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不要开灯,有了灯光之后便会有影子,影子会夺走你的另一个人格。——太可怕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主导我自己。”
“我有些不懂,直到他拉着我来到窗边,悄悄掀开一角窗帘,看向外面。前面的一栋宿舍楼有一个半夜亮起灯上厕所,我看见灯光下面一道黑色的触手迅速攀爬而过,把灯光都笼罩起来,那个病人一下子似乎脱胎换骨,——我不太能说上来这种感觉,好像是一瞬间被救赎,被治愈,他动作行走变得正常,表情变得温和礼貌,是和外面的正常人一样。”
“外面的正常人?”
申树看向尹从,“对呀,和外面的正常相对应,在精神病院里的当然都是不正常的。”
“那么你呢?”
申树愣了愣,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天我在吃早餐的时候去接近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一个人,他去打菜的时候和食堂的工作者笑着说谢谢,没有先前的情绪失控,没有动作夸张,就是一个正常人都很喜欢的,礼貌温和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发生什么了,过去和他交谈,他并非是类似于被什么东西附身,他就是他自己,但是我分明觉得那并非是真实的,而是被掩藏住的……”
“晚上的时候,李柯又来问我。‘你觉得他们还是自己吗?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灵魂?’”
“这样的变化除了与他们一同相处的同为患者的人,那些医师们应该会是最早察觉的。但是随着所有的病人都一个接着一个地变得正常,那些医师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依旧每天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我试图和某一个搭话,那个医生笑着看过来,温和地问我,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柯告诉我,等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那样。”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你之前给我的那一张纸上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柯突然笑了笑,那个笑容很诡异,半边脸扭曲着,只有一点是我能够找出的熟悉感觉。”
“他说,‘不要看着你自己,自己也不要了解你自己。因为你不是一个,在表层下面还有更庞大的你’。”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这所精神病院是那么格格不入。我认为我自己是正常的,但因为这一点被我外界的周围人所否认,因此我来到这里,但是在这里又是格格不入。什么是正常?什么是病患?我不知道。”
尹从问道:“正常人?”
申树怂了怂肩。“我在外面的时候,可能性格不怎么讨喜。从小自己生活,喜欢我自己所属的领域,对于人际交往并不怎么热衷,人也显得孤僻。我时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不知道如何接纳别人的善意,不知道怎么同人交往、亲密。我知道,可能我的所有反应在旁人看来都是不伦不类并且怪异的,他们看我的眼神告诉我,我就是一个异类。我不知道他们告诉我的答案对不对,但是我想找到同类。”
申树的话并没有什么逻辑性,好像是想到哪里便朝着尹从说到哪里。尹从只能自己仔细捋清他话里的内容,才能明白一些事情。
但是尹从并不觉得这样的与旁人不同,便是一种疾患。
“你知道吗?”申树转头看着他,“我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学习到的,在医师们的教科书上写着,疾病分为好多种。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社会上的。不能正常地与人沟通,不能正常地参与社会活动,就是一种残疾和疾患。我就是觉得好可笑,照这样来说,那么世界上又有多少病患?到底是怎么样定出这一个定义?为什么不能是自己、而一定要和旁人产生关联?自己是否的疾患要靠旁人来定义?其实你看外面那些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他们有的光鲜,有的困窘,但对外都是一张刻意的虚假的脸。面对上司要奉承,面对贵人要尊敬,面对亲者又可以肆意地愤怒抱怨,面对弱小者又可以鄙夷不屑。那么多张面孔,虚假也十分多,为什么偏偏这些是正常?”
第122章
“对了,想起来了,我知道答案了。”申树说道,“在我最初进来这所医院的时候,我曾经把这个问题问过当时一个医师。他回答过我。”
“答案是什么?”尹从问。
申树说:“绝大多数人是什么样,什么就是正常?”
尹从点点头,“这样。”
申树又说道:“你所让我帮忙的,我已经做到了,也谢谢你听我讲这个故事。所以——现在是不是该到了你帮我的时候了?”
尹从一点也不惊讶对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挑眉道:“想让我帮你什么?”
