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玉说:“朋友。”
沈戟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柏玉语气里的急促也莫名其妙。
“是吗?”宁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时,他的助理将车开过来了,车灯在他侧脸打上明晃晃的光,他冲二人点了点头,“沈老师,今天辛苦了,下次录制再见。”
沈戟关上车门,觉得车里有些冷,一看暖风,却是开着的。这是他的工作用车,他不记得暖风有任何问题。但比起暖风,柏玉更吸引他的注意。来接他的本该是小谢,就算不是小谢,也该是他团队里的其他人,而来的居然是柏玉。柏玉还和他今天刚认识的宁安是朋友,宁安指出他的领针是柏玉送的。
其实宁安说到领针时,他耳朵一下子就烫了起来,只是在寒风下不那么明显。在工作上他从来不收礼,而除了工作,他没有别的与人相处的途径,自然无所谓朋友。收到的礼物全部来自家人,细算起来,这枚领针其实是他第一份家人之外的礼物。他的礼物被认出来了,窘迫的同时,竟有一丝陌生而隐秘的满足。
沈戟唇角轻轻弯了弯,谁也没有看见。
柏玉怎么也没想到分手之后再遇宁安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没见着这个人时,一切都好,他也没像詹梦担心的一蹶不振,但见着这个人了,就发现痂还是在那儿。刚才他尽力维持体面,但尽力本身就不够体面。
“柏先生,柏先生?”
有声音从右边传来,起初像是很远,隔着什么东西,后来才渐渐清晰。柏玉转过脸,正好看见沈戟的领针。脑中再次浮现出宁安刚才的话,领针突然变得很刺眼。
沈戟坐了半天不见柏玉开车,这才出声提醒,结果喊了好几声,柏玉才有反应。柏玉看过来时,他觉得有点古怪,眼色冷沉而不悦,薄唇紧抿。他本来还想问问怎么是你来,再道个谢,话却硬生生被车里的气氛逼了回去。
回“盲罪”的路上,柏玉沉默地开车。沈戟过去从来不琢磨别人突如其来的沉默,在他看来类似的思考都是无意义的,白白浪费时间,尤其是在工作特别繁忙的时候。但中途,他却在考虑接下去的工作时,分心往左边瞄了好几次,快到目的地时主动挑起话题,“宁安先生是我们节目的嘉宾。”
他对这种闲聊格外不擅长,想来想去只能从“共同的朋友”入手。但柏玉好像缺乏兴趣,只嗯了一声。他就不说了,下车时说了声谢谢。柏玉说没事。他突然感到失落。上车时他还因为领针的事偷偷开心,如果柏玉接了他的话,他会就领针再展开一下。但柏玉出奇冷漠,这种感觉就像你想跟一个人分享因对方而起的喜悦,对方却不屑一顾。
沈戟到了“盲罪”立即投入工作,那点失落转头就消化了。录制会持续到明早,柏玉从热闹的人群里出来,上楼把自己关进工作间。
心里的烦闷找不到出口,怒火与其说是因偶遇宁安这件事而起,不如说是因他自己。宁安朋友似的跟他打招呼,神态轻松,他却完全无法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宁安。锋光大厅门口不是没有别人,可他一眼就只看见了宁安,这才是他恼怒的根源。
好巧不巧,沈戟又戴着那枚do.wqe领针。当时他陪宁安去v国参加一个音乐交流会,会期不短,宁安一碰上音乐,就沉浸其中。他和宁安本就不是每时每刻都聚在一起,他独自闲逛,一时兴起买下两枚领针。
想到沈戟,柏玉拧住眉心,用力揉了揉。不仅是领针,今天会遇上宁安,也是因为沈戟。明知这只是自己和宁安之间的事,和沈戟一个外人毫无关系,但柏玉还是难以全然不迁怒于沈戟。方才在车上,他不想说话,此时独自冷静,也是希望尽快将负面情绪降到最低。
沈戟看完白天录制的内容,觉得有几个地方需要重新录制一下,尤其是npc。他是站在综艺商人的角度考虑问题,柏玉的npc很出彩,节目播出后很可能会引来巨大的流量,到时候他需要循序渐进地推出花絮,在正片中也增加柏玉的曝光度。
所有的素材都得现在准备好,镜头不怕多,就怕需要的时候拿不出来。
“哥,现在就让柏哥拍啊?”小谢说:“他今天一早就来了,这也累一天了。”
小谢的担心不无道理,项目组和嘉宾、普通参与者都是吃这碗的,适应综艺录制的节奏,通宵是家常便饭,但“盲罪”的工作人员不是。而且小谢眼尖,沈戟和柏玉一块儿回来时,他就觉得柏玉脸色不好看,他本以为是两人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但看沈戟又不像和人闹过矛盾的样子,那大概就是柏玉太累了?
