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吧。”礼吉从怀里掏出那枫香染来。
“正是,怎么在你那了?”流复看着那枫香染图案特别,正是四十四象那只。
“定是他呀从我那摸了给你,就说他个外强内柔,心善的主儿,之前问他,偏还不肯承认。”流复看着彼薪那笑。
“你又笑什么,编排我什么话呢?”彼薪终于站不住,小跑到亭子里,问道。
“说你好呢。”流复招手让他过来坐。
彼薪这才坐到流复身旁,见他手炉在礼吉手上,光着个手在那说话,便一把握了流复,把他手揣进自己手捂子里,抱着他手给他取暖。
流复低低道:“在说正经话呢,你又干嘛这样来?”
“你这一路仔细风尘,若游到金陵,我那有一处私宅,修得也差不多了,你可以去瞧瞧,带了弟弟再住上几日,听听戏,最要听那《水存风》。”彼薪嘱咐礼吉道,最后又把眼神落在流复身上。
流复看彼薪那眼神便懂他已经知晓了《水存风》的事,便撇了头忍着笑不答。
“《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我爱听这一出。”礼吉打趣道。
“你们两个,愈发拿我取乐了,当我好脾气的?”
流复假意要生气,彼薪摸摸他头,礼吉拍拍他肩,都笑了。
“夜深了,我该走了,二位哥哥,保重!”礼吉起身施了一个大礼。
“礼吉,一路平安。”二人也起身送行。
礼吉回了车上,终于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知往后的路还有什么等着他。
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礼吉回过神来,眼前便是那皇室供奉的感业寺。正值这杨花落尽的时节,柳树绿荫,礼吉下车,见后门这站了一妇人叹气。
礼吉绕到远处,让疗愁拿了信前去扣山门。过了会有个俗家模样的女弟子亲自来接了信,又转身对那妇人说了几句,那妇人便走了,疗愁回来复命。
“姑姑,门口的那是什么人?”
“是柳家诰命夫人的陪房,也是来见娘子的。刚刚出来的是宫中的娟梨小主,请旨侍奉娘子,现下倒要称一声师姑。她只道娘子不愿归母家休病,让陪房妈妈不必再来了。”
礼吉只说了声:“知道了。”
禅房之内,绾昭换得水田衣,挽着妙常髻,素面无矫饰,手捻佛珠,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入定。待她睁眼接过娟梨递上来的信,便见得面上写着:彰谊妆鉴。
绾昭拆了信封,那神思猛然如入幻一般,礼吉身影恰似就在眼前。
“彰谊近来可好?礼吉冒昧问安。本是已故之人不该再言世俗之事,只念及芳影孤寂,独自挣脱桎梏之困,心有所感,故表心迹,略聒噪一二。礼吉清冷孤僻,不愿多闻多思时局之乱,奈何家世所累,无处可避。世道推崇君臣父子,礼教压迫,吾深受其害,故不肯为斗米折腰。薪君心仁志远,当属明主,设身处地,吾比之不及。奈何世间之道非吾所愿,正义公道难得其伸。即便益友相随,总难动根本。礼吉志短,无力扭转时局,只求独善其身。吾知彰谊心有佳域,非笼中雀,若有遨游之意,礼吉愿随行芳影。
悲客孤影谨再拜。”
“娘子,外头落雨了。”娟梨站在屋檐下对绾昭道。
一阵烟雨起朦胧,绾昭捏着信站到门前,手扶着栏远望寺外光景。
礼吉轻轻推开疗愁递上的伞,见山中樱花正开,重瓣相叠,他只身而去,此番正是那: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转眼便是五月,京城抓了一批人,其中不乏协和门事件后提拔上来的新贵。他们中有好些是易家势力埋的线,故意顺应皇帝得到赏识重用,没少结党营私,但皇帝年少根基不稳,只要这些大臣表面听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威夷王之事后才发现危机重重,有多少朝政军政要务漏了出去,皇帝下了狠便抓了一批人起来,谁也没想到其中竟还有阁老孙磐晋。
