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光没回应什么,默默躺下了。
而裴景山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主灯源被他关掉,就留了一小盏氛围灯。笔记本翻开装样子。
他拿出了里昂博士给他的那张报告。
言和光睡觉基本上是不会动的,基本不翻身,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习惯导致。
睡眠也很轻,一碰就醒,还经常做噩梦,要出一身冷汗。若是这个时候恰好被惊醒,肯定会吓得他一晚上都再睡不着了。
裴景山轻手轻脚地展开了那张报告。
上面看不懂的词汇,他挨着用软件查了。
听呼吸声,言和光似乎已经睡着了。
查完词汇之后,裴景山就坐在沙发上,把那张报告翻来覆去地看了二十多遍。
他曾经第一次接触家里公司事务的时候,看上亿的合同也没这么小心谨慎过。
裴景山逐字逐句地看,生怕字里行间钻出来个怪兽,一张嘴就给言和光叼着跑了。
直到最后,他已经能把那一份分析报告给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猛然惊醒之后,才发现天边居然麻麻亮了,一晚上快要过去,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究竟是现在去赌光明的未来?
还是再苟延残喘一个月的温存?
迫在眉睫的太阳逐渐露出一些光,床上的言和光还在安睡,裴景山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了彻夜难免。
他深知自己这个决定,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裴景山到最后,甚至生出了几分逃避的念头,这个在商场谈判桌上挥斥方遒、手腕强硬的天子骄子,头一次发现自己没什么用。
他尽人事了,可结果仍旧不如他所愿。
他一个选择都做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一旦选择错了,那代价是自己无法承担的。
他该怎么办?谁能来给他指一条明路?
忽然,裴景山手中的纸被人给抽走了。
他抬眼,看见言和光站在他面前。
“一晚上没睡么?”言和光用刚睡醒懒洋洋的嗓音问他,“在看什么?公司上的事情吗?”
裴景山摇了摇头。
如果真是公司上的事情就好了,就算他做错了选择,最多就是亏钱而已,这个代价在他这里,不值一提。
言和光看不懂德文,但找到了署在夹缝里的里昂博士的签名,就知道这是一份关于他病情的报告。
看裴景山这个样子,大概是恶化了吧?
言和光不是很在意这方面,就说:“现在还早,去睡一会儿吧,眼里都是红血丝。”
岂止红血丝。
向来人五人六、西装上连个褶子都不会有的裴总,此时挂着一对熊猫眼、眼中全是红血丝,分明像是一只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似的。
裴景山感觉自己真的无路可走。
他死死看着言和光,言和光比起之前瘦了很多,让他身上那种柔和的脆弱感也加重了不少,甚至说是易碎的,好像一个没看住,他就会乘风而去一样。
这种变化让人心痛。
裴景山忽然问:“你想怎么选?”
他问完之后,就发现是自己一时情绪激动,因为言和光肯定不在乎选哪个。
说到底、说到头,都是他在庸人自扰。
言和光却很给面子地问:“什么?”
裴景山状似自暴自弃地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一个是进行手术,风险很大,不过有机会可以痊愈。而另一个是保守治疗,你大概还能有一个月的日子。”
言和光似乎笑了一下,声音也很轻:“你就想这个,想了一晚上?”
裴景山却不在乎这个调笑:“是啊。”
他近乎自嘲地笑了一下,言和光一下子噤声,然后缓缓说:“我选第一个。”
裴景山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满为什么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决断。
言和光道:“我从来都是信命的人。”
其实他想选第二个。
本质上,他只是顺应着天命往下过,一直到该死的时候就死。
而裴景山却忽然横插一脚,把他硬生生拖着活到了现在。
现在看着裴景山那副样子,他忽然就有些不确定自己的选择了——难道真的是不想死的?
