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铭用力搓洗着手指,眼角余光瞥见那扇门关紧了,这才撑在了洗手台上,眉又拧在了一起。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肚子又开始痛了。
那种又想蹲下去的感觉逼得他没心思去想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林骁,只觉得尴尬极了,还是回到一楼的厕所去吧。
想到这,他便抽过纸擦干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隔间里的林骁等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才开门出来。想着陆雪铭刚才苍白的脸色,还有在厕所待了这么久的情况,他便记起陆雪铭以前就有肠胃敏感的毛病,经常拉肚子,刚才那样应该是又犯病了。
林骁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距离致词仪式还有二十几分钟,陆雪铭作为方舟美院的代表必须要到场的,但他那样估计会很难忍,而且学校未必有他能吃的那种药。
林骁走出礼堂大门,到学校对面的大药房买了阿布迪达胶囊,回来后就找到了齐捷,让她拿给陆雪铭。
齐捷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拿过去,林骁只说不方便,希望她帮这个忙。
齐捷倒也干脆,趁着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去倒了杯热水,进入礼堂找到给方舟美院安排的位置,陆雪铭果然一脸苍白地靠在椅背上,旁边的陆芸霓则担忧地看着他。
齐捷把药和水递过去,陆芸霓站起来接过,对她点头致谢。陆雪铭也想站起来,被齐捷按住肩膀,不过他的神情有点尴尬,看样子是想问自己怎么知道的。
台上负责调校话筒的学生已经测试完毕了,齐捷便让陆雪铭赶紧把药吃了,等致词仪式结束就带他去房间休息。
陆芸霓目送着齐捷离开,转头的时候发现陆雪铭看着手里那盒药没有动。
她拿过来,打开包装道:“齐老师怎么会知道你拉肚子的?还这么刚好拿了阿布迪达?”
陆雪铭没有回答。他一直都是雕塑系的,从没跟过齐捷,而且刚才也没来得及去找工作人员拿药,所以知道他现在需要这个的只能是林骁了。
想到林骁刚才看着自己的目光,陆雪铭转开头去,用力抠了抠椅子上的扶手。
陆芸霓把药喂到他嘴边,看他把热水喝完了才放下心来。致词仪式开始后,陆芸霓认真看着台上演讲的人,陆雪铭却有点心不在焉了,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往四周飘去。
他记得林骁推门进来的时候手上戴着和他一样的红色手环,所以应该也会坐在这里。不过这个礼堂很大,这次参加交流会的人又多,他转头好几次都没看到林骁的身影,倒是让陆芸霓误会他又想去厕所了。
他吃的阿布迪达是专门针对敏感性肠胃炎的,而这种病是在他来滨罗读大学后才得的。他记得第一次犯病的时候躺在床上半天都起不来,肚子痛到想哭的程度,把林骁吓坏了,差点要叫120来。后来去了医院,吃了两天医生开的药都没效果,林骁便背着他去挂了另一个专家的号,如此折腾了一周的时间才确定他的肠胃炎是敏感性的。医生给他吃阿布迪达,结果不到一个小时他就不痛了。
想到那段时间林骁被他折腾得日夜都睡不安稳却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过,他心里就涌起了一阵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感觉。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还是一眼就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
校长在台上致词的内容仿佛夏日树上的蝉鸣,声音虽大,却一句也没听进陆雪铭的耳朵里。
等到仪式结束后,齐捷安排的工作人员小方就走到陆雪铭的位置旁,示意他可以跟自己先去休息。
这次交流会要举办两天的时间,前来参加的人员都有安排住所。陆芸霓还要继续留在这里谈生意相关的事,陆雪铭就先跟着小方走了。
小方将他带到美术大学对面的巷子,说这次的统一住所就在这条巷子里,几栋民宿都被学校包下来了。小方走到其中一栋外观缠满了爬山虎的小楼前,用门卡刷了感应器,雕花大铁门就打开了。
他跟进去,发现这栋小楼是红砖的外墙,属于民国中期的建筑风格。院子一角有两个欧式秋千,中间摆着四张喝茶的铁桌椅,每张都有一把很大的遮阳伞挡着。
小方带他走上二楼,打开了206号房门,道:“陆老师,您先在这里休息吧,等等会给您送午餐过来。下午的交流会是两点半才开始的,如果您还是不舒服的话可以随时打给我。”
陆雪铭接过他递来的名片,谢过他后便关上了门,也顾不得打量房间内雅致的布置了,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虽然阿布迪达的止泻功能很好,但他的肚子还是隐隐作痛的,再加上刚才被林骁看到了那么丢脸的一幕,他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只是他躺了半个多小时都睡不着,林骁那张脸总是不受控制地跑出来。特别是想到刚才在渡轮上看到的人真是林骁,他就开始怀疑前天晚上在酒吧看到的会不会也是林骁本人。如果是的话,那他们不是偶遇三次了?
