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封棠说:“我没觉得自己做错。反而,在我明白自己原来‘有一点用’的时候,我就想着利用自己的能力,去我爸爸公司看他,希望让大家明白‘我爸爸不是你们能够欺负的’。可结果……却事与愿违,我爸爸在公司里的处境似乎因为我的原因越来越糟糕了,没有人愿意与他说话,大家一见到我和我爸爸就躲得远远的……最后导致我爸爸只能辞去工作,转而到这边来上班。”
夏钧疑惑道:“可我听说你爸爸不是被迫辞职,是因为接到我们公司的邀请,被我们的老板挖到这里来的啊?”
“那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说出去好听,所以才这么讲的吧。”封棠道:“哪儿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刚好我爸爸被逼得不得不辞职了,另一个公司的邀请就寄过来了。”
“有可能。”夏钧对此表示很确信:“因为我们公司的老板不是常人,他总是能做到很多外人眼中看来似乎很神奇的事情。肯定是他一早就注意到了你爸爸的情况,所以才会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理由,将你爸爸挖过来的。”
封棠对此不置可否:“是或者不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爸爸最终还是因为我的原因被迫转职,而我……而我也因为那件事的影响,发挥失常,输了比赛。现在又和我爸爸闹成这个样子,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夏钧道:“你会自责,会难过,说明你还是爱你爸爸的。你爸爸当然也很爱你。既然两个人都互相关心,互相爱着对方,又怎么会‘一切都无法挽回’呢。”
封棠语气有些自嘲的说了句:“我爸爸他爱我?你难道没看到我爸这两天的反应吗?他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意我到底如何。”
夏钧不可思议道:“你竟然觉得他不在意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没看出来你爸爸有多担心你吗?”
“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就是他的关心吗?”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封棠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他是大人,大人难道不知道怎么带孩子,不知道怎么管教孩子吗?只是骂我一句,真的有那么难吗?”
“谁都不是生下来便是大人的!”夏钧自小生活在患病的母亲身边,成长在贫困又愁苦的家庭中,见多了母亲躲着他,在深夜里偷偷抹眼泪的画面,所以他比谁都要清楚,大人其实也是很脆弱很无助的。“大人也会有烦恼,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只是他们比我们大了几岁,身上承担着必须养育我们的责任,所以装出镇定的样子,硬着头皮去承担‘大人’的身份,想尽办法不让孩子看出来他们的不安。”
夏钧说:“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家里看到了一只大老鼠冲我跑过来,吓得直叫妈妈。我妈妈连忙从家外面冲进来保护我,用脚对着老鼠狠狠踩了好几下,直接把那老鼠踩死了。可是踩死之后,我都没来得及对我妈妈说妈妈好厉害,她就叫的比我、比那老鼠还要惨,在地上不停地蹦了好几下,明显是吓得不得了。你说我妈妈她难道不害怕吗?说不定我妈妈比我还要害怕。可为了我,她做了他平时根本不敢做的事,挺身而出保护了我——大人就是这样,在孩子面前,痛了也说不痛,累了也说不累。就算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被我们看见了,他们也会装作不在意的说上一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不是老老实实的和我们承认‘我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我被人在背后说了坏话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我是个不如别人的没用的大人’,而是会说‘我不希望你一个孩子有那么多的烦恼,这些事情我们大人会解决,不需要你强出头、甚至还和人当街打架’。因为有些事情,是大人打死都不会对我们说出口的。”
夏钧看着表情慢慢变得平和,人也逐渐安静下来的封棠,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为人父母,也是需要经验累积,去慢慢学会、并且承担这个身份的。你以前那么懂事,从来没有让你爸爸操心过,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你让他怎么办?他自己都被你的改变吓得够呛,你还指望他能像一个处事不惊的智者一样,举出你的种种不对,并为你引领出正确的方向吗?你明明知道他很笨拙,为什么就不能想到他在这方面同样也很笨拙?”
