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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不老，只是脏颓些，因此看上去很沧桑。他低下头一个个地点清花环的数量，只是他的算术实在是有些差，数了一下又要重新数。
尹照接过岳灵递过的大额钞票：“你接着这个吧。”
男子用力地摇头，看起来还要固执地数下去，他晃头的幅度有些大，之前被散乱的头发遮住的侧颈自然地露了出来。
尹照惊讶地看着岳灵也低下身，伸手按住男子的颈子，迟疑的眸色紧紧地扎在他颈间的一个红色疤痕上。那红色疤痕很特别，不仅嵌得深，而且红色的线条恰好构成一个异样的多芒星图案。
岳灵的手突然变得冰凉起来，脸色比掠过的寒风还要凌然：“你很多年以前是不是也去过——”
男子惊叫一声，打断岳灵的疑问，不断地摇手晃头：“我没有我没有。”
岳灵怔住的那一刻，男子不再执着于数花环，而是攥着尹照刚才塞到他手中的钱，像看见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急匆匆跑开了。
尹照以为他和岳灵有些渊源，立即问：“我们追得上的。”
岳灵脚步不动：“精神不好，追上也没有，别折腾他。”
“那我们——”
“先回家。”
岳灵情绪有些低沉，回到家后即刻进了一个隐蔽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尹照跟在身后定定地站着，无措地看着岳灵在乱翻东西，他很少有这样不淡定的时候，惹得尹照一声也不敢出。
尹照扫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幅全家照。只需看一眼岳灵父亲的模样，便知道他和岳灵长得像极了，反而是岳夜具备唐意的神韵多一些。
他回过神的时候，见到岳灵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
画簿——岳灵似乎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拨到最后一页时，手僵了僵。
尹照的目光落到那个多芒图案时，眉头紧皱一下，道：“和那个好像。”
“是一模一样，”岳灵缓声道，“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伤口，我爸爸因为这个走的。”
“流浪汉怎么没事？”
“应该是伤得轻些，又得到及时救治，我当年听叔叔说，有一个提前逃回来的。”
尹照犹豫片刻，拍拍他肩膀：“你想到什么了。”
“我——”岳灵眼帘内映入唐意脸色微冷的模样后，顿住了，“尹照，你先出去。”
尹照一回头就看见明显不悦的唐意，便不再问什么，听岳灵的话走出去，然后顺手把门带上。
“妈。”岳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唐意静静凝视他一会，开口时声音有些颤：“大儿子啊，不要想这些了好吗？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去惦记一个死人啊？”
岳灵心里有某些东西在一点点被碾碎，面上却强作隐忍，语色平静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才来看一看，没什么。”
“你说谎，以你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放下这件事的，当年你才多大啊，还怒冲冲地想去报仇，如果不是我拼命拦着，我们家还得再办一次丧礼。”
岳灵眼中的茫然被一层暗影覆上，困囚住了某些东西，“我想求个真相。”
“真相就是他能力不够，被要歼灭的东西反杀。”
“我们后来已经可以自如地提起爸爸，可是一提起他的死你的反应总是这么激烈。”
唐意呵地笑一声，卷发倾下来遮挡住小半张脸，神色看得不太清：“我跟他说那里很危险，我求着他不要去，可他因着所谓的责任而不听，那时小夜不过出生十来年而已啊，他明知自己的安危是家中大事可还要去那里，我有什么办法？”
岳灵的神色一点点地颓下来，喃喃道：“妈，对不起，对不起。”