但是林骁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不是一直待在德国吗?这次交流会的嘉宾名单也没有他,难道他是展商?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陆雪铭的脑子里转着,最后却总会回到那张脸上。
一别六年,那人真的变了挺多。
头发长了,五官更俊朗了。那双眼睛没有了以前的冷淡,神情温和了不少。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稳重的气息。
和以前比起来,像个成熟的男人了。
陆雪铭如是想着,手臂挡住了眼睛,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了,又无语地瞪着天花板。
好在这时候有人送午餐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他吃着清淡的粥和青菜,陆芸霓也打过来问他怎么样了。他说好多了,等到两点的时候就回到礼堂参加交流会。
作为方舟美院的代表,这一个下午他都在和相关人员接触,沟通。也和几个知名的展商聊到了明年与学校合作的作品问题。这种交流会他在读研的时候就跟着教授参加过多次,已经有很充足的经验了,所以即便学校的另一位代表临时有事不能来,他也能应对自如。
傍晚的时候,大部分参加交流会的人都到岛上的大饭店吃饭去了。陆芸霓因为生意也要去,陆雪铭则是肠胃炎还没好谢绝了邀请,打算随便吃点就回去休息。
这一个下午他都没再看到林骁的身影,也不知道林骁是不是回去了。他心不在焉地走着,路过好几家吃饭的小店都因为没有胃口而不想进去,干脆拿出耳机戴上,沿着蜿蜒的小路散步,打算重温一下多年都没见过的夜色。
舒兰岛地处南方以南,岛上的植被大多都是椰树,棕榈树等植物。特别是椰风沙滩那里,大片的沙滩上不规则地种植着高大的椰树,傍晚的时候抬头看去,晚霞点缀着棉花一样的云层,透着紫红色的光芒,美得像是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他看过很多次那么美的天空,而每一次的身旁都有林骁陪伴。
五月底的海边气候宜人,走过前面一块竖在转角的大石后,椰风沙滩的全貌便进入了他的眼帘。但在他又穿过几株粗大的棕榈树后,却看到不远处的岸边有一簇篝火,旁边坐着几个人,其中有个背对着他的人正抱着一把吉他在弹奏,其他人在跟着打节拍。
因为还离的远,所以他听不清旋律,便想着靠近一些。又因为篝火只是小小的一堆,根本照不清那些人,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几步之外,才发现那道背影居然是林骁。
那个人还穿着白天那一身,头发仍旧在脑后扎成马尾。摇头晃脑地面对着大海,唱着一首他很熟悉的情歌。
脑海中的理智跳了出来,提醒他马上离开。可手脚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听着这人用温柔的嗓音唱着久违的歌词,直到那个人侧过头来,忽明忽灭的篝火点亮了那张脸,他才看到了阔别六年的笑容。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即便是六年前,他也没见过林骁这样笑。
就像缓缓拍打着岸边的浪花,又像轻轻拂过脸颊的海风。
林骁也没想到一转头居然看到他在后面,拨弦的手指一顿,音乐的旋律就中断了。
那几个围在林骁身后打节拍的年轻人也跟着转头。陆雪铭被这些视线打量着,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了。可还不等他转身,林骁便站了起来,也没顾上拍裤子上的沙子,看着他的眼神比刚才唱歌时更温柔了。
然后他又听到了刚才那动人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那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雪铭……”
“好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要一整晚都裹着浴巾?
这一声“雪铭”让他记起了他们之间曾有多么亲密,也记起了提分手的时候,林骁也是这么叫他的。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即便内心有震动,他也不会再展示给林骁看的。
在那几道陌生视线的注视下,陆雪铭勾起嘴角,回给林骁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微笑:“好久不见。”
不同于之前在洗手间流露出的真实,这一刻的陆雪铭在彼此之间竖起了一道明显的墙。
林骁的眉不明显地动了动,但是天已经黑了,陆雪铭没有看到。他只看到林骁把吉他还给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又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子,走到他面前问:“来这里散步吗?”
