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镜道:“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顾从絮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今日的相重镜为何这般主动了,敢情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有了这个认知,顾从絮脸上的情欲瞬间消退,心头甚至浮现一股浓烈的委屈。
相重镜有事直说就是,为何要这种法子来试探自己,难道他是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和恶龙交涉的筹码吗?
顾从絮越想越难过,都不可以了。
“什么事?”顾从絮闷声道。
按照相重镜的性子,应当是极其重要的大事,否则不可能会牺牲这么大来囚禁恶龙才能解决。
顾从絮就算心里伤心得要命,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就算相重镜要他的命,自己都会直接给。
相重镜还在握着他的龙角,没注意道顾从絮那敏感细腻的内心在短短几息之内经历了多少次狂风暴雨,他抿了抿唇,小声道:“我能取一点指尖血吗?”
顾从絮做足了最坏的准备,乍一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没理解意思,还在傻傻地问:“什么血?我的心头血?”
真龙心头血几乎有起死回生的效用,从不会轻易给人。
若是相重镜要,顾从絮当即就能剖开身体为他取心头血。
“我要你的心头血做什么,”相重镜失笑道,“我只是想画一个法阵,需要用到我的一滴指尖血。”
顾从絮呆呆看了他许久,半天才干巴巴道:“啊?啊,那……那你问我干什么?”
相重镜要放血,不是从来不会去顾念其他人,连心头血都能眼睛眨都不眨地说放就放吗?
相重镜还是头一回征询其他人的意见,他莫名觉得不自在,但还是强撑着,轻声道:“我就是问问,能放吗?你若是不想我放,那我就不放。”
顾从絮彻底回过神来,几乎是狂喜地看着他。
一向强势从不会去管其他人的相重镜,第一次对他彻底露出了层层防护的柔软内心。
顾从絮迫不及待地咬住他的唇,含糊道:“下不为例。”
他又可以了。
一得到了准许,相重镜脸上的笑更温和了。
只是那笑容在看到顾从絮变成沉甸甸的龙形缠在他身上时,立刻变得僵硬无比。
相重镜突然怂了,立刻挣脱着真龙伸出手腕扒着床沿往外爬,金铃微微一响。
顾从絮尾巴尖勾着他的脚踝,直接将他拖了回去。
相重镜为了一个准许,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第三天,相重镜才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朱砂前去之前他们合籍的地方画法阵。
他哆嗦着手画废了好几个法阵,才终于成功。
顾从絮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盯着他,唯恐他背着自己多放血。
相重镜将阵法画好,随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块佛骨。
顾从絮一愣。
相重镜将佛骨放在法阵中间,轻轻咬破指尖,让一滴指尖血缓缓落入阵法中。
无数灵力将那滴血裹挟成一缕血雾汇入阵法中,佛骨陡然发出一阵光芒,一点点化为散沙消散在半空。
连相重镜都没发现的是,天边云间降下一道细如发丝的光芒,跟随着佛骨一同消散。
相重镜做完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朝着顾从絮伸出了手。
顾从絮两步走过来,握着他滴血的手指咬了咬,舌尖将血滴舔走,拧眉道:“疼?”
相重镜幽幽道:“没你咬得疼。”
顾从絮:“……”
相重镜脖颈和手腕上全是被咬出来的印子,衣襟下更多,顾从絮也难得心虚,小声道:“你将佛骨送去哪里了?”
“轮回。”相重镜道,“这是我近段时间钻研出来的将佛骨重新转世的法阵。”
顾从絮道:“溯一会转世成人?”
相重镜摇头:“溯一神魂已散,就算佛骨转世也不再是他了。”
顾从絮见他有些黯然,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好又舔了舔他的指尖。
“无事。”相重镜笑了笑,“只愿下世佛骨安康。”
不要像溯一这样再受万般磨难和痛苦。
第111章 不问岁月
玉絮宗又陆陆续续忙活了几个月,终于在入冬前彻底完成。
秘境中那些族人的尸骨也被宋有秋一一收敛完,落葬在玉絮宗后山一处坟冢。
相重镜和顾从絮一起在去意宗等待曲危弦出关,看到宋有秋给他加急寄回来的灵信,失笑着摇头。
顾从絮不喜欢去意宗这个地方,在一旁翘着腿仿佛祖宗似的,一瞧见端茶的弟子还会用威压吓他们。
瞧见相重镜的笑容,顾从絮足尖晃了晃:“玉絮宗建好了?”
