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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照迟疑道：“轮回？变成一个新的生命，然后重新懵懂地长大，成人是吗？”
四元用力地点头：“你们人类的必经之路啊。”
“我不再是尹照了。”他喃喃道。
四元终于察觉到尹照的不对劲：“你怎么了？这是好事啊，你不再是戴罪鬼魂了。”
“轮回......”尹照没有回答他，只是呢喃道，“我是不是会忘掉岳灵？我不会再记得现在的事了。”
四元愣了一下，道：“尹照，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到了时辰都是要去轮回的。”
尹照的神色僵了僵，茫然地问：“是吗？”
——
自从判官破了自己的阵设后，岳灵便知道事态已经不受控制了。既然答应过尹照，就要把他带回来的，他想。
正想要动身前去地府的时候，二楼突然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岳灵。”
这把声音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自从岳夜出了意外之后。
岳灵转过身看着突然醒来的弟弟，眼中波澜骤起。
“小夜，我必须要——”
“你别走。”
第36章
眼前人和自己五分相似, 原先瘆人的红眸已恢复回棕瞳，獠牙也尽然消失，然而模样却仍是一派的苍白脆弱, 看起来摇摇欲坠。
“哥哥, ”岳夜缓慢慢行下楼梯, 每移一步都有些吃力，“我睡了很久吗？我好累啊。”
岳灵眼睫轻颤：“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岳夜摇了摇头：“我记得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还做了噩梦。”
“很好, ”岳灵的脸上微微旋出一丝笑意, “不记得就好。”
岳夜见兄长的眼神止不住地飘向大门, 蹙眉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走。”
“小夜, 听话，我会回来的，但我现在必须要去接一个人。”
“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朋友都有些谁了, ”岳夜垂眸想了想，“不对, 你本来就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是要去接谁啊。”
“现在有了。”岳灵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你会回来的对吧？如果不是, 我也要去。”
“你不可以。”
“哥哥，你脸色好难看啊。”岳夜皱了皱眉。
强烈的不安感已经占据在岳灵心头好久了, 他耐着心：“你愿意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的话，我也是会很难过的。”
“那你去吧。”
——
尹照在等, 等岳灵过来。既然他说了会时刻关注着地府动静，就一定能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尴尬不已。几近所有人都在催促他赶紧去轮回道, 免得误了时辰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唯独他自己还在拖延。如果再早些出现这样的事，尹照一定会欣喜若狂，但是如今......轮回？不适合不适合。
自己会重新拥有一遍人生, 可是岳灵却依旧孤单下去，长长久久地孤单下去。
他那个性子啊，惯会拒人千里的，除了我爱黏着他之外，也没有谁了。尹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喂，”四元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轮回乃是人生大事中的大大大事，你怎么突然掉链子了？还不快去。”
尹照：“岳灵他到底知不知道啊这件事？”
“小弟弟，即使他知道你也非上轮回道不可了，现在你已经不是戴罪鬼魂了，不是我唬你，要真赖在地府不走，小心连转世都转不了。”四元的语气十分焦急。
尹照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双手交束抚了抚手臂：“四元，你真的出去不了吗？看看岳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说过会在适当的时机过来找我的。”
“找了又有什么用？”四元苦口婆心地说，“不就见上一面，对于你而言还是要通通忘光的。”
尹照咬得嘴唇都沁出了血丝，迟疑了一下：“你是说岳灵懒得来见我？反正都会忘掉的。”
“我......你......”四元一时语塞，然而尹照又不能好好冷静下来，四元只能扔下狠话来逼他，“是啊，岳灵之前可怜你命运多舛，所以处处关照着你，但是你转世之后，你俩就是妥妥的陌生人，你又得花二十年才能长成现在这模样，岳灵早把你忘了好吗？”