裴景山抹了一把脸。
太仓促了。他还没有想好。
言和光却用笃定的语气说:“就第一个吧。我选择听天由命。”
该不该死,都是他的命数而已。
而此时,门被敲响了,陈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先生,里昂博士来了。”
裴景山霍然起身。
太快了,太快了。他还没有考虑好。
言和光笑了笑,意识到就在今天,也没什么纠结的感觉,上前就想为陈思打开门。
裴景山却一下子握住他的手腕。
言和光侧目去看他,裴景山道:“如果你能活下来,就给我一个机会。”顿了顿,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行么?”
言和光觉得好笑,欣然同意:“好啊。”
但裴景山却没有什么很高兴的意思,似乎想笑一下,但是尝试了半天都没笑出来,最终只能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就像是在诀别一般,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大。
他死死盯着言和光的脸,从轮廓到五官,最后到那双眼睛,全都要深深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裴景山像是被强行推上了赌桌的赌徒,押上了自己的一切,现在荷官还没喊开始,他就已经浑身冷汗直流了。
他输不起,真的输不起。
言和光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背,微微的力道好像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裴景山缓缓、缓缓地放开了手。
言和光朝他笑了一下,感觉到手背有一丝滚烫,却并没有回头。
他推开了门,迎着陈思和里昂博士的面,说:“我准备好了。”
无论生还是死,他都接受。
第44章
“你再怎么紧张,也一点用都没有。”
坐在裴景山对面的宁星澜终于在他第数不清多少次拿烟的时候,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看看周围的空气,裴总,这儿都快被你熏成水帘洞了。你要是着急今天死,完全可以选择跳楼的。”
裴景山拿烟的手一顿。
宁星澜得知了言和光的选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呆在这个地方跟裴景山一起,等一个结果。
他原本以为,裴景山对言和光大概是装的,或者他真的有几分真心,但是肯定也真心得很有限。
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真心可能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再多上几分吧。
毕竟、毕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宁星澜心想,除了这一点玄而又玄的感情之外,他们也没什么裴景山需要图谋的东西了。
既然裴景山愿意做到这一步,宁星澜就姑且相信他的真心实意。
裴景山不抽烟了,就找不到事做了,看宁星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道:“你怎么回事?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宁星澜也没好气道:“担心有用吗?”
裴景山直接找到了发泄口似的,说:“谁都知道没用,但你这个态度,我很不爽。”
按照往常,不讲道理的裴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应该就会直接让人把宁星澜给赶出去。
但今天,裴总没有。
他说完之后甚至还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着宁星澜跟他吵架。
宁星澜却早就知道言和光的情况,这么多年来,处理得多了,似乎也早在心里有所准备,所以真到了这一刻,看起来比裴景山要从容多了。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裴景山的外强中干。
这人憋着一股气,正等着跟人吵架呢。
但是宁星澜也不是活菩萨,之前的事情,言和光不记得、不在意,他可全都把账全算在了裴景山头上。
宁星澜今天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让他好过。
于是宁星澜冷笑一声,不接话了。
他们现在坐在一个会客厅里,那个临时改造出来的治疗室就在正对面。隔着一个庭院,能随时看到那边的动静。
雪早都停了,庭院里安安静静的。
但是他们能够想象得出来,那个手术室里究竟有多热火朝天、谨小慎微、惊心动魄。
宁星澜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又是他爸妈打来的,肯定是要催他回去过年。
裴景山看了他一眼,宁星澜直接接起来。
那边的老两口关心地问他有没有买到回去的机票,还说了些什么,已经买好言和光喜欢的菜了,还准备了两人的新衣服,总之万事大吉,就等着他们回去了。
言和光生病的事情宁星澜没有告诉爸妈。
他随便应了两句,然后说:“今年……看情况吧。我挺忙的,小和光也有事。能回去的话,一定一起回去。”
这个地方太安静了,连落雪的声音都听得见,更别说那边欢欣鼓舞的老两口了。
裴景山把这话听个正着,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宁星澜回了他一个挑眉,又被两个老人拉着说了半天有的没的,才挂了电话。
裴景山问:“以前他都是去你家过年的?”
宁星澜直接道:“是啊。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他没有父母,肯定是要去我家过年啊。怎么?裴总有意见啊?”