“帮我……结束。”他突然狰狞了面孔,灯光打在他身上,落下的影子倏地游动起来,仿佛是变成了利爪,一下子朝着尹从袭来。
*
封泉略微想了一下才想到何黎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是谁的。原来是从天师处带来的那只鬼的名字。
他表情略微惊讶。是童画指引他来这里,但是这个房间却是属于何黎的,而非是程光。但是,何黎和童画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童画又并非是这家精神病院的人,天师处那一叠资料当中也只有李柯和这家精神病院有明确的关系,何黎亦应该与这里无关。
何黎和那些古怪的死者似乎都不同。他的尸体没有被送去天师处,他是一个阴灵,是身上携带阴气的孤魂野鬼。而童画还有那许多人,都没有了残留世间的魂魄,童画留下的只是一个不算是阴灵的残魂。
“这个房间有什么意义吗?”封余肖道。
“找一找,总会有的。”封泉说道。他把写着何黎名字的铭牌装进兜里,走出门外,问众人道:
“分头行事,敢吗?”
封河听封泉这样问,嗤了一声,“都是天师,不会有胆小鬼。”
封泉点点头,“那就好。那么我来分配一下任务。一共有两栋宿舍楼,三个人一组,检查这两个地方。房间内如果找到什么东西都搜集起来,最后来到这里汇合——我感觉,这个房间很关键。”
荣光左右看看,“可是,我们有八个人。”
封泉便转头对封靖说道:“你和荣光还有荣长鹤一组。荣光,记得保护好他。”
荣光拍拍胸口,信誓旦旦道:“放心吧!保护一般人是天师的职责。”
封泉:“封家三位,你们便一组,记得时刻小心。我和那位两人一组,会去另一边寻找程光的房间。”
封余肖表态道:“可以。你们也小心。”
封泉点点头,“还有一点,以防万一,还是来一点小措施。”
封余肖想了想,说道:“我会画传音符,只是现在没有,需要一些时间画出来。”
“不用。”封泉道。他从头上揪了一根头发,摊在手心,另一只手聚起灵力在上面虚虚划了几圈,随即他手里的头发上便竟然泛出红光,而后头发不断拉长,原本的一截短发竟然一直生长到盘旋了一整个掌心,成了一根长长的红绳。
“这是……?”
封泉道:“每个人都系在左手中指上。”
荣光和荣长鹤都照做了,封河和封晓曼还有点不信任的神色,封河怀疑道:
“这个什么东西,能有用吗?正道术法可没见过这种东西,别是什么邪门歪道吧。”
封泉道:“放心,只是我无聊演技出来的小把戏。况且一根绳子而已,你都不敢系?”
封河闻言顿时说道:“谁不敢?不就是一根绳子,要是没什么用,你就等着被嘲笑死。”
封泉心想,这个脑袋不太好使的封家小子果然得用这个法子来对付啊。
红绳系在每一个人的左手中指上之后,瞬间便消失了形体,隐没在空中,仿佛原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封泉道:“那就出发吧。”
荣光、荣长鹤由封靖带着,封泉比较放心。封家那三个看灵力都很不错,只不过可能阅历不太够,但是为首那个叫封余肖的性格沉稳,倒是能够弥补一些。他之所以和跟着封家前来的那位中年男人一起,也是想着保护好这个没有灵力的人。
等到荣光和封余肖他们都离开了,封泉走过去那个看着他们离开方向的中年男人。对方神情有点惶恐,原本是想要挽留封家三人的离开的,看起来好像对于自己和封泉两人一组这件事十分担心。
封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哥们儿,不用担心,跟着我,咱们去旁边那栋楼。”
男人愣了愣,突然转头来看向封泉。
封泉还打算安抚他,便见男人眉头紧皱,表情惊疑地指着自己,“你刚刚……叫我什么?”
封泉道:“哥们儿?不喜欢这个称呼?兄弟?叔?我觉得哥们儿你长的这么帅,一点都看不出年龄,叫叔不是叫老了么。”
男人突然表情十分难以言说地看着封泉。封泉疑惑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问:
“怎么了?”
男人道:“我叫封林海。”
封泉点点头,觉得这个名字真的有一点熟啊。
这个叫封林海的男人继续说道:“我有个儿子叫做封泉,我是你爸爸。”
封泉:“……?”
