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荧光在白天里铺成绚丽的银河,雨点般纷纷落下。
这片光幕雨点里,铂吟看向他,忽然说:“不会有别的了。”
郁折虹歪头:“嗯?别的什么?”
铂吟:“别的契约者。”
灵研所投放出的所有窗口都相互关联,现在已经全部摧毁了。
郁折虹眼见星海如瀑落下,铂吟的蓝眸里倒映着闪烁的银河。
——不会有别的了。
所有的宇宙位面里,只有你一个。
铂吟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可是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实在很难有人可以把持得住。
郁折虹心一跳,笑道:“那我就是你独一无二的老板了。”
……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神明。
“我们还可以再在这个位面待一段时间,但是不能接触生命体。”铂吟问,“你还想去什么地方?”
郁折虹:铂老师,你是来旅游的吗?
他思索:“你让我想想?”
*
一刻钟后,近江墓公墓。
“他们给我选的墓地,位置还不错。”郁折虹手撑着下巴,眨眨眼睛。
郁家毕竟是豪门,对外面子要做足,怎么都不可能让长女的儿子睡在夜底荒坟里的。
这家公墓是真正的寸土寸金,比外面许多活人住的房子还贵。不可不谓是有钱人的讽刺。
近江远在郊区,如其名,临着一道漂亮的江水。这里视野开阔,风景极好,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什么高楼大厦,只有水墨画似的青山。
正是正午,天气很清爽,虽然在夏日,但并不炎热。刚刚下过雨,云层遮盖下,阳光恰到好处。
郁折虹心想,世界上应该没人有这样的体验了——以一种半透明的状态,站在自己的墓碑面前。
“这底下埋的是什么?是我的骨灰盒吗?”郁折虹突然好奇,“我应当没有骨灰可以埋。”
他可是身穿,作为一个对自己身上每颗痣的位置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自恋狂,郁折虹确信现在的身体是原装货。
铂吟:“灵研所做过遮掩。”
郁折虹在手机上查新闻,他的手机能连上这个位面的网络。
很快就搜到了——
【X月X日,第一医院突然被陨石砸中……造成了人员伤亡……】
这条新闻的结尾写了具体的损失,其中有写,一间手术室一个手术失败了的患者尸体刚好被砸中,现场少量DNA残留,确认吻合。
“尸体面目全非”的郁折虹:“…………”
草?
这尼玛比马亲王的天降陨石术还要离谱!
灵研所就是这样做事的吗!看着就像是一个冷笑话的段子!
这条新闻当时上了社会热点,热搜热度也很高,所有人都在说那个患者真的好倒霉,先是手术失败,后面又是死无全尸,简直悲催到家了。
谁能想到呢。
那个悲催的患者其实是穿越了,手术刚失败就被转移到另一个位面去了。
好在,郁折虹具体住哪家医院对外界是隐瞒的,所以,除了家人和律师,大家并不知道那个倒霉的患者就是【色散折光】,郁折虹好歹保住了自己最后的一点脸面。
郁折虹直想骂人,半天才说:“……好歹我还因祸得福,重新活了,也不算亏。”
他的手术确确实实是失败了,当时就应该死在了手术台上。
但在另一个有灵气存在的世界,铂吟的那几滴血又给他续了命。
还有其他十几个人员的伤亡,搞出这件事的灵研所确确实实身上背着人命,他们死得一点都不冤。
郁折虹看完新闻后,发现铂吟在看着他。
这人看得很专注,神情也很放松。
他很熟悉铂吟这样的表情,这意味着此人情绪比较平稳,甚至算得上好。
郁折虹:“……”
他又双叒叕被嘲笑了。
因为这种离奇的死法。
他愤愤说:“不准笑我!”
铂吟:“嗯。”
郁折虹狐疑:“你保证?”
铂吟并不回答他,只是眯了眯眼睛。
郁折虹哼了一声:一点都不走心!