孙磐晋与威夷王确实有来往,但都是些不要紧的事,只一件他动用眼线关系透露玄亲王行踪给威夷王换取之后的政治筹码,又假借熠王命令劫持老夫人们见机行事,只看哪边上风便跟着哪边压筹。事态平息后,他怕东窗事发,动了玄亲王,皇帝肯定饶不了他,就意欲暗杀威夷王来个死无对证,再嫁祸颜炳阂。只可惜颜炳阂早得了风,禀告上谕,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孙磐晋在狱中见了颜炳阂,笑他也要完蛋,他这种墙头草肯定和威夷王有来往。颜炳阂只道,孙错在两处。一是不该动玄亲王,二是不该动校事府。这两样触了皇帝逆鳞,再回天无力。颜炳阂乘机上奏致仕回乡,求个功成身退,安稳晚年。
这日,彼薪坐在紫宸殿中让宫人把羽扇转大些,皱着眉将一本折子丢在流复面前,然后搓着手点着那折子对流复道:“你瞧瞧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临朝则多羸形倦色?朕是睡着了是不听他们启奏了?说这话该叫拖出去廷杖!咱们收拾收拾赶紧去行宫待着,听他们聒噪便是傻子了。”
流复拿过那折子翻了翻,险些笑出声来,便摇头道:“他这话呀,也不假,我站得前,瞧着你眼皮子直打架。”
“你哪里笑得出来?这有一大半是你的功绩!说了早睡早起,你也不肯,大半夜的捣鼓来捣鼓去,写写刷刷的。明知道你在眼前又搂不见,我怎么睡得香?再熬夜便要心悸死了!”彼薪拉了流复的手往胸口上放,让他听那心跳。
“少来,我睡得晚却起得来,我是睡不着学些外域典故。倒是你,一天天睡不够的,夜里少折腾一会才是正经的!”流复抽了手,红了耳根道。
“单是我一人折腾的起来?该是你去和御史台的打官司,免得我被单拎出来骂。”彼薪本就不满夜里流复还分心别的事,那一会儿的功夫还不够床笫上翻腾的,他还抽了时间去干别的,就拿气话堵他。
流复那脸烧得发烫,咬了唇又不看他,摆弄着手里的坠子不说话。
“主子,该喝补中益气汤了。”幺客端了碗汤药进来对流复道。
“瞧瞧,好容易断了药罐子,就因为着你,我又要喝这苦兮兮的玩意儿,现在你还拿话来气我,当我白疼你一回了。”流复气得端了那汤喝不下去。
彼薪哪有不疼他的?便心软下来,告饶道:“只当我说错了话,好复儿别恼了,我也同你一块喝。”说着就要替流复先尝。
流复拿远那汤道:“你不知道肾元虚亏不能喝吗?”
彼薪被这话激了还能饶他?扑上去就按了流复挠他痒,引得流复连连告饶,最后笑着缩成一团挤在彼薪怀里。
“人参,当归,原就是我熬在鸡汤里的药材,现在又单给我开这一份药,你和太医院的说说,能免就免了吧。”流复对幺客道。
“这……”幺客面露难色,小声对流复道:“您这食少肢软,气血不足,又有那……咳,奴才终于知道您那脖子是怎么伤得了……”还没等流复发火,就赶紧道:“反正吧太医说您要补中益气,升阳举陷,人参当归什么的该吃就要吃,皇上您说是吧?”幺客赶紧把话递给彼薪,免得自己受累。
“要朕说,早睡早起,赛过人参补身体。您玄主子能学学朕吗,早点上床安稳睡了,哪有那么多病找你?”彼薪让流复枕着自个儿腿道。
流复支起身子,握着彼薪手满脸的无语,他眨了眨眼,尽力微笑道:“您知道臣弟这是什么病吗?”
“脾虚气陷,反正就是要补一补呗。”彼薪抚着流复的面颊道。
流复继续微笑道:“您没听太医怎么说?说我身子虚,龙气重的地方要少待。这是什么意思?”
看彼薪摇摇头,流复抓过彼薪耳朵小声道:“就是让我不要行房事!呆子!”
“你听他?就算那样伤身子,咱们还能换个不伤身子的法子,总有破解之法的。”彼薪搂着流复又低声笑着哄他道:“是不是?”