封棠听后,默不作声,静静地思考了很久。
他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点,理所当然的就将封淮爸爸的形象理想化、完美化了。实际上一直到不久前,他都以为他的爸爸是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可能被人欺负,也不可能受到委屈。
却没想到,他爸爸也是人,也是有短板、会迷茫的人。
“可是,就算他说不出我哪里做了不对,不明白该怎么管教我,他也不应该看到我输了棋之后,一句话也不说我什么。”封棠像是在竭力寻找自己不安的种种理由,希望夏钧能够帮助自己去反驳它们一样,对夏钧说道:“就算我爸爸不懂别的事情,下棋他难道还不懂吗?我明明产生了那么大的失误,吃了这么大的一个败仗,他竟然也一句话都不说,都不纠正我一下,就好像我下棋是输是赢他根本无所谓一样。”
“‘不管输赢都不能表现的太在意。如果赢了比赛就做好吃好喝的庆祝,输了就什么都不表示,孩子看到了心里会有负担,比赛的时候就会有压力。’”
夏钧将不久前封淮说给大家的话,复述给了封棠听,道:“你爸爸不是不在意输赢,或许他站在比赛场地外的时候,心里比你还要紧张。只是为了不让你产生不必要的负担,所以不管你赢了还是输了,他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就是为了你能够有一颗平常心。不要输了比赛就觉得愧对谁,不要觉得自己输不起。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封棠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坐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抱着头喃喃自语:“……他不是不在意我?”
“当然不是。”夏钧道:“就算我一个刚认识你们父子不久的外人,都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你爸爸到底有多在意你。他今天甚至为了你,主动找我们老板提出了辞职的请求,就是为了多一点时间在家陪你,想办法让你变回原来的那个你——你现在既然已经明白了你父亲的心意和难处,难道还要继续让你父亲为难下去吗?”
“当然不会!”封棠醍醐灌顶,悔过说道:“我要和我爸爸道歉!”
“那就去吧。”夏钧心满意足道:“和你的爸爸和好,然后再来公司见我们。”
“嗯!”封棠应了一声之后,快速起身,心情激荡,向着大厦的方向疾步跑去。即将到达公司楼下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了一个衣着打扮与这个时代严重不符的古风男子。俊美异常好似谪仙下凡,气质清冷,五官精致,熟悉的面庞仿佛在哪儿见过两面。正一言不发地站在密集围着他的人群中央,焦急望着远处封棠的这个方向。
他迎着封棠的目光从人群中一步步缓缓走来,在封棠越来越疑惑的眼神中,伸出冰冷的、仿佛石块一般无温度的双手,握住了封棠的手腕,对他道:“你爸爸不在这里。”
封棠一愣。
“快去滨海大厦一楼的展览馆,你爸爸就在那边。”男人清泉一般温婉的声音对他说道:“老板交给他了一个很麻烦的任务,不早点过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封棠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他到底在哪儿见过。
四周人群的目光注视着男人的身影,不断地窃窃私语,说雕像不见了,旁边却多了一个气质飘逸清贵到好似不是人类的男人。
“终于能够和你说上话了,我很开心。”男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无憾的笑容,松开握着封棠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封棠只能匆忙地深深看了男人一眼,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男人注视着封棠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然后迎着周围人的视线,身体渐渐僵硬起来,一点一点,染上了灰白色的石头色彩。
他试图想要走回石座上,可逐渐僵化的身体却支持不了他行动的力量,四处忽然开始出现一道道的裂痕。裂痕越变越多,越裂越大,最后终于彻底崩盘,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在某一个瞬间,毫无征兆地轰塌而下,碎成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石块。
可那最后落下的头颅上,清冷的薄唇依旧挂着毫无遗憾的欣慰微笑,看上去,竟是那么的凄凉悲壮。
身旁站着一只蝶妖的柯少嗔默默注视着围观人群毫无所觉的逐渐散去,只留下一地的石块,脑海中回忆着雕像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石台半步……原来为了别人而鼓起勇气,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柯少嗔走到石碓旁边,捡起了其中的一块,轻声道:“为了这点事,把自己弄成这样……我让手下去确保他们父子俩可以平安团聚了,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第72章 父子·其七
事情要从十四天前, 情人节的那天开始说起。
柯少嗔和夏钧一起来到公司后, 夏钧跑去拿瓶子装水养玫瑰花,柯少嗔则到办公室里和两个入职不过两天的手下讲话。
封淮经过柯少嗔考核后, 确认能力不错,被柯少嗔调配到六楼的办公区干活, 担任组长。
而另外一个除了长相好看以外, 简直一无是处的“雕像”, 就没有封淮那么好的待遇了。
“模型?雕像?会动就是你唯一的优点了!还敢跟我装死——你就算去看门都不中用!动都不动只会吃干饭, 我留着你干什么!”柯少嗔拍桌子指着躺尸中的雕像鼻子骂道:“贼来了你都不肯伸手拉人家一下!”
幸亏大门紧闭,办公室里又只有柯少嗔和钻进钱眼里除了算账别的什么事都不管的会计,不然让夏钧这样的人类看见, 保准会觉得他神经病,一大早的跟一个不会说话的雕像在那里骂骂咧咧。
“还敢拿自己和电影里的特效比,雕像会动这种事, 请个五毛钱的特效师来做都做得出来!你瞅瞅你那尊容,能干什么?还拍仙侠剧拍特效片, 我看做一个石像鬼去拍鬼片吓人还差不多!”
