一把火给点着了。
第40章
裴景山垂眸看着言和光。
之前几天,言和光对他冷眉冷眼,合着都是觉得自己不让他死,心情很差,故意不搭理。
今天,宁星阑来了,同意了,他竟立刻又温和柔善起来。温和柔善得简直令人咬牙切齿。
他难道以为自己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吗?!
言和光柔和地说:“景山……”
不叫他冷冰冰的“裴总”了,也不喊什么疏离客气的“先生”,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他很久之前就想听到这个称呼了。
裴景山本该高兴,但现在心里却一片苍凉。
言和光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寄人篱下,还是得把话说清楚一点——就算裴景山令行禁止、刚愎自用,有通天彻地之能,难道还能掌握别人的生死吗?
言和光酝酿了一下,刚张开嘴,却忽然被裴景山一把捏住了下巴,迫使他抬头,直接吻了下来。
言和光微微睁大眼睛,立刻去推,但是根本推不动。
裴景山轻轻松松就把他推到了窗户上,他穿着单薄,被有些冰凉的窗户刺得一哆嗦,后腰就塌了,防线直接失守。
不过两人曾经无数次的亲密接触早就奠定了现在的情况,其实不需要任何交流,裴景山就可以攻克言和光任何防线。
这个吻来得又快又急,一开始猛烈地掐住他的两颊,好像攻城略地般迅捷。
而后裴景山的手又渐渐移到他的脑后,插|进他的头发里,很有技巧地加深了这个吻。
从狂风暴雨的占领,又不知怎么变成了分外小心翼翼地接触,言和光在换气的间隙,居然从中品尝出了一点点酸涩的意味,也不知是不是他缺氧而出现的幻觉。
裴景山一直未停,直到言和光开始有些站立不住,溺水般喘息着,他才终于在言和光耳边问出:“你洗了标记之后……是怎么过来的?”
言和光大概是真的缺氧,反应也迟钝了一些,闻言根本没思考裴景山是什么意思,老实答了:“打……打抑制剂。”
反正他都要死了,抑制剂带来的那点伤害,直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裴景山喉头一哽,差点直接追问出来。
但是他瞬间也领悟到了答案,问出来又是一串伤心往事,干脆就没问。
只是,只是,明明可以不是这样的。
他但凡早一点醒悟,只需要早几个月看透自己的内心,事情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偏偏,世道让他变成了个大傻|逼!
其实早都有预感的……
裴景山有几分悲怆地想起来,自己当时脑子尚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谁,但已经身体力行地给言和光打上了永久标记——这不就是一个alpha愿意为这个Omega负责的意思吗?
可他居然就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该说时也,还是命也?
言和光终于得了个喘息的机会,趁机把裴景山推开了一点。
但不知这个动作究竟怎么刺激到这个傻缺了,裴景山居然一下子将他抱得更紧,言和光瞬间又快呼吸不上了。
医疗室内的窗户是关严实了,但是窗帘没拉上,但凡现在有个人刚巧站在那庭院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尽收眼底。
言和光忍着不安,说:“裴景……”
但是他刚出口就被打断了,裴景山太知道他弱势的点在哪里。
“别说话。”裴景山几乎在一个快要碰到他耳朵的位置说,声音很沉,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悲伤,“我不想听。”
医疗室内特别安静,他们能够听到彼此微弱的呼吸声,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心跳。
言和光沉默下来。
天色已经渐暗,他的余光只能看见一点剩下的雪光,在黑夜里好像地面开出来的白花。
裴景山忽然不动了,就这么维持着一个抱着他的姿势,头埋在他的肩头。
长久的沉默,言和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不敢随便揣摩。
毕竟这个人,其实从来都不和他是一个世界的。
他们之间,如果不是这张脸,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所以对其行为之下的心理揣摩,也难上加难。
裴景山不知道言和光心里曲折了好几个弯,忽然哑声说了一句:“你……”
但这话才冒出一个字,又瞬间哑火了。那些想说的话都吐不出来,只能在他胸腔里炸了个满堂彩,难受得很。
言和光思考了一下,轻轻把手放在了裴景山的背上。
这个动作,让他们看起来好似在拥抱一样。
言和光忽然感觉裴景山浑身一颤,不知是不是突发癫痫,接着,就发现自己的肩膀湿润了。
居然是眼泪。这令言和光真没想到。
究竟这些日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兀自想了一下,接着裴景山的手就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指尖冰凉凉的戳在皮肤上,而肩膀处的眼泪又如此滚烫,当他像是被泡在冰火两重天里,理智瞬间也跟着分崩离析。
“我给你标记……”裴景山很含糊地说,似乎不想让他听见,但又想让他知道,“别动,也不准再洗掉了。”
言和光简直啼笑皆非。
现在是什么时间?裴景山这行为做得,幼稚又可笑。但这种可笑之下,好像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伤感。
又黑了一些,外面的雪色也暗淡无光,静寂无声之中,仿若天地之间,仅剩了他们两个人。
言和光骤然升起了一种“随他吧”的感觉。
他从来不讨厌裴景山的,既然他想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概是人之将死,最后的狂欢,言和光把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什么人啊、事啊、世界啊,生啊、死啊、哀愁啊,都在一瞬间褪色,变成了和身后的雪景一样的背景。
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裴景山快速的心跳,撞在一起,逐渐变成同一个步调。
迷蒙之间,言和光被咬破了腺体,这种刺痛给他带来了一瞬间的清醒。
他半眯着眼睛去看裴景山。
还是……还是那张相似的脸。
裴景山太成功了,成功到,言和光无数次把他当成叶璟禾如果还活着、未来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里,叶璟禾不断长大、考上心仪的学校、然后创业、获得成功。
虽然肯定不会有裴景山如此呼风唤雨,但也多多少少有几分相似,比如他们会穿着少年时代绝对不会穿着的西装,他们喝酒、洽谈、在领域里发光。
他越看,越相似。
“唔……”言和光难受地哼了一声,标记结束了,他又打上了属于那个人的烙印。
但是今天之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恍惚之中,他的眼泪掉下来,似乎又在不清晰的眼中看到了轮廓朦胧的叶璟禾。
叶璟禾……
但下一秒,裴景山忽然道:“你他妈!”
言和光眼中所有的一切轰然崩塌,叶璟禾的身影瞬间退散,那冰凉的河水仿佛把他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言和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他身上的薄汗,刚刚被窗户缝隙里的风吹得激灵一下。
裴景山眼中仿若着了火。
而就在那一瞬间,言和光眼中的叶璟禾和裴景山完全撕裂开,变成了非常独立的两个人。
不过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从一开始,就明确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一年的时间里,只有鲜少的时间里,他会把两个人搞混。
而叶璟禾,是绝对不会对他说这种话的。
裴景山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但是那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言和光,就像是走头无路的野兽,令人只看一眼就心里发寒。
言和光想说些什么,但是没说出来。
裴景山忽然道:“我不同意。”
他就着这个角度,两人靠得很近,看着言和光脸上的绯红、还有快要风干的泪痕,道:“宁星阑那个傻|逼,早知道他会点头,我连门都不让他进。言和光,我已经给你打上标记了,以后你的死活,我说了算。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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