“嗯。”相重镜点头, “这几日就能住进去了。”
顾从絮立刻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眉目间全是喜色:“好,好啊。”
他等合籍等了好几个月了,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相重镜是恶龙的。
云中州灵脉从落川之路汇入地脉之事震惊九州,几乎好几个月修士碰面讨论的问题必定是灵脉。
众人不太敢相信云中州会好心将灵脉降下九州,小心翼翼试探了许久,才终于不得不承认,那千万年来不问世事的上界云中州竟然真的在帮助九州。
更奇特的是,云中州理应不可插手九州之事,灵脉降下后,天道竟然也没有阻拦。
直到入了冬,那落川之路依然灵力不住流淌,九州修士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随后便是一阵狂喜。
毕竟三界九州已经太多年没有人飞升了,那云中州纯澈至极的灵力灌入九州后,无数卡在瓶颈的修士大能隐约触摸到了一股奇特的壁垒,陆陆续续闭关去了。
相重镜修为本就到达了九州巅峰,加上这几个月来总是被顾从絮闹着双修,灵力和心境直接越过了飞升,跻身云中州一众大能之中。
虽然他没有散发出威压,但仅仅只是在那坐着,满身温润之色,却也让去意宗弟子完全不敢靠近。
两人等待了半日,曲危弦终于出了关。
好几个月不见,曲危弦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但神色看起来却没有那么木讷了,他白衣似雪,视线扫了一眼相重镜,眸子浮现一抹柔色。
“重镜,重镜啊。”
曲危弦每回叫相重镜都必须要叫两遍,后面还会带着温软的尾音,若不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色,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撒娇。
相重镜将他匆匆而来还没来得及理好的发拨了拨,笑道:“好些了吗?”
曲危弦眉心的朱砂痣灼灼如血滴,他勉强露出一抹生涩又僵硬的笑容,干巴巴道:“好些啦。”
相重镜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脉,察觉到那因火毒而毁了大半的经脉已经有了重新流动的灵力,那遍地荒芜的识海竟然也有淅淅沥沥的春雨,将干涸龟裂的地面一点点滋润。
相信再过不了多久,他便能突破元婴。
在识海最中央,有一地水珠悬在半空,看着及其惹眼。
相重镜奇怪地看了一眼,从识海里出来后睁开眼睛,道:“那水滴是什么?”
曲危弦本来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闻言浑身一僵,像是做错了事想要掩藏的孩子,手足无措道:“危弦……不是故意的,我、我不喜欢了。”
相重镜不明所以:“啊?什么不喜欢了?”
曲危弦见相重镜没有要责怪他的趋势,才拽着相重镜的袖子,讷讷道:“那是……宿蚕声留给我的,我、我不知要如何拿走,重镜,怎么办?”
相重镜这才反应过来为何那滴水珠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了,敢情是宿蚕声留给曲危弦的灵力。
他眉头轻轻皱了皱,隐约察觉出来曲危弦灵台和经脉正在缓慢修复的原因和那滴水脱不了干系,仔细想了半天,才道:“你若想留着,那就不拿走。”
曲危弦眸瞳微微扩散,他茫然重复:“不拿走?”
“对。”相重镜揉揉他的头,“你自己的识海皆有你自己操控,你不知如何拿走,只能说明你的下意识里还不想将它驱散。”
曲危弦不懂:“啊?”
相重镜叹了一口气:“总有一日,你会不需要这滴水的,到时你就算不去驱赶它,它也会主动消失的。危弦,顺其自然就好。”
对曲危弦这种性子的人,强迫他忘记本心、改变他的潜意识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曲危弦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他本就不聪明,听到相重镜的这番话根本不得其解,只能慢吞吞地用那不太灵光的脑袋瓜一个字一个字地试图理解。
相重镜又重重叹息,见他小声嘀咕着重复自己的话,有些于心不忍,他柔声哄他:“危弦,咱们先不说这个,你这段时日还有没有空闲,要不要去玉絮宗陪我玩啊?”
曲危弦果不其然被带跑偏了话题:“玉絮宗在哪里?”
相重镜:“三毒秘境的旧址,那已是我的住处了,要去吗?”