柯少嗔对着雕像骂半天了,也不见人家动一根眉毛, 说半个字眼,简直像是真的跟一堆石头说了半天话一样,气得他不要不要的。
“锤子, 给我拿锤子过来!”柯少嗔暴躁喊道:“看我不砸了这个家伙!还给我装死?!”
屋外蹦进来三个相貌英俊又帅气的欠兮兮家伙, 探头探脑狗腿问道:“柯少, 您要锤子干嘛, 是想捶背嘛?”
“闭嘴人渣批发部!”柯少嗔看他们就更恼火了:“我拿锤子先把你们脑袋瓜子给锤烂了!”
章依莱正经事不做,帮倒忙的事儿往往做得最起劲,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一把锤子,献给柯少嗔:“嗔哥!你要的锤子!”
柯少嗔反手就砸到了那群幸灾乐祸,巴不得看见雕像被砸得粉碎的三兄弟脑袋上,一人一个重击,砸得几个皮糙肉厚的家伙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捂着脑袋“咿咿呀呀”地跑了。
柯少嗔真是被这群逗逼家伙气得都快提前进入更年期了,脱力地挥挥手,让章依莱赶紧抱着这重达一顿的雕像滚得越远越好。
然后听到柯少嗔在那里骂人的尹司锦从外边走来,道:“你怎么了?”
柯少嗔:“没事。”
话说出口,忽然觉得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就是嗓门大了点。”
尹司锦就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谁知两分钟后,又空着手回来了。
柯少嗔笑着问尹司锦不是接水去了吗,尹司锦不答反说,希望柯少嗔和公司里的手下们关系弄好一点。
柯少嗔成天被这群兔崽子们气得一佛升天二佛上吊,哪儿能听得进去这话啊,打哈哈的转移话题,没有接茬。
结果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最喜欢的人,中午把公司里的员工全都请过来了。
而那同样属于公司一员,却重到不行的雕像,则是被搬到一半后又嫌麻烦的章依莱抛弃不管,搁在公司大门口孤苦伶仃地守起门来了。
——反正他一个雕像,见到人一动不动的,都不开口,过去了也吃不了饭嘛!
一小时后,雕像被酒足饭饱归来的柯少嗔和夏钧看见,夏钧疑惑公司门口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尊神采夺目的雕像,柯少嗔却是开口嘲笑了一下把自己变成皇帝的雕像,警告他最好换副模样。
第二天,封棠来到公司,和父亲封淮说了两句话之后,生着气跑出公司大楼的时候,柯少嗔在那楼下警告雕像“自闭也得适可而止,不然明天我就把你丢到人群中央让你被一群人成天指指点点”,那威胁的模样恰好被楼上的夏钧看见,被夏钧误以为他是在和谁打电话,正在骂人。
第三天,柯少嗔顺利在整座城市内散播了“某某公园里的雕像,据说许愿特别灵”的传闻,吸引各地的人都涌到这座公园里,来“拜雕像,许愿望”。接下来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上千流动人口来到这里,站在雕像面前停留个十几二十分钟。小小的公园俨然成了一个网红景点。
而柯少嗔就在远处看着那雕像一动不动的样子残酷冷笑。
让你因为长得好看整天被人盯所以害羞,让你见到人就不言不语石化装死,还什么“一动不动身上堆满了灰,时间久了就被人误当做石像了,当石像的感觉也蛮好”,柯少嗔就不信他治不了这家伙了。
员工一个两个的都那么不中用,柯少嗔要是没点解决办法,他还当什么妖怪公司的老板?
当天晚上,那个据说六七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雕像,果然在柯少嗔的面前哭爹喊娘地求饶了。他说他被吓得都快精神崩溃了,说他受不了了,说他再这么被人看下去,绝对会身体出现裂缝,会物理性上的碎掉的。会裂成一小块一小块,会死得比五马分尸还要惨烈!
可惜柯少嗔这人的心肠比石头人还要石头,理都没理他,照做不误,说“除非你自己走出这个地方,回到公司,不然我不会管你”。并且派一名蝶妖隐去身形在一旁看着,严格地将惩罚继续执行了下去。
临走前,柯少嗔给雕像的建议是,“多听听大家的心声,理解一下人类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只有了解了人类的想法,熟悉并且习惯了人类的接触与视线,雕像才能够“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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