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在矜不经意地靠在鬼玄另一个肩膀上,煞有介事地在他额头添了个“王”。画完将炭笔还给鬼玄,拉开点距离观察自己杰作。
他画的是老虎。
雨丝从车帘外进来,鬼玄像是着凉,脸色微白。他接过镜子,那镜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角度选的巧妙,没有人看到看到镜子后的大半张脸是什么动作。
孔在矜以为他不喜欢,沉吟片刻,见鬼玄喉结一滚,仿佛是咽了口口水,道:“抱歉,我帮你擦掉。”
鬼玄却是避开了他的手,笑嘻嘻地道:“没有不喜欢,哥写的‘王’字好看,忍不住多看几眼罢。”
曲书一看,那“王”字铁画银钩,结构优美,的确是好字,只可惜……写在鬼玄那家伙极其不正经的脸上了。
孔在矜舒气:“嗯。”
鬼玄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孔在矜的距离,漫不经心地问:“哥的字一直这么好吗?”
孔在矜想了想:“刚开始学写字时,不太好看。”
就在这时,马车又剧烈颠簸了一下。孔在矜一个没注意,身子一侧,倒在了鬼玄身上,将本就坐在角落里的鬼玄,压在他和马车内部的直角圈出的一小块天地内。
雨声敲叶,一下一下,清亮悠远。
元照:“……”幸好他刚刚吃了净神子。
孔在矜与鬼玄的脸近在迟尺。他望着鬼玄如墨玉般的眸子,一时觉得这双眼睛竟特别熟悉。
鬼玄推推他:“哥,能起来了吗?”
孔在矜心道自己真是想师尊想疯了,看到一双相似的眼睛,居然有一瞬师尊就在眼前的错觉。他无言地坐回去,抬眼居然看到对面的未婚夫妻不顾旁人的亲上了!
同样看到的鬼玄:“……”有女朋友就是可以这么嚣张?!
这时,马车骤停,马夫忽然尖叫一声!
鬼玄眉间一凛,即刻掀开车帘:“怎么了?”
马夫手指颤抖地指着前面一快颜色怪异的“石头”,声音发抖:“血!血流过来了!”
他正要拿伞,马车里就探出一把油纸伞,孔在矜下车,将油纸伞举高,抬头看他:“下来吗?”
鬼玄一笑:“当然。”
他们走近那石头,发现……那是一具布满污泥和血迹的胴-体!
孔在矜垂眸:“这是……”
鬼玄深吸口气,拿出帕子,道:“哥,看不惯就帮我撑伞。”
孔在矜:“你可以?”
魔君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暗部拷问人的场景,道:“可以。”恕他直言,他在暗部拷问,都不用示意,暗部就知道下一秒要施用哪种刑法、哪种刑法最刺激人的视觉、听觉。
从暗部回去那天,他大吐了一场。
但他仍旧逼自己习惯了那样的场面,因为……他在魔君的位子上,就得扮演好魔君的角色。
那没有四肢的胴-体已经僵硬,甚至还有了黑色的魔力淤积形成的尸斑。魔族出现尸斑,说明此魔死了应该有三四天了。他取出颗夜明珠,将阴雨下的尸块看了个清楚。
他一摸那胴-体的骨架,宽厚结实。死者,习武。
阴晦暴雨之下,黑衣少年手捧夜明珠,半蹲于地上,事无巨细般将那胴-体探了个遍,神情淡漠,若有所思。
孔在矜觉得,那尸体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少年站起身,道:“哥,我们往回走。之前,马车还颠了一下。”虽然你看不惯这些东西,但是你必须得知道有这种存在,所以别怪我没让你回车里。
孔在矜却是应得爽快:“好。”
听他毫无胆怯,鬼玄不由侧目道:“哥不怕吗?”
孔在矜理所当然地道:“你陪我,我不怕。”
鬼玄不由一笑:“好。”他与曲书打了个招呼,在这里施了个防御的术法,就和孔在矜往回走了。
鬼玄细心地带着孔在矜避开一个水坑,道:“哥可知,鬼车封地有分尸案?”
第20章 孔在矜:你到底是谁?
