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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钧忙问：“怎么了？”
“爸爸……爸爸他……”柯景阳抽泣着说：“爸爸的样子好奇怪，怎么办……”
夏钧心中一紧，没想到事情竟然真的那么严重，忧虑道：“怎么奇怪？”
“爸爸他说他不认识我……而且对父亲的态度也好奇怪……”柯景阳用手重力一抹眼睛，哽咽说：“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父亲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爸爸安抚下来。可是爸爸他看上去，他躺在床上看上去好可怜，一下子很痛苦，一下子又很狼狈，像疯了一样，我从来没见过爸爸会露出那种表情……叔叔爸爸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受伤了？父亲他什么都不和我说，叔叔你告诉我好不好……”
夏钧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议在旁边那三个人面前开视频通讯了。只觉得身侧一阵被针尖刺痛皮肤、刀刃划破身体的异样感，柯景阳的这段话听上去简直像是在火上浇油，夏钧忙说：“你父亲没事的！”
柯景阳哭着说：“……真的？”
夏钧：“你要相信你爸爸！你爸爸什么时候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柯景阳六神无主道：“那爸爸为什么……”
夏钧和柯景阳保证：“这肯定也是在他计算之内的！”
章依莱一把夺过夏钧手里的手机，对那头的柯景阳道：“阳阳，我想看看嗔哥。”
柯景阳声线有些颤抖：“但爸爸现在的样子……”
章依莱声音重了起来：“快去！”
“……”
柯景阳身体抖了抖，迈着胆怯的步子朝柯少嗔的房间走去，小心翼翼推开门，半边身子探了进去。
镜头在颤抖中，将柯少嗔的身影拍了下来。
夏钧还是第一次看到柯少嗔露出这种苍白脆弱的模样，当下脸色就变了。
听别人说，和自己实际看见，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柯少嗔斜靠在床上，眼睛半睁，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不可承受的巨大疼痛。他看着旁边手掌紧紧握住他的尹司锦，声音很轻很轻，却在不断对他说着话。
话语中似乎找不到什么确切的逻辑，就好像睡糊涂醒来说着胡话一样，让人听后非常不安。
“没关系……我一定会救你……”
“不是让你走了吗！我不想看到你！”
“司锦，司锦对不起……”
“为什么要阻止我！只要所以人都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司锦我真的很爱你，我不能失去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不要这样……求你……”
这完全就像是疯了。柯景阳难过地抹去眼泪，呜咽道：“爸爸醒来之后看见父亲，就一直这样了。”
章依莱手掌无意识攥紧，屏幕被生生捏出了数道裂缝。夏钧吓了一跳，忙说：“小心手，别伤到。”
章依莱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把捏紧的手掌松开，深怕将手机捏成了金属块，就再也看不到柯少嗔了。
卜岛闷声说：“看这样子，我们的确是不该过去打扰主人。”
夏钧向三人确认道：“少嗔这是在说他失忆期间的事情吗？你们听懂的吗？”
几人纷纷摇头：“主人/嗔哥/哥哥和尹先生/他的关系一直很好，从没听说过有这些事。”
夏钧诧异：“那这是怎么回事？”
尹司锦难道明白柯少嗔在说什么吗？
尹司锦手掌牢牢握着柯少嗔的手。躺在床上的人，他的手心很炽热，正在不安分的动着，一如此时柯少嗔那混乱不堪的记忆。
尘封多年的过往再次被挖出，一如那清澈的海水下方沉淀着的堆积物，汹涌澎湃的爆发而出，将水面搅动成浑浊的一片，弄不清那是是非非。
柯少嗔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记忆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时空到底是记忆里的哪一个位置。短短二十年来并没有多美好的人生，不足以支撑容纳他长达数百年的记忆，让他在庞大而又痛苦的过去中迷失了自己此时的立场，满心满脑都是过去的回忆。
重复的，类似的，挣扎的，狼狈的回忆。
悔恨与愤怒，追逐与失败，胜利与放弃。熟悉的人在这个时空或许是见面眼红的死敌，下一刻或许又变成了相知相交的过命战友。曾经的手下败将变成了现在的信任下属，敬仰过的偶像变成了毫无特征的路人，命运悲惨的少年兵现在正在他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又或许完全是反过来的？
战友变成了仇敌，路人变成了英雄，儿子变成了孤儿……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柯少嗔已经彻底弄不明白了。