他没有查关于郁家的动向,因为他猜都能猜到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是体面的人,当然不会向谁讨要什么说法,而是“心酸地”全盘接受了这个噩耗。
也许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上面出席的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
他转而进了自己的粉丝界面。
铺天盖地的灰白色图片,还有网站和杂志为他举办的悼念专辑。
“漫画家郁折虹”死亡的消息,是在那个新闻后几天才出来的。其实他的粉丝都早有准备了。
铂吟也在看。
【……色散折光这个名字后面,确实是个很敬业很称职的漫画家。他在知道自己的病后,就修改了连载的进度,最后没有留下一个没有讲完的故事,每一个主角最后都寻求到了自己的圆满。】
【他早就已经为自己的离开做好了准备,没有给世界留下遗憾。】
【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我们希望,郁先生可以在那里找到自己的圆满。】
——这是他连载的那个杂志社给他的悼词。
郁折虹不太看得爱自己的人为自己难过。
他关掉手机抬起头的时候,眼圈有点红。
铂吟轻声道:“快下雨了。”
郁折虹点了点头。
他的墓碑前面有很多白菊,卡片上画着自己漫画中经典人物。花瓣被一场雨打过,在黑色的大理石上散落一地,沾着水珠。
郁折虹一束一束地看过去,没有看见自己母亲的字迹。他早有预料,心里便也没什么波动。
而在墓碑后面,就是一大片花海山坡,繁丽的鲜花在阳光下热烈盛开。
郁折虹忽然觉得,这个墓地的选择可能也有自己的粉丝帮忙选择的成分。
因为他曾经发动态说过,以后想要长眠在一个有鲜花常年盛开的地方,就像这里一样。
郁折虹过了一会儿就把心里怅然的感觉压下去了,甚至还说:“我觉得那片山坡很适合野餐。”
铂吟:“……”
郁折虹煞有介事:“来都来了,我要再逛逛。毕竟也是我睡的地方。”
铂吟面无表情。
会说墓地适合野餐、要逛逛的,他确信只有郁折虹这么一个奇怪的人类。
雨点不一会儿就落下来了。
近江公墓没有常见的青松翠柏,也没有高大建筑,这就意味着根本没有躲雨的地方。雨滴并不属于生命体,是可以接触到它们的。
郁折虹坚持“墓地和下雨更配”又逛了大概十五分钟,发觉自己可能是个智障,捂着脑袋说:“铂老师,我们回去……”
话未说完他蹙起了眉,因为无名指的戒指似乎发热了一下,不过并不强烈。郁折虹放下手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异样。
郁折虹回头道:“铂老师……”
话到一半,却是愣住了,甚至有点惊吓。
因为铂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躺倒下去了!
就这么倒在了花丛里!
郁折虹:“我靠!”
他心脏简直跳到一百八十迈,也顾不得什么戒指不戒指了,赶忙去看。
怀里的白鸮扑腾了几下,说:“我没事。”
不是之前细细的声音,而是低沉清澈的男声。
郁折虹低头:“……铂老师?”
猫头铂,或者猫头吟更顺耳,说:“嗯。”
“我的休眠期到了,所以才会突然沉睡。”猫头吟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说,“过一会儿会醒过来。”
“休眠期?”郁折虹被新名词砸中,顾不得追问它的意思,“过一会儿是多久?……等等,那你还穿过来这个位面?!”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灵研所的人说的话。
——“神明最近灵力波动在降低。”
——“他在逐渐变虚弱。”
猫头吟:“我能带你来,就能带你回去。”
“?”郁折虹无名火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明明很虚弱,还要用那么多灵力!”
想也知道,铂吟穿过位面会消耗很大量的灵力。他本来就不如远古时期强大,还在那什么劳什子休眠期!“你想个办法把这具身体带走。”猫头吟像是不明白他的怒从哪来,歪了下头,闭上眼睛。
顿了顿,它又说,“丢在这里也没关系。”
郁折虹:“铂吟!”
猫头吟关机了。
停在郁折虹手臂上的,变成了原来的机械白鸮,叫了两声蹭着他的手臂。
郁折虹:“什么叫丢在这里??”
这说的是什么话!