面对鬼玄的询问,孔在矜摇头:“不知。我没有打听清楚。”
鬼玄却道:“这不怪你。”惩检司的案情,岂是你能轻易打听到的?他将大臣说与他的案情道个一干二净,也将民间的传闻说与他听:“……百姓里传,‘神女’是在用这些人献祭。”
孔在矜皱眉道:“献祭的话会更追求仪式感,那凶手摆放尸体应如你说的案件里那般,将所有尸块按短距离摆整齐,可我们只瞧见了躯干。”
鬼玄:“斜坡山路,雷雨呼啸。神女摆好盘的祭品被暴雨冲开了,还有两种可能:尸体在山中某处被雨水冲散,但凶手浑水摸鱼,在模仿神女来满足自己杀人的欲望。”
“另一种则是,这些尸块本就被随意抛弃于山中各处。作案人根本没献祭的心思。”
孔在矜:“这么大的雨,如果仅仅是摆在土地表面,不可能不散开。”
鬼玄道:“我也偏向前面两种可能。前两种中模仿的可能性较低,因为,那个胴-体里的丹田处,是……空的。”
孔在矜脊背微寒:“丹田空了,的确有献祭的味道。”
鬼玄却摇摇头:“不一定。三界的修炼者若是心魔严重,便堕落成魔。而本就是魔族的修炼者,修炼一般有两种法子,一种是如妖、人般压制心魔,能得神智清明;另一种则是逆道而行,助长心魔,靠心魔修炼。”
靠心魔修炼的魔族是最难管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所幸,很少有靠心魔修炼的魔族,因为靠心魔修炼便是养那心魔。养虎为患,终有一天,这些魔族必会被心魔吞噬。
没有人愿意被本依附自己的孩子夺舍。
鬼玄顿了顿,道:“有的魔靠杀人来满足自己的心魔,从而提高修为。若是杀人凶手仅仅为了自己的心魔而杀人或取人丹田,就不一定是献祭了。”
孔在矜想起他方才的话语,不解地提醒他:“不是献祭的可能性很低。”
“低不代表没有。哥,不要被我的话束缚思路。”
孔在矜一愣,明白了鬼玄的良苦用心,道:“好。”
说话间,鬼玄已经看到了刚刚的那个“石头”,走近一看,是一截手臂!他蹲下,发觉这粗壮的手臂已被雨水冲来的泥沙给掩埋了大半。
他拨开泥沙,细细观察一番,对孔在矜道:“哥,你看。”
孔在矜见鬼玄毫无惧色,壮胆去打量那僵硬的手臂,问:“怎么了吗?”
鬼玄当着他的面去摸手臂的手掌:“从一个人的手里能看出很多。比如,从茧处能看出他是否习武,从伤口处看出作案人的手法极其生疏,再比如……你看他的指甲。”鬼玄没有说完,而是让他猜。
孔在矜凝神去看,在夜明珠的光芒下居然发现手的几处指甲缝居然有一粉色的丝线?!他立马告诉了鬼玄。鬼玄却是道:“不够,哥再看。”
孔在矜看了好半天都没看出来,鬼玄无奈,把自己的手与那手放一起,问:“哥对比一下,我和他手的区别。”
黑衣少年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宛若上好的琬琰,指甲富有润泽且修整整齐,完全不会因为指甲过长而耽误执剑。
但是!那个尸体的指甲却是长到可以将一缕粉色的丝线抠在指甲缝里!
孔在矜如醍醐灌顶:“这人分明习武,可他的指甲却过长了!他许是生前有段时间没练武。”
“他生前应该是遇见了什么,导致他至少有大半月没有练武。”鬼玄看了眼那粉色的丝线:“这粉色丝线……是因为什么,留在指甲缝里呢?”
两人不由原地思考。
一阵阴风扫过,将雨丝吹进伞下一方狭小的空间内。鬼玄无意识地挪动步子,将风吹的雨丝遮住了,就像他遮住别人恶意的眼神一样。
孔在矜注意到鬼玄的动作,垂眸不语。
鬼玄将手臂收进储物袋,道:“走吧,我们回去。”
孔在矜撑伞与他不疾不徐地走回去,余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黑衣少年沉思的面容上。
身后的树林在风雨里发出诡异的摩擦声,树叶互相碰撞,仿佛是无望的囚徒在低吼,也像是索人命的鬼影在窥伺他们明处的身影,发出咯咯的笑声。
狂暴的雨水倾倒,灌满好几处小水塘。眼看孔在矜一双踏云长靴要踩入水坑,鬼玄眉头一动:道:“让我撑伞。”言讫,借着握住伞骨的力道,不动声色地将孔在矜往侧一拉。
孔在矜随鬼玄动作走了几步,正想问他为何突然要撑伞,却越过鬼玄的肩膀,被一双目眦尽裂的眼睛吸去了心神!!
他立即将伞塞与鬼玄,矜风出鞘,急急地刺向了眼睛的主人!