他只知道，这数百年的人生中，不管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唯一不曾变过的，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尹司锦。
支撑着他，在他飘摇不定的人生航程中，像一道明亮坚定的灯塔，指引他、照亮他前进，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依靠。
痛苦也好，开心也好，绝望也好，幸福也好。
不管什么时候，总能找到尹司锦默默陪伴着他，深爱着他，保护着他的画面。
尹司锦就是他柯少嗔能够一直坚持不懈走下去的信仰。
是他漫长而又混乱的记忆海洋中，唯一能将他从虚幻的过去拉回到现实然后停靠在岸的港湾。
尹司锦看着柯少嗔痛苦的样子，心中难过不已。他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过于糟糕的感受让尹司锦此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可现在柯少嗔却正在承受那糟糕的体验，但他什么都不能为柯少嗔做到。
或许，就这么放弃，也不是不可以。
似乎是察觉到了尹司锦的悲伤，柯少嗔浑浑噩噩的涣散目光看清了尹司锦的模样，纯粹靠着本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对尹司锦露出了宽慰笑容，轻声说：“我没事……别担心。”
尹司锦低下头，终于忍受不了地哽咽了一声。
他不敢去想，类似的事情柯少嗔到底经历过多少次。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在其他的时空，柯少嗔与他之间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虽然柯少嗔总是与他说“放心吧，这次一定能行”，但这是真的吗？如果能行的话，为什么他的死期一直没有改变过，柯少嗔是不是只是在安慰他，实际上前方的路依旧还是很长。如果像当年的他一样，尝试了无数次，一直到精神承受不了了为止，才知道事情根本没有转机怎么办。那这些年，柯少嗔所承受的一切，不是都白费了吗。那他离开之后，独留下承担了那么多痛苦记忆的柯少嗔在这个世界，他怎么能放得下心。
越是挣扎，越是努力，失败后的痛苦，才会越深……尹司锦比谁都要清楚这点。
为什么他总是只能留在原地，什么都无法为柯少嗔做到。
或许他现在应该直接离开，彻底断了柯少嗔再一次尝试的途经，躲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夏钧突然冒出来的一言，骤然唤醒了正在胡思乱想中的尹司锦。
“司锦！你一定要留在少嗔身边！好好照顾他！”
尹司锦不安的目光对向了站在门口的柯景阳。
夏钧说：“我们都很担心他，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拜托了，少嗔就交给你了！”
尹司锦下意识说：“我知道。”言闭立马被自己的话说的愣了一下，然后心头泛起一阵无可奈何。
不管如何，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想和柯少嗔在一起的。否则，没有他尹司锦的一次次默许配合，不断的帮助轮回，柯少嗔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夏钧看尹司锦那复杂忧愁的神色，忍不住道：“或许你才是我们所有人里最难熬的一个……对不起让你承担所有事。”
可是如果这时候让王琼等人来到柯少嗔身边，天知道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会作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不。”尹司锦侧头看向柯少嗔，脸色不自觉带着温柔。“少嗔才是最难过的。你说的对，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的身边。”
就像柯少嗔曾经说过的一样，不管什么苦，他们要一起承担。
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他舍不得让柯少嗔一个人承受那种痛苦。
既然柯少嗔做出了选择，那相信他，无条件的支持他，才是尹司锦应该做的事。
其余的念头，那些丧气的话，他也不会再想。否则，不是等于辜负了柯少嗔这些年的付出，不信任柯少嗔的能力了吗。
看着柯少嗔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身体抽去力气，躺在床上陷入了安眠，尹司锦说：“放心吧，这里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让少嗔完好无损地平安回到公司的。”
夏钧多少是比王琼等人要理智冷静，懂事一些的。比起在意柯少嗔此时的状况，他更清楚在这个时候替柯少嗔收拾麻烦，不要让别人给柯少嗔带来更大的困扰，才是他这个朋友此时更应该做的事情。
于是像是在告诫周围人一样，夏钧对画面那头说道：“我们相信你，也相信少嗔会没事——阳阳，这两天你来叔叔这边住，不要给你父亲他们添麻烦，知道吗？”
柯景阳声音很低，很不情愿，但还是道：“我知道了。”
夏钧又说：“司锦，少嗔醒来后给我们一个电话。”
尹司锦伸手抚去柯少嗔额头的汗水，说：“好。”