裴景山凉飕飕地说:“哦。”
顿了顿,他补充道:“以前是,以后就不是了。”
宁星澜报以嗤笑。
两个alpha果然是天生的不能靠太近,不然容易打起来。
他们两个之间如果不是隔着一个生死未卜的言和光,此时肯定已经动手了。
裴景山为了将他一军,忽然说道:“昨天,言和光跟我吃饭的时候,提起了一个人。”
宁星澜有些不为人知的紧张:“谁?”
裴景山稳稳当当地说:“叶璟禾。嗯,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猛然一下,宁星澜不说话了。
他坐在椅子里,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脑中肯定在飞速旋转。
他肯定在想裴景山知道了多少,要用什么理由才能把这件事圆回来或者遮掩过去。
裴景山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似乎心情大好地问:“你紧张什么?难道这个人,有什么我不可以知道的秘密吗?”
但宁星澜在最初的诧异之后,立刻冷静了下来。
他太了解言和光为人,他既然已经和裴景山开了这个口,那么就一定会原原本本的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裴景山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宁星澜瞬间往后一靠,变成了个放松的姿势,说:“你都知道了,又什么好问的?”
裴景山欣然笑纳了这句话。
但是下一秒,他又看了一眼庭院对面——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那些偶尔占得上风的欣喜全在瞬间褪色,就剩下了一脸的哀愁。
宁星澜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自己之前给他的论断似乎还是有失偏颇。
他原本以为,像裴景山这种骄傲的人,如果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替身”,肯定就好像是自尊心被放在地上被踩得稀烂,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裴景山居然神奇的接受了,并且就沉默地坐在他面前,甚至没有追问更多。
宁星澜难得对他正眼相待了几分。
普通人都接受不了的事情,通天彻地的裴总居然毫无芥蒂。
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两人一起沉默着,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又最终等到夜幕降临。
温度逐渐转低,又开始下雪了。
不南不北的地方就是这样,白天的时候太阳出来,雪会化掉,但只要到了夜晚,又会开始再一次的堆积。
偶尔有白天不出太阳的时候,那些雪就会堆在地面上,反正也没几个人踩,逐渐弄出衣服冰天雪地的情景。
今晚的雪格外大,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裴景山就算是一开始再提心吊胆,现在一整天过去了,再跌宕起伏的心绪也被磋磨成了平整的石头。
这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煎熬。
宁星澜坐着坐着,坐不住了,忽然想问裴景山还有没有烟。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对面的手术室打开了。
里昂博士从里面走出来,胖胖的身形穿着白大褂,目光四处搜寻,似乎在找人。
宁星澜几步冲过去,问:“怎么样?”
里昂博士叽里呱啦讲了几句德语,宁星澜学的不是这个,压根儿听不懂。
宁星澜一扭头,就发现裴景山没动,就站在庭院的那一边,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里昂博士又说了两句鸟语。
宁星澜一身火气,对着裴景山大声道:“过来啊!你站在那儿干嘛?”
裴景山才终于如梦初醒似的过来了。
里昂博士直接对着他说:“裴先生,我们尽力了。”
裴景山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擂了一棒,头晕目眩,立刻就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宁星澜虽然听不懂,但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情况如何了。
他心里有种蔓延开来的酸涩,没忍住上前,拍了拍裴景山的肩膀。就好像凭借这个动作,安慰了一下自己。
可还没等裴景山的眼泪掉下来,里昂博士就忽然接着说:“所以手术很成功!”
裴景山:“……?”
他一把推开里昂博士胖胖的身体,直接冲进室内,宁星澜不明所以,也跟着跑了进去。
里面全是医护人员,不过已经结束了手术,在进行收尾工作,看见裴景山,都纷纷笑着说:“恭喜。”
一个人的疾病是欺骗不了医生的,言和光现在身体的情况,这些医生只会比他本人更加了解。他们都在说恭喜了。
不过言和光因为打了麻药,所以还没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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