沈戟就是这档综艺的帝王,说一不二,他都没喊累,其他人哪有歇着的道理,“抓紧时间,通知柏总一声。”
柏玉这时根本没心情补什么镜头,但小谢客客气气地来请他,没提什么流量热度,只说沈老师觉得现有的镜头太少了,有的拍得还不太好,希望能够补一下。既然是正常要求,小谢态度还特别好,柏玉尽量整理好情绪,换回npc服装。
但柏玉并不是演员,白天那是轻松状态下的本色出演,此时心头压着一团阴影,怎么拍感觉都不对。越是不对,他的表情也越是难看。
沈戟叫停,神色严肃地将柏玉叫到一旁。小谢看到这一幕都打了个颤。他哥工作起来太较真了,又有点不通人情世故,得罪的人不少。但他哥业务能力出众,在锋光没人敢直接说什么,背地里可就不一定了。他哥清白正直一个人,被那些人传出多少谣言来。
“柏先生,我看过你白天录的片段。”沈戟声线清冷,开口就是初次见面的调子,“神态、动作都很自然,但刚才的镜头不合格。你休息一下,试着找找白天的感觉,我们再接着拍。”
经过之前的不断重来,柏玉已经没有半点录制的心情,“今天就算了吧,下次再拍。”
沈戟皱眉。他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有人打退堂鼓,态度逐渐强硬起来,“柏总,今晚会录制完这一整场,你的npc角色是这个本子里的角色,花絮必须跟着正片一起完成,下次场景都换了,怎么拍?”
柏玉越发不快,“既然是花絮,那没必要拍我吧?白天的镜头过关就用白天的,我一个n……”
“不行。”沈戟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我需要更多镜头。”
柏玉脑子很乱,“为什么?”
“因为你是亮点。”沈戟认真道:“你虽然只是个客串的npc,但是外形出众,在镜头前张弛有度,还是这个本子的创作者,各种要素综合起来,你会成为节目的一个话题。”
柏玉对娱乐圈毫无兴趣,客串npc不过是帮个忙,闻言脸色更冷,“你想拿我来炒作?”
沈戟说:“播出之后,你自然会被注意。”
柏玉彻底不想奉陪了,压抑着的烦闷终于寻找到了出口。他冷眼看着沈戟,“你另外找人来拍。”
沈戟不明就里,“你不愿意拍了?”
“沈老师,你如果想找个工具来炒作,麻烦你找别的人。”柏玉语气近乎刻薄,说完转身就走。
沈戟是有问题就要马上解决问题的性子,下意识就去拉柏玉的手臂。柏玉回头,两人的角度和刚才有变,光从斜前方打过来,照在沈戟的领针上,正好在柏玉眼中幽幽一闪。
领针,又是领针。
柏玉手臂往外抽,沈戟抓得紧,他一时竟然没能抽出来。
“我没有拿你当工具,也不会拿任何人当工具。”沈戟正色道:“你扮演的npc很出色……”
柏玉不想再听下去,抓住沈戟的手腕。沈戟愣了下,看着柏玉将他的手移开,然后甩下。
沈戟在自己的领域里有时轴得过分,柏玉可以拒绝合作,但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这个本子今天确实就得录完,没有下一次。他一步上前,右手挡住柏玉,“柏先生。”
太晃眼了,不管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人,还是那枚迎着光的领针。柏玉忍无可忍,突然抓住沈戟的衣领。沈戟眼睛睁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柏玉揪着领子往旁边狠狠一推。这一把没有收力,沈戟撞在桌子上,险些摔倒。
柏玉睨了他一眼,大步离开。
一时间全都乱了套,沈戟看着柏玉的背影,几秒后才缓过劲来,低头,将拉扯时掉在地上的领针捡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沈老师的早餐
“哥,哥!”小谢哪见过沈戟被这么对待,又气又急,眼睛竟然红了。沈戟和柏玉刚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说事,他本就有点担心,见人半天没回来,就跑去看是怎么回事,正好撞见柏玉将沈戟推开,冷漠离去的一幕,“他怎么能这样?”
沈戟低头看着领针,脑中空了一瞬,想的竟是无关争执也无关工作的事——领针怎么又掉了?