唐意的情绪仍未平复：“灵灵，你和我疏离的起因是不是因为他弥留之际，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我不知道。”岳灵的声息低且乱。
唐意用指侧拭去眼角的一点泪，语气平静下来：“你出去。”
“妈。”
“出去。”
在一刻钟之前，尹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和岳夜一起缩在门口静静地听着房门也隔不开的一段争吵，时不时对望一眼，又各自伏低头。
听到拧门把声的时候，尹照下意识地弹起来。
岳夜见着只有兄长一人出来，便匆匆进房间找唐意。
“岳灵？”尹照试探地叫一声低垂着头的恋人。
岳灵缓缓抬起眼梢红红的凤眸，凝视尹照须臾后，突然走过去紧搂住他。岳灵并不言声，只是把头垂下埋在尹照肩上，双肩有些微微发颤。
尹照凝了凝，抬手抚上他的脑后，揉了揉一头银发，而后手微一用力，想把岳灵裹紧一些。
第76章
“妈, 哥哥不是故意的。”岳夜欲言又止地看着唐意。
“我知道，”唐意失落道，“我刚才好凶啊。”
“你和哥哥都怎么了？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们这副样子。”
唐意勉力笑笑：“小夜, 我好像有点后悔了, 你说我现在去找你哥哥他会理我吗？”
岳夜敛眉想想, 若有所思道：“你可以先去找尹照看看，我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够尹照了解他。”
唐意摸摸他的头：“好, 听你的。”
尹照轻手关上门时, 一转身就被吓了一跳, 幸好反应得及时, 将堵在喉间的惊叫硬咽了下去, 末了极小声地称呼一句：“唐姐姐。”
唐意见状指了指房门内，同样压低声音：“睡了？”
“我们前几天在路上，岳灵性格又谨慎, 要处处留意，所以没睡好。”
“灵灵还生我气吗？”
尹照一愣, 随后说：“拌几句嘴，算不上生气的, 况且把话说开了，不用堵在心里, 我觉得是好事，”他停一下, ”在乎才会失控啊。”
唐意在此前脸上一直挂着略苦涩的微微笑意，当尹照话音落下时, 她的表情才真正舒和下来：“好孩子。”
“是啊，岳灵他——”
“我说你。”
“我？”尹照笑了，“谢谢唐姐姐, 我很受夸的。”
唐意：“我什么时候找他聊聊好啊？”
“睡完觉后，我陪他玩一会，应该会放松下来，不过你是他妈妈，什么时候想找他都行。”
唐意轻笑：“我好放心你照顾岳灵啊。”
尹照下意识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反应过来后他略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开话锋，“他醒了我就告诉你。”
唐意突然退缩：“还是等明天吧，怪不好意思的。”
“也行，我们还要留好久呢。”
“那你记得让灵灵先准备台阶，我好下。”
“好，”尹照转身想开门的时候，动作滞了滞，再说话时声音毫无底气，“我就随便问问，岳灵想探寻的真相很不堪吗？”
唐意眸色一变：“为什么这样问？”
“你不喜欢他做的事，应该是因为其中有对他不利的因素。”
“你又知道我心思？”
“在某些方面，我们可能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不定我只是不想让你翻旧账呢？”
“唐姐姐，你也不确定。”
“你啊，”唐意无奈地摇摇头，“想多了。”
尹照终于把门打开：“那我也睡了，唐姐姐明天见。”
“嗯，记得哄哄他。”
尹照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捏捏岳灵的耳朵后，发觉的确无反应后，才想躺下来，不料本应睡着的人手一扬，掀起被子把尹照一并裹了进来。
“你醒着啊？”尹照冷不丁地跌落柔软的被窝里，呆愣了片刻。
“她找你了。”
“当然是试探你有没有准备好台阶让她下啊。”
岳灵蓦然睁开眼：“顶嘴的是我。”
“那就互相说声对不起好了，唐姐姐明天会来找你的。”
“我妈一般会睡到中午，明天又是叔叔约我的日子，先去了再回来和她聊也不迟。”
尹照贴近些，认真地说：“带我去。”
“不行，我不了解那个地方，不能带你去。”
尹照皱眉道：“有什么事的话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立马躲起来。”
“你在的时候我总会不放心，不行就是不行。”