曲危弦仔细想了想去意宗的事,发现整个九州三界皆有临江峰的易掌门在执掌,去意宗的大小事务又有他爹留给他的长老处理,他除了闭关和充当壁花之外,似乎没什么要事要忙。
曲危弦点点头:“好啊。”
一旁暗搓搓听着的顾从絮脸都绿了。
相重镜知晓他的不满,回头冲他一眨眼,眼尾全是笑意。
他启唇,无声道:“看灯。”
热衷于进相重镜识海看灯,来回反复确认相重镜对他的爱意到底有多深的顾从絮立刻被两个字给哄好了。
三人由玲珑塔回了玉絮宗。
建玉絮宗那几个月,相重镜将一应事宜全权交给了宋有秋,除了当时从云中州下来时过来一次,其余时候一次都没来过。
原本全是废墟枯树的三毒秘境降落到地面上,被靠着原本宗门的山脉,连绵不绝,那枯树被连根拔起,替换成了三界无数灵树。
相重镜远远瞧见那一大片郁郁葱葱,还微微愣了一下。
离得近了,便能瞧见那千年宗门模样的大门处立着两人来搞的石匾,上面是相重镜亲自写的三个字。
——玉絮宗,一旁的落印是黑色盘龙的模样。
宋有秋不光棺材做得好,建楼布置更是一绝,相重镜一路走进去,看到那熟悉的布置,甚至觉得世间并未过去那千年时光。
他仿佛回到了千年前,年少的他在偌大宗门来回掠过,身边皆是落叶枫红,冷冽秋风。
幽静小路一路通向不知去处的山间,高楼镶嵌在高高山壁上,凉亭游廊,隐藏在丛林藤蔓间。
相重镜怔怔走过去,许久才堪堪回神,转身去看。
顾从絮正跟在他身后津津有味地看着,对上相重镜的视线,挑眉道:“这就是你千年前的宗门?”
相重镜点头:“嗯。”
几乎相似了八成,宋有秋那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根据几张大致的图纸就能做到这样。
曲危弦被一朵花吸引了注意力,正蹲在地上呆呆看着。
顾从絮指了指不远处的玲珑墟:“那是我们的住处?”
相重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瞥见那和当年一般无二的玲珑墟,眸子有些失神。
顾从絮根本见不得相重镜这副又怀念又悲伤的样子,直接化为龙形将他的腰身一卷,带着他飞快冲入了建好的玲珑墟。
一阵风拂来,曲危弦被吹乱的头发,好半天才茫然地偏头看去。
方才还有人的地方,此时空无一物。
顾从絮带着相重镜到了玲珑墟,扫见那院子中的药圃凉亭和幽静的高楼,化为人形扣着相重镜的腰身,满意地环扫一周,点头道:“这里我很喜欢。”
相重镜越看越觉得奇怪,就算宋有秋再聪明,也不至于将他院子里有药圃的事儿也知晓吧。
正在这时,孔雀从不远处飞来,落到相重镜手指上,蹦着啾啾两声。
相重镜这才反应过来:“玉絮宗是你和宋有秋一起弄的?”
小孔雀用力地点头。
相重镜叹息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孔雀受宠若惊,有些害羞地站在相重镜手指上,生涩地开了个屏,想要讨主人欢心。
只是屏才开到一半,隐约知道开屏是求偶的顾从絮脸色冷厉,一把薅住孔雀那胖得不能行的身子,怒气冲冲甩了出去。
孔雀凄厉地“啾”了一声,消失在墙外。
顾从絮抱着相重镜,将下巴抵在他颈窝,闷声道:“我不喜欢你和别人说话。”
相重镜唇角轻轻一弯,抚摸着顾从絮的后脑,笑着提议:“那你把我关起来,谁也不能见?”
谁知顾从絮一听就更不乐意了:“我不要关你,你不喜欢。”
相重镜笑得不行:“谁说我不喜欢?”
顾从絮闷闷道:“你不喜欢别人束缚着你。”
相重镜幽幽地说:“总爱用黑雾束缚着我的,是哪条龙啊?”
顾从絮:“……”
顾从絮生气道:“那能一样吗?!我说是那种束缚,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终于有机会说相重镜一回了,立刻抓紧机会,呵斥道:“色!”
相重镜:“……”
相重镜皮笑肉不笑:“你到底要不要关我?”
顾从絮:“不关。”
相重镜也来了脾气,将手直接往他怀里塞,手腕金铃作响,龙鳞散发出一道漂亮的光芒。
“你给我关,我就在这里不动。”
顾从絮看着他的手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相重镜这个举动的意思。
相重镜怕黑爱灯,但在恶龙面前却可以不点灯盏;
相重镜最厌恶束缚,却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自由悉数交由恶龙。
这世上最浓烈的爱意,不过是只对独一人的特殊。
顾从絮呆呆看着相重镜那明靡艳丽的脸庞,好一会突然喃喃地说:“我想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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