尹照静默地凝视着四元，乌漆漆的眸子里光亮不再，只是微红的眼梢格外的醒目。
“好，我这就去轮回道。”
岳灵出来时，李立早已经侯在了别墅门前：“大人我等你很久了。”
岳灵没有停下脚步：“他怎样了？”
李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出来时，岳灵的眼神徒染上了浓重的阴翳。
“尹照愿意吗？”
“不愿意，”李立斩钉截铁地说，“他一直在磨蹭，好像在等什么，我估计是在等大人你。”
“他会等我的，我说过会将他带回来。”岳灵的眼神里出现了片瞬的温柔。
李立：“大人别怪我多嘴，我觉得尹照和别的鬼魂不一样，他好像根本不盼着转世，总是想着怎么逃出去回到大人身边。他先是来问过我怎样才能溜出地府，后来他非要下彼岸河换封印的时候我也阻拦过他，不过他说只有赌一赌才能博个机会。”
李立的话音每入耳一点，岳灵就觉得心底里某样深藏已久的东西好像在被一点点地碾碎，碾得他刺痛不已。
“我会把他接回来。”
李立惊讶地看着一向波澜不惊的岳灵此刻的神色......竟显然地透着偏执。
四元还未转身就已经感受到了身后来人的寒气，他抖了抖，连忙拦住：“岳灵，你干什么？再走就是轮回道了。”
眼见岳灵没有放弃往前行的意思，四元更急了：“他已经进去了！岳灵你别任性了行吗？你会死的。”
岳灵蓦地停下了，四元以为他的理智回来了，于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刻岳灵说的话又让他连连冒冷汗。
“四元，帮我拖住判官，且当是我帮你复职的回礼。”
“岳灵你——”四元无奈至极，“算了算了，我帮你拦住他。”
“疯了疯了。”看着岳灵的身影，四元语气复杂地连连呢喃着。
若说踏入轮回道是什么感觉，那尹照只能说没有感觉。他仿佛一脚坠入了虚空，什么都感知不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
骤然间，仿佛有股力量在拉扯着自己，他挣扎了几下，还是重重地跌了下来。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本应是躺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此刻却抱着头缩在紧闭的房门后，身体因止不住的抽泣而在发抖。
母亲自从把他匆匆地塞入房间后，便一直不见进来，唯有打砸声和刺耳的哭嚎声不断传入耳中。
那个男人又在打我妈妈了。男孩通红的眼眶逐渐变得有几分凶狠。
不知过了过久，他的母亲才穿着长衫长裤进来，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照照，别怕。”
尹照紧紧抱着她，一抽一抽的哭泣声终于止住了。
然而事情远未结束。他总能在无意间看见母亲挽起袖子时露出的一块块青紫色，有时是新伤，有时是旧痕。
上初中时，“妈你能不能和那个人离婚啊。”
“小孩子懂什么。”
高中时，“妈你必须得和他离婚。”
“好好准备高考啊，大人的事你别管，小心耽误学习。”
考上大学后，“妈，你——”
母亲强塞了一张银行卡过来：“拿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不要他的钱，我已经找到兼职了。”
“花爸爸的钱有什么的。”
“我爸已经死了。”
大四那年，他本是满心欢悦地回家，毕竟找了薪水还不错的工作，这样一来就能彻底摆脱对继父的经济依赖了。然而还未入门口，又听到了惹人头疼的厮打声。
“臭婆娘，你还想杀人了是吧，”继父睁着通红的眼睛，手中紧攥着他母亲的头发，“把维生素换成这破玩意，你他妈这是毒害亲夫。”
看着血流不止的母亲时，尹照感到脑海中有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瞬间断裂。
他冷静地随手顺到的花瓶往那个男人的头上砸下，又冷静地把母亲推出门外，顺便还打了电话让姨妈来接走她。
新仇旧恨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直至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尹照才终于停了手。
尹照报了警，随后似是被什么驱使着，他把母亲的车开了出去，然而方向盘却猝不及防地失控了，绝望之感只维持了片瞬，生命便不再存在。］
尹照从轮回道跌出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痛。
地府的另一边，判官震惊不已地看着刚才判官簿上被烧掉的那一页又重新回来了。他的语气里有几分阴冷：“快去告诉阎王，岳灵这疯子置出了幻境，诱尹照把犯罪的过程重新走了一遍，让他在判官簿上再次留名，强行打断了轮回道的运转。”
判官这才意识到，他高估了岳灵，低估了尹照。
被授意来缠住判官的四元惊诧得根本迈不开脚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微显嫉妒的判官。
天，乱套了。