在和铂吟的相处过程里,郁折虹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人一点都不在意自身。
他从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耳朵的形状,没有喜好的倾向,无欲无求。郁折虹觉得如果有修无情道的人,那也绝对不会比铂吟更彻底了。
如果真的没有欲求,那也就罢了。
可是,他有。
这个人喜欢吃甜,甚至还能观察到在甜味上更细分类的偏向——他喜欢清甜的、水果味的东西,而不喜欢太腻的奶糖。
他也是会虚弱、需要休息的,他是机械之神,毕竟不是真正的机械。
神族也是一种生命体,凡是生命就都有欲求。
他对待自己如此漠视,在他眼里,自己和世间万物仿佛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苍白、无趣的东西。
休眠期,想也知道这是一件对神族来说很重要的事,但铂吟却平淡得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甚至都不知道郁折虹为什么生气。
郁折虹兀自气了几秒,雨越下越大,只好想办法搬走铂吟。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铂吟睡着的样子。
他忽而皱眉——他怎么感觉铂吟好像……年龄变小了?
……是的,不是错觉。
铂吟的身形确实在慢慢变小。逐渐地变成少年,肩变窄、脸上的棱角变得柔和、身高在缩水……
这是休眠期的副作用?郁折虹看得新奇。
好在,铂吟变到大概十六七岁的外表时就停止了变化,维持不动了。
少年外表的铂吟,容貌要更精致秀丽一些。
花丛中沉睡的神明,这幅场景看起来像一幅油画。
雨点都不忍心把他变得狼狈,豆大的雨滴到了他身前几公分,就都变成了细细的雨丝,很柔和地洒下来。
郁折虹戳了下铂吟的脸颊,从前铂吟的体温都是冰凉的,但现在,手指下的脸颊透出了温暖的体温。好像变得更像人类了。
手感太好,郁折虹忍不住又捏了几下。
铂吟的白袍白发像花瓣一样微微散开,水珠缀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然后过坠落,像是露珠从纤长的草叶上坠落下来。
郁折虹看得有点入迷了,本来他有点想干脆真把铂老师扔在这里算了,但看着这张少年人的脸,不知不觉赌气的念头都打消了。
“铂老师。”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以后我一定要督促你,对自己好一点。”
他操控起灵力。
咖啡色的树藤慢慢生长,上面生出翠绿的叶子,织成伞盖遮盖在了铂吟上方,然后环抱一样把他托起。
*
片刻后。
二十三公里外,“叁元”工作室。
郁折虹想了半天要把铂老师带去哪,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他十五岁离家出走的时候,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创立了这个工作室,也是他后来独立工作室的雏形。
一年后那帮狐朋狗友就七零八散,已经小有名气的郁折虹就出钱买下了这个店面。
往后,他越来越有名,这里一直没想到要做什么,就空着了。
郁折虹有些时候烦心就会来这里住几天,或只是单纯地待一会儿。
叁元坐落在一条很偏僻的小巷子里,因为城市重新规划,这里一大片早在几年前就荒废了,拆到一半因为资金问题又迟迟没人接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放着,几乎不会有人来,只有一些流浪猫狗。
——当然,现在还多了他这么个孤魂野鬼。
郁折虹用灵力撬开了自家的门。
长久没来的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道。他打开了灯,施加了清洁术,把铂吟放在床上。
突然寂静下来,郁折虹发了会儿呆,看铂吟。
然后恶趣味渐生,变出一朵白花别到了铂吟耳边。
容貌秀丽的少年和洁白无瑕的花朵,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郁折虹思想挣扎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胆子给铂老师穿上裙子。
窗外传来轻微的簌簌声。
郁折虹现在听力已经不是普通人,歪头听了一会儿,仿佛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喵”。
他到窗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煤球?”
这是一只黑猫的名字,以前被他们喂过。当时周围的流浪猫都被郁折虹他们抓去绝育了,煤球宁死不从,但最终还是没逃得过。
此猫气性很大,后来这里荒废了,很多流浪猫都迁移了,它却也还是不走。郁折虹每次每次都能看见它。
白鸮蹲在郁折虹肩头,歪头看猫。
煤球似乎有些疑惑,仿佛在说——这里是不是有人?为什么我看不到?
郁折虹把窗打开,煤球被吓了一跳,毛炸起,谨慎地伏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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