挂断电话，夏钧把满是裂痕，饱受创伤的手机放回了口袋，对身旁三人说：“少嗔现在的事情，只有我们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暂时保密吧。”
不然类似上次柯少嗔感冒发烧后，公司上下混乱一片的局面，估计又得重复一次。
王琼等人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乱说，不然柯少嗔状态低迷毫无防备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谁知道会惹来多少的风波和麻烦。虽然心中焦急，但还是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大家抱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耐心等待了三日。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来自柯少嗔的电话，宛如一道天籁之音，终于在夏钧的手机中响起。
第118章 求索·其二
柯少嗔醒来之后, 只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大脑昏涨, 好像大病初愈, 宿醉一宿一般，脑袋一阵阵撕裂性的刺痛, 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看着躺在他身侧，与他左手握在一起的尹司锦，柯少嗔下意识露出幸福的微笑，抬起手抚摸过尹司锦的侧脸。
对上尹司锦不知为何万分惊喜的眼神, 柯少嗔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记忆初醒”, 想起过去的一切了。
反倒是尹司锦，忘记了过去那些年, 在他几十次轮回时经历的种种事情。
遗憾无法避免地在柯少嗔心中无声无息缓缓徘徊。
但是他却没有将这点表现出来，他不希望看到尹司锦难过的模样，习惯性握住尹司锦的手, 空出来的右手半环过尹司锦的后脑, 轻轻揽着他的头, 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笑着说：“我回来了。”
尹司锦不安的眉眼终于彻底舒展开来，他欣喜不已道：“少嗔, 你记起来了！”
“嗯。”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柯少嗔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对尹司锦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让你受惊了吧。”
“没关系。”尹司锦说：“没什么的。”
柯少嗔才不信尹司锦这几天真的会“没什么”, 嘴角挂着无意识的笑容, 看上去很是开心幸福。
他紧了紧和尹司锦握在一块儿的手，说：“放心吧，以后已经没有什么再能阻挡我们的事情了。”
尹司锦光顾着高兴，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嗯？”
柯少嗔说：“想起了一切之后我才明白，我现在到底有多幸福。你在我的身边，周围有那么多关心我的属下，敌人变得不堪一击，隐患尽数消灭了，各种准备工作全都做好，我也没有变坏……”
细细数来过往的种种经历，此时的人生简直像是一场梦幻，完美到不像话。
尹司锦理解过来柯少嗔话语中的意思，眼中闪过了一抹歉意。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柯少嗔到底都遭遇了些什么……
柯少嗔说：“这次我有把握，绝对能够成功。”
尹司锦笑着点头：“嗯。”
“这段旅程终于也要走到终点了。”柯少嗔感慨道：“放心吧，等我回来以后，一切都会结束的。”
尹司锦定定地看着柯少嗔的眼，半晌后认真的说：“嗯。”
柯少嗔忽然笑了：“这次你不说阻止我的话了？”
尹司锦不好意思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眼睛，就忍不住相信你说的是事实。”
柯少嗔开怀笑了起来，揽过尹司锦，将他半抱在怀里：“听你这么说，我就更有信心了。”
“阳阳他们很担心你。”要不要先给他们打个电话。
“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柯少嗔道：“对你们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先送我回去吧。”
尹司锦有些心疼：“可是那么多的事情……”
过去柯少嗔二十多年来经历的事件，现在全都要柯少嗔回去一件件的处理完。刚刚恢复记忆还没有稳定下来休息一阵，尹司锦想想实在是有些担心。
“所以我才有那半年的休息期。”柯少嗔笑着道：“累了的话回来，看到你的样子，我就能精神百倍。你是我的充电器，只要有了你，我就什么疲惫都没有了。”
尹司锦羞涩地垂下了头，纤长的眼睫毛如蝴蝶翅膀一样扇了两下，却又抬起头，主动吻了吻柯少嗔的嘴角，说：“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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