尹照神色蔫下来：“那该轮到我不放心了。”
岳灵再次扬手将被子带上些，把两人一并掩在幽暗的黑暗中，暗得看不清他的神色：“该提第二个要求了，你得呆在家。”
“我——”尹照一时语塞，后来索性耍赖，“我不管，要求的事可以往后推推，你越不让我跟你去，我就越不放心。”
“不放心有用吗？”岳灵刻意地沉着声气，“你跟着去，有什么事也救不了我，反而是我要腾出大半心力来救你。”
尹照心里不高兴，猛然往前倾过去用力地撞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烦。”
岳灵摸摸额头，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笃定会有事啊？”
“对啊？”经他一说，尹照也懵了，“去见你叔叔一面，哪能有什么事啊？”
岳灵沉吟一会，说：“我预感不算坏，只是很笃定我叔叔要告诉我一些事。”
“邮轮上不能说吗？”
“不好猜，我要亲自问他。”
“行吧。”尹照嘴上虽应承，心里却开始谋划一些阳奉阴违的事。
明明不见光亮，岳灵却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淡声道：“我会和小夜说，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无论你怎么讹他都不可以信，如果你非要跟来，那就利落点打晕你，我觉得小夜会很乐意做这件事。”
“岳灵你欺负人。”
“是。”
尹照还想动手的时候倏地被岳灵握住腕间：“不许闹。”
“你怎么什么都不给？”
“我明晚回来和你出去喝酒。”
“让我考虑考虑。”“山，与。氵，タ”
岳灵偏过头：“你已经过了答应的时间了。”
尹照上手握住他的下巴，强行把脸扳回来：“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去。”
岳灵只轻轻一转尹照的手腕，他的手指便尽数投降：“还装。”
“滋——你每次下手能不能就装装啊，还真用力。”
“嘘。”岳灵突然示意他噤声。
尹照竖起耳朵一听，最后摇摇头：“不就咱俩说话的声音吗？”
岳灵把被子掀开：“去窗外看看。”
尹照不明他的意思，但还是裹着小毛毯慢吞吞地走过去，然后把落地窗掀开一条缝——呼呼的冷风直扑过来，不放过每一个空隙也要灌进去，然而他不着急关窗，目光流连在这意外的白色中——下雪了。
乱飘的鹅毛织成一面白网，网住了清冽透彻的寒夜。一声微不可察的咯吱声悄悄响起，得竖起耳朵才能听见。
尹照把落地窗推合起来，刚才裹着的毛毯转眼就成了坐垫，供人闲适地坐下望雪。他正在可惜没有东西靠一靠的时候背后突然被裹上温热的气息——岳灵坐下时顺势把裹着的大毛毯往前掀开然后把尹照圈起来。
由于体感温度几乎恒定，尹照并不怕冷，但塌陷在岳灵怀中的时候还是会有种让人心满意足的暖呼呼的感觉。
绒绒的头在岳灵颈窝间蹭来蹭去的时候，温顺得像只小动物。
“我刚才，”岳灵慢慢说，“听到有树枝掉下的声音。”
“好啊跟我说话还分心。”
岳灵：“......”
“你明天几点出去啊？”
“争取在你没醒的时候。”
“......”我有这么缠人吗？
岳灵：“你要是饿了，家里应该还有吃的。”
“我不能跟着去，那到时候和岳夜去接你总行吧？”
“可以，”岳灵想了想，“我查过，叔叔和我说的图书馆平时不对公众开放，所以在外面等着就好，明天应该也会有雪，不要来早，小夜容易感冒。”
“嘻瞧他那弱缺身体。”
岳灵上手拧他耳朵：“到时你来照顾。”
“他不生病都烦人，何况生病？我不要。”
岳灵：“......”
岳夜把窗户全部关好之后，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越来越冷了，他想。
——
天亮后。
“站住，去哪里？”岳夜喝住从楼上走下来直至大门的尹照。
“你哥什么时候走的？”
“一小时之前，你别想着溜出去，他交代过我。”
“我没想着去找他，就......去吃个早餐。”
“厨房里面有吃的。”
尹照无奈地折回来，味同嚼蜡地解决完早餐后，仍不死心道：“出去看雪行吧。”
岳夜整理好围巾：“我不信你，得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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