“是个鬼!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真真要少活几年了!当行行好,饶复儿一命。”流复躺着作揖道。
彼薪也臊得满脸红,拿着腔调解释道:“朕也是仔细了再仔细,哪里敢莽撞?哪次唐突了您玄主子?连那褥子都是朕每日亲手新换的。朕一片诚心,天可怜见的,有冤无处诉,不知要抱着谁哭了。”
“爱抱谁抱谁去!别总嘴上君子,扭过脸又来招惹我。”流复从彼薪怀里挣脱出来,端了汤一口气全喝了。
“你也别恼,从此以后,只要你不撩拨我,我绝不招惹你。你自个早身子不爽了,硬熬着不说,我那回都试出来了还问了你,偏不说,挺到今日,真是痛快了!”彼薪手指勾着流复的手指,眼却不看他。
流复自知这事是自己理亏,明知彼薪虽也爱那床笫间痴缠,但却是真心惦记他的,总不能真拿他身子开玩笑,而自个儿苦熬了这么久难免贪欢恋情,硬是那身子真不行了才说。
流复软下身段,只道:“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又不能给了旁人去。你说过咱们还有一辈子的话要讲,一辈子的事要做,不怕这一时半刻的,你不怕,我也不怕。”
彼薪见流复这样说,便握了他的手,便道:“你这话说了,看来你是真要去啊。”
“杜聘那里书塾修得不错,说要我去看看,我也是答应过他的。且商贾之道开了东洋航线,如今去比梅若君在时要方便的多。”流复解释了这么多,才躺回彼薪怀里,温柔道:“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我也有自己的志向,看天下大同,四方安乐,我便快意。”
“去吧去吧,我就是哭也不能让你瞧见。”彼薪湿了眼眶却笑着安慰他道。
“好哥哥,从前去外地都扯了袖子不让走,这回出国你却不留我了?”流复倒有些惊讶。
“你都拿定了主意,我自然不会拦你。”彼薪搂紧流复,头靠着他的头,吻着流复的发,藏了泪在面颊上,喃喃道:“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无论多久。”
流复欣慰的笑了,反握着彼薪的手,享受着在那怀中的柔与暖,对彼薪承诺道:“我一定会回来的,对天下黎民,对你,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我一直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我也是。”
“我爱你。”
“我也是。”
第121章 番外梅香亭落画白牡丹旧精魂托梦三生石
流复气得跺脚,追上四十四象就要打。四十四象拔腿就跑,一身劲装比流复的长袍大袖要方便的多,在杂草灌木丛中,流复一事竟追不上四十四象。
二人正打闹互损,忽然一个闪电伴随雷鸣,夏季晌午的雷阵雨不请自来。
四十四象捂着头躲到流复的袖子底下,幺客等人从远处撑着伞过来给二人挡雨。流复给了四十四象一袖子,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在下人面前乱说。四十四象一个抱拳,仿佛在说“领命。”
四十四象跟着流复跳上车驾,幺客问流复下面去哪,流复便道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
四十四象拦住道:“咱们今天本来是要找民工的,你也看了估计这找不到什么劳动力,咱们直接回城吧。”
“我瞧你是又要偷懒回去睡觉,本王不准。”流复拍拍他的肩笑道。然后对马夫道:“去最近的亭子避雨。”
“吁~”的一声,马车载着二人离去,后头的车驾也赶紧跟来上来。
“阿四?”流复看四十四象心不在焉,便叫了他一声。
“啊,怎么了?”
“有何不妥吗?”
“没什么,淋了点雨,有点湿,没事。”
“明明躲我袖子里,看看我身上才湿了呢。”流复甩开袖子给他看看。四十四象笑了笑,抖着腿看向窗外。
“二爷,前头有个亭子可以避雨,就是有人,要不要去净了?”
“不必。”
流复撩起帘子看到匾额挂着“梅香亭”,是个极寻常的小亭子。幺客撑着油纸伞小跑几步进了亭子。亭中摆了一方小桌,一着了白纻细布深衣,留了青衿的男子从桌前起身向幺客行礼,幺客收了伞也回礼,二人交谈几句,那男子抬手衣袖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幺客又撑起伞提着衣摆跑到流复车前,摆好小凳,撩开帘子请流复下车。流复与四十四象一前一后进了亭子。
流复抬手与那男子见礼,那男子也作揖回礼。流复见那男子温雅俊逸,举止之间礼仪教养俱全,虽穿着普通却不似凡夫俗子。
“在下兰陵萧氏见过二位兄台,贱字缘觉,初次会晤,幸甚之至。不知尊姓台号该如何称呼?”
“萧兄客气,免贵姓黄,年幼无字号,京城人氏,这位……”流复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四十四象俗家姓什么。
“这位先生道号四十四象。”流复眼神示意四十四象上前见礼。
四十四象抱拳拱拱手,竟和个没嘴的葫芦一般坐到一边,也不与缘觉客套。缘觉又对四十四象作了一揖。
流复见缘觉铺了纸笔在桌上,仿佛是一幅画。缘觉一挽袖子,请流复近前观瞧。二人又互相问了年岁,说了些寒暄之语,二人见对方品貌不俗,言谈得体,不免互相敬佩了几分。
一副牡丹图现在流复眼前。流复近前观赏,发现此画已经作了多时,只是未题名目。这画中白牡丹非同一般,只孤零零一枝,花瓣缱绻,蕊芯一抹檀色,灵动自然,不似旁人的牡丹姹紫嫣红,反倒是有股冰清玉洁的孤傲情味,竟好像活了似的。它倚在一块顽石旁好似在等着何人来欣赏它这番清姿。
“绝妙佳作,实非凡品。”流复眼中一亮,连连夸赞道。
“惭愧惭愧,只是梦中偶得,日日相会,着实难忘。”缘觉忙自谦道。
“梦中?”流复心下一慌,耳朵红了半截,抬眼瞥了瞥四十四象。四十四象抖着腿,四处乱看,手里攥着腕带玩。
“在下正不知起一何名为好,贤弟既来,不如指点愚兄一二。”
“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以小弟拙见,不如以‘莫负倾国’为题。”流复赏那枝牡丹出神,想起京中盛景,不由触动情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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