接下来的路程封泉和封林海是沉默地走过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他不太会看人,又因为懒,觉得太浪费心神,所以也不怎么掐算。而封林海和他这一层的血缘关系他竟然就现在才察觉。
不过封泉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感觉对方那么熟悉了。
……因为那是他爹。
其实也不怪他没有认出来,在原本的封泉的记忆当中,这个父亲在好多年前便离开了家庭,就算是在没有离开之前,也是常年见不到一面,比方枫女士还要忙。他也不怎么直视这个父亲的脸,两人之间说是几乎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又这么多年不见,早忘记了他的模样。
至于照片?方枫女士从来不是一位被感情和婚姻困囿住的女性,和封林海断了之后,家里照片几乎都没有留下,封林海的名字也没有被怎么提起过。
封泉现在有点明白自己为何会借助这具身体重新活过来了。
原来封林海这一支竟然还是封家的支系,虽然现在因为十几代都没有出一个有天师天赋的人而被分出封家,但是在几百年前,应该也曾经在封家主系呆过。
走出这栋楼之后,封泉这才暂时摆脱了尴尬,同封林海说话:
“那个……叔叔?”
封林海皱着眉,“我是你父亲。”
封泉耸肩道:“您不是和我妈在几年前就离婚了么……好吧,爸。”
封林海淡淡地应了一声,显然对于封泉这一个重逢的儿子不怎么在意。
也对,如果真的父子情深的话,在他们刚刚见面封林海便不会无动于衷。
封泉说道:“您跟紧我,不用担心。”
封林海看了封泉一眼,表情不以为然。“你就应该让我和封家三位大人一起,和你?”他眼神挑剔地看着封泉,还带着些不满。“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强出头。自己不知道从哪个小道观学来几个小把戏,就想在天师大人们之间强出头。”
封泉没怎么解释,只是无奈道:“反正您跟好就对了。”
他们身上都还有隐身的效果,因而身形不显,加上有意不发出声音,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封泉和封林海没有遇到什么便找到了一间似乎是程光办公室的房间。
房间一部分是办公桌,一半是休息室。封泉慢慢闭上眼,仔细感知了一下,有着比较浓的程光的气息。他转头对封林海道:
“爸,麻烦您去隔间休息室找一找是否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封林海去到隔壁之后,封泉便围着这张办公桌走了一圈。
第123章
这张办公桌是木质的,上面摆放着一些书籍和一个笔筒。抽屉上有锁。封泉手指在锁孔上一划,打开了。
封泉拉开抽屉。
里面是几个文件袋。封泉眼睛一亮,拿起一个拆开看了,里面是这所医院里病人的资料。一个文件袋里有十多份资料,封泉全都翻看一遍,然后看向下一个。
最终他在最后一个文件袋里,看到第一份资料上面的一个名字:
何黎。
封泉迅速把它浏览了一遍,翻到下一页。这一份文件袋里就只有三份资料,分别是何黎、李柯,还有申树。
最后一个名字封泉很陌生,不过既然和何黎的档案放在一起,封泉还是把这一份看了一遍。这个叫申树的人和旁人很不同,他的住院费用,是自己给自己交的。
换言之,这个申树,是自己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里来。
——为什么呢?
封泉眉头紧皱,继续看下去。他手里的这份资料上面表明申树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少得可怜。似乎是个孤僻的人,从孤儿院长大,没什么亲人;直至成年之后都没有和哪个福利院的人成为朋友,和院长护工等人也没什么联系。在生活当中很少主动与外人交往,于是资料后面跟了一大页的治疗方案,主要目的是重建申树这位患者的社会能力。
封泉不以为然,把三份档案后面的治疗方案重新放回档案袋中,拿了他们资料放进包里。
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遇见一个患者,保存的这些资料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办公桌上还有没有其他能够提供一些信息的东西,然后封泉便走到里间的休息室里,通过外面依稀的月光,他看见封林海正坐在屋里的小床上,撑着下巴打瞌睡。
封泉:“……父亲,醒醒了。”
同时他的目光打量整个屋里的环境。
这里设施更加简单,就只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而已。一张床,旁边是一个衣柜,柜门开着,里面除了衣服别无他物。视线回到封林海身上的时候,封泉的目光在他背后的墙面上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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