好在这次领针没有坏,但拉扯时衬衣衣领被扯歪了。旁边正好有镜子,沈戟对着整理一番,看见衣领被领针划出了一道极小的口子。他皱了下眉,心道这件衬衣以后不能穿了。抬手想将领针别回去,好歹临时遮挡一下,但手顿在空中,最终把领针放进西装口袋。
“接着录。”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沈戟就恢复从容,向录制现场走去。
“但柏总已经走了。”小谢正在气头上,叫习惯的柏哥都改回了柏总。
“没关系。”沈戟最会变通,“他不愿意补太多镜头,现有的镜头好好利用一下,正好打造神秘感。后面按原定计划录,抓紧时间。”
小谢其实是个关系户,不然哪能一进入锋光就给沈戟当助理。但他的关系算不上硬,将来想做幕后,一切都得从基础做起。得知自己能够跟沈戟,他是既兴奋又害怕,外面说沈戟对下属很差,和工具没区别,真到了沈戟身边,他才知道沈戟只是太较真了,而且也没有不尊重下属,非要说工具的话,那沈戟本人就是头号工具。
小谢对沈戟的业务能力五体投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沈戟都能马上拿出思路。发现柏玉是个亮点,那就立即更改录制安排,给柏玉加镜头。柏玉愤而离开,那就照现有的镜头打造神秘感。
这事要换成他,现在恐怕还在原地跳脚。
“盲罪”的员工都不知道柏玉和沈戟起了争执,看见柏玉没回来,沈戟神色如常,只道是柏玉有事,和沈戟商量好了提前离开。因为沈戟的把控,这个插曲对后面的录制并未产生影响,接近清晨6点,录制终于完成。
大家打着哈欠互道辛苦,虽然疲惫,但完成一项工作的成就感压过了疲惫,每人脸上都写满兴奋。唯独沈戟还是矜持疏离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兴奋,同时也看不出疲惫,像个不用充电的机器人。他叫了白鹭庭的早餐,让大家吃了再回去,自己却没吃,开车回家。
白鹭庭是晖城的一个私房餐馆,一顿正餐价格不菲,还需要提前预约,早餐也便宜不到哪里去。沈戟通宵赶节目之后偶尔独自去吃,算是一个小小的放松和发泄。这事连小谢都不知道。
“盲罪”的大家伙儿只听说过白鹭庭,但没吃过,纷纷感叹沈老师大气。
沈戟回到住处,脱掉不能再穿的衬衣,在开着暖气关着窗帘的客厅里光着上身喝水,做简单的收拾。挂西装时再次看到领针,看了几秒,将它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菜鱼片,又洗了个瓦罐,把料都倒进去,掺水开火。再舀出一碗米,淘干净,放进电饭煲里煮。
做完这一切,他才去浴室冲澡。冲完澡米饭倒是煮好了,但酸菜鱼片还要多炖会儿,他拿来一条毯子,躺在沙发上休息。
刚才做的那些事对他来说很新鲜。就连瓦罐和电饭煲都是刚买的。那天在柏玉家吃了一回番茄鱼片,他觉得很好吃,便偷偷记下了牌子,回来一查,发现还有很多口味,更重要的是,商家把鱼和配料全都处理好了,他只需要再买一个锅就能煮,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他一下子下了30单,顺便扫一眼评论,看见别人说瓦罐炖的味道更好,又毫不犹豫买了个瓦罐。
亲自炖了一份之后,他情不自禁小小惊呼一声。味道和在柏玉家吃到的一模一样!
这阵子他每天回家都会自己炖一锅,只有午餐还按照营养师规划的吃。小谢发现端倪,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晚上想换点东西吃。
这么吃,他体重略有增加,不过年底忙,消耗也多,暂时看不出哪里胖了。
闻到香味,沈戟去厨房关火。酸菜鱼片他也很喜欢,里面有泡椒,刚吃一会儿,鼻尖上就冒出汗珠。
一锅鱼下肚,按理说胃早就填满了,他却觉得空落落的,坐在餐桌边,出神地盯着碗筷,没有立即收拾。
昨天晚上按捺着的失落和难过,被饱足后的松弛与倦意唤醒,沈戟脑中闪过零碎的片段。忙于工作时,个人情绪就像浮在空中的尘埃,轻飘飘的,无足轻重,现在它们被一场雨冲下来,终于落了地,彼此挨着挤着,是粘稠脏污的泥。
发现来接自己的是柏玉时,他的惊讶遮住了细微的高兴,当时并未察觉到,后来宁安看出他佩戴的领针是柏玉送的,这事对他而言太稀奇了,他忍不住跟柏玉分享,柏玉却没什么兴趣。
如果说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失落,后面柏玉冲他发火,就是他难以理解的冲突。柏玉还把他的领针给扯了下来。
柏玉是个不一样的人,介于家人和工作伙伴之间,他无法定义柏玉的角色,草草给柏玉安在“朋友”的位置上。在这之前,这个位置一直是空的。
又坐了会儿,沈戟揉揉胃,站起来把餐桌和厨房都收拾了。他今天下午还要去锋光和周厌碰头,他们负责的那档音乐综艺今晚要拍通宵。他只有这一上午能补眠。
沈戟睡下时,柏玉刚到“盲罪”。他昨晚离开后开车去了晖城最高的万胧山,在那儿的观景平台上往下看,整座城市就像一个灯火通明的精致模型。
建筑变得渺小,人也变得渺小,人的悲欢离合更是渺小得足以忽略不计。
本就是岁末严冬,山上气温更低,风吹得人头痛,痛过之后带来清醒。柏玉在还没有开到山顶时,情绪就逐渐平静下来。
他到底在焦灼什么?他与宁安早已是过去式,他们之间有七年的爱情,这不假,但也是宁安亲手放弃了这段爱情。宁安眼里只有艺术,真正的爱人也是艺术,他排在艺术后面。
他付出得更多,放不下的当然更多。他为什么非要和宁安比?宁安能够毫不介怀地跟他打招呼,笑容从容。他还不能,还需要时间从这段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因此在突然相遇时不够从容。
为这种从容与不从容生气,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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