那双瞪得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的主人,居然是个妙龄女子!女子一身粉衣,发丝被雨水浸湿、凌乱不堪,衣衫破烂,露出大片蹭到湿泥的肌肤。
鬼玄没有帮忙,表面悠闲自在地撑伞站在一侧,实则在细数孔在矜和招数疯狂的女子搏斗时露出的破绽。
孔在矜的修为是高,但他的战斗经验少,防守不足,特别是面对这种不顾一切的对手时,他颇有几分忙乱。
幸好他的自我调整性极强,正不断地在与那女鬼似的女子的缠斗中逐渐积累实战经验。
女鬼这一次的路数管用,那么下一次孔在矜就绝对能避开!有时,他还能看穿女鬼的想法,反伤她一剑!
女鬼并不强,完全就是给孔在矜送经验来的,所以鬼玄不担心孔在矜的危险,他更在意的,是那女子身上明显有五道抓痕的粉色衣裙。
死者和粉衣女子是什么关系?
很快,女子就被孔在矜制服。女子在雨里嘶哑地叫着什么,情绪极其激动。
鬼玄上前将女子捆住,如拖麻袋似的将人拖了回去。
孔在矜问:“是这女子身上的丝线吗?”
“极大可能是。”
“那她是凶手?”
鬼玄道:“前几天死了人,凶手没走留在现场观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
“太顺了。”鬼玄道,“刚发现死者就找到了凶手,太顺了。我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凶手,而是一个幌子。她很弱,至少实力不够做前几次案件的凶手。”
惩检司好几次赶到现场,尸体还热乎着,凶手就不知所踪了。如果是这个女子所为,那魔君麾下的惩检司就弱爆了。
孔在矜:“所以,她留在此处的隐情更加重要,是吗?”
“对。”鬼玄给孔在矜分析:“假设这丝线是女子的,那么她极可能是生前与男子发生过剧烈争执的人。我们带走了男子的手臂,她跟了过来,说明这男子对她来说有一定的意义。男子已死,那么线索就在女子身上了。”
孔在矜看了眼疯狗似的女子,问:“能从她身上问出什么?”
鬼玄悠悠地道:“一个疯子不会说假话,只会说他看到的真实。所以有的时候,拷问疯子比拷问某些自作聪明的人,更省心省力。”
孔在矜和他去收了那胴-体。眼看就要进马车,孔在矜拉住鬼玄的手,问:“你到底是谁?”
元照不露声色地挣脱他手,温和地笑道:“鬼玄,姓鬼不姓玄。”听到“鬼玄”的话,那女子如濒死的鱼,使出全身力气来了个鱼跃。
整个马车抖了三抖。
元照眼神淡漠地扫了眼里面的女子。那女子莫名一个哆嗦,挣扎的力度弱了。
孔在矜直勾勾地盯住他:“鬼家少爷懂得真多。”
鬼玄上了马车,留给他的个背影,道:“哥,是你阅历太少了。”
车夫被鬼玄打晕在车内,一觉醒来,又要囔囔“血”,鬼玄温和地道:“马车停下时,我们发现你睡着了。你可能是太累了。”
车夫露出点茫然:“可我……”
鬼玄露齿一笑,无限纯真道:“车外没血,我和我哥在你睡着时去外面散步,没看到一点血。”
车夫彻底迷茫:“啊?”
鬼玄拍拍他肩膀,道:“真没有。天快黑了,快赶路吧。”
车夫一听天黑,没有心情纠结血的事了,立即御马下山。
车厢内因为多了个女子,而女子又霸占了鬼玄的位子,使鬼玄不得不和孔在矜挨到一边。
暴雨已息,一缕阳光探进车厢。
女子不停地蹬脚,试图挣脱。鬼玄极其无奈,那女子的脚老是往他这里蹬,他再往孔在矜那靠,就得贴在小徒弟身上了。
就比如现在,他和孔在矜的大腿已经完全挨到一起了。孔在矜知道分寸,没有说什么,只能缩缩身子,给他腾位。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一停!
元照因为惯性,不得不往前靠,他扒着车门框,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孔在矜身上。
两人的额头恶狠狠地磕碰到一块,疼得孔在矜不由咬牙呲嘴。他一抬眼,撞进了那玄玉般的眸底。蜗居在胸膛的心,不轻不重地漏跳了一拍。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对着师尊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可是面前的人,不是师尊,是……鬼玄。
孔在矜怔怔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元照撑起身子,揉揉额头。车外传来了士兵询问的声音。见鬼玄脸色发黑,曲书担心地问:“没事吧?”
元照笑了,眼里却是冷的:“当然没事。”
曲书心道,你的笑容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的笑容里分明是不怀好意。
元照幽幽地扫了仍在挣扎的女子,一个手刃劈过去。他将女子敲晕后,真诚地笑道:“世界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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