这一个个，都不正常。
尹照隐隐间听到有一个空灵又虚弱的声音在不断地唤自己回来，终于睁开眼的那一刻，看见了面色煞白得不成样子的岳灵。
他记得自己在轮回道里似乎经历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然而这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空缺了一大片。
“我来接你了。”岳灵的声音缓而轻。
尹照盯着岳灵的目光深深黯黯，似要透过眼睛看到心底。
他的指尖紧攥着岳灵的双臂，霎时间低下头去用锋锐的牙齿咬住了岳灵的肩膀。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就是想咬他。
尖锐的疼痛和腥热的血气混杂在一起，岳灵并没有推开的意思，任由他咬自己。
第37章
尹照直至察觉到口中的腥味时, 才猛然地松开口。
岳灵静默地凝视着他，流转的眼波中所蕴含的意味不明。
尹照呆怔了好一会，乱成浆糊的脑子才稍稍清醒一些, 然而也不算太清醒：“岳灵, 有人说你屡屡救我是因为可怜我, 是这样吗？”
岳灵微微蹙眉，眼色复杂了些。这小鬼......历经大劫后第一件想起来的事情竟还是这个。可是尹照,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我救你是因为我想救, 至于你可不可怜......我没想过。”
尹照还来不及把这句话琢磨出一点什么来, 岳灵便加了句：“别人又不是我, 如何知道我怎么想？”
尹照认真地看着他：“岳灵, 我没有伤害人类，是判官失误了。”
“我知道，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会拦下你这次的转世。”
“啊？”尹照有点期待他之后说出的话。
“轮回是你该走的路, 可是我不希望你临走时带着不甘和愤懑。”
“哦，这样啊。”尹照略一怅然, 尽管知道岳灵这话没毛病，可总觉得自己想听的不是这个。
岳灵咳了几声, 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岳灵，我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可你是怎么中止轮回道的运转的？”
岳灵含糊地说：“就强行停止，没什么的。”
尹照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而后抬眼直视着岳灵深邃难测的眼眸：“我不想转世，不是现在不想而是以后也不想。”
岳灵有些意外：“你当初一心要参加考核计划, 为的就是尽快脱罪好让自己早日轮回，甚至......” 甚至还为此百般讨好我。
“甚至什么？”尹照眼中透着不解。
岳灵偏开话锋：“为什么不想转世？”
“我觉得现在很好，”尹照的眸中浮上微许暧昧的气息, “跟在你身边就挺好的。”
岳灵微怔，半响后才启唇：“这次是因为我在判官簿上做了手脚，可我不能次次都如此。”
尹照突然有些任性，不管不顾地说：“就这样，那就这样好不好？”
“听着，”岳灵的语气凝重了些，“若一直为鬼魂，你始终见不得光。”
尹照有些泄气：“我......我刚才好像在轮回道里做了个噩梦，似乎是有关于我上辈子的，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挺没意思的，我似乎对下辈子也没什么盼头。”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到了时辰还坚持不踏上轮回道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尹照皱了皱眉：“你说。”
“岳灵。”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略带不满的唤叫。
岳灵的神色很快恢复惯常的平静，徐徐转过身去看着来人。
云风的脸色几度变换，最后挂上了一副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他盯着尹岳二人半响，才叹气道：“你俩再这样我得被活活气死。”
尹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躲在岳灵身后帮他拭去肩膀上沁出的血迹。
岳灵静默片刻，才缓声道：“尹照的轮回时辰绝不能是现在，他是被冤的。”
“我知道判决出错，”云风皱眉道，“可是现在要追究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你——强行停止轮回道的运转，违背天意，你是嫌命长啊。”
“还活着。”
云风无奈至极：“违背神性，都是会遭到反噬的。判官如此，你也一样，你太自视甚高了。”
岳灵眼神清明：“我做出的选择或许很冲动，但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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