那语气并没有因为他的疏离而有变化,那双在篝火映照下的眼睛依旧流淌着他曾眷恋过的温柔。
陆雪铭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没有,只是路过这里。”
林骁双手放进了裤子口袋里,看了眼不远处的临海餐厅,仿佛看不懂他的脸色:“那你吃了没?”
那几个年轻人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他们这一处,陆雪铭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骁的唇微微张开,他以为这人还想说什么,结果只看到林骁点头:“好。”
陆雪铭踩着沙子往步行道走去,刚迈出两步就听到有女生的声音响起:“林老师,你再继续弹吧,你弹得太好听了,我都想跟你学了。”
陆雪铭回头看去,林骁正被一个穿着长t恤和热裤的女生挽着手臂。他个子高,女生望着他,仰慕之情根本就不掩藏。
陆雪铭又去看林骁,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对所有靠近的人都不予理会的,没想到林骁并没有推开女生,反而温柔地笑道:“别这么叫,我可没有教师资格证。而且我平时很少弹的,要是想学可以介绍专业的人教你。”
女生摇晃着马尾,洋溢着青春的脸上是一副撒娇的神态:“可我不觉得你弹得不好啊,我小姨也说你在绘画和音乐上都有很高的天赋,你就不要推脱啦。”
陆雪铭的眉皱在了一起,他觉得这女生的声音真是做作,不过林骁好像不觉得,还很有耐心的继续跟人家说话。
看着这个和以前的脾气完全反着来的林骁,他心里有了点莫名的不痛快,也不想再听下去,迈开大步就离开了。
回到步行道的时候,吉他声再次远远传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骁抱着吉他在弹奏,由于是对着他这个方向的,因而觉得林骁好像也在看他。
那远远地传递而来的视线伴随着被海风吹到不清晰的歌词,让他记起了许多年前在这片沙滩上,挽着林骁的手臂,要林骁唱歌的自己。
其实以前的他和刚才那个女生有什么区别?
他按了耳机的播放键,将音量调大,这次再也没有停下过脚步。
等到进了房间后,他才想起还没吃晚饭,于是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份粤式茶点。
在等晚饭送来的时候,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今天收集的资料回传给学校。这一忙起来就到了半夜十二点多,等他伸懒腰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他走到露台去看,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一楼的地面都有积水了。
五月的南方是有初夏的感觉,不过日夜的温差还是大的。特别是这种海岛,海风夹着雨丝落在脸上身上,冷得他打了个喷嚏,于是回到房间想洗澡睡觉。但等他脱光了衣服花洒却没动静,他以为是坏了,去开洗脸池的水龙头,结果也是没水。
他只得把衣服穿回去,正想打小方的电话问怎么回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喧闹声,片刻后有人用力拍了拍房门。
他打开一看,站在门口的是小方。
“陆老师,您赶紧收拾一下东西下去吧!楼里的水管爆了,一楼已经淹了一部分,我们要马上撤出去。”
小方说完也没给他提问的机会,又去拍对面的门。
陆雪铭走到楼梯那看了眼,这一看不要紧,最下面的楼梯都已经淹没一格了。
他立刻回房收拾东西,等到下去的时候,楼梯已经淹到两格半了。外面则站了十几个人,有穿着睡衣的,也有跟他一样还没来得及休息的,人人手里都拿着行李,面色焦虑。
陆雪铭跟其中一位白天聊过的老师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听到楼梯那又传来了喧哗声。
他往那边看去,是位年纪大的老教授,因为紧张没拿稳拐杖。
陆雪铭想进去帮忙,刚走了两步就看到老教授身后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蹲在老教授身前,不知说了什么,老教授就趴到了他背上,然后他便稳稳地把人背下来了。
老教授的行李由后面跟着的女儿拎着,到了屋外后,那人把老教授放下来,扶到椅子上坐着。
老教授和女儿都对他感激不已,陆雪铭也盯着他看。
林骁的头发湿透了,衬衫和裤子颜色也变得很深,陆雪铭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不成是和自己住同一栋楼?
不过陆雪铭也没时间细想,他们住的这栋民宿地理位置偏低,里面的积水流不出来,涨得很快。好在民宿只有三层高,等人都撤出来的时候消防也到了。
赶来的学校工作人员给每个人都分了雨伞,齐捷也来了,一脸歉疚地解释着目前的情况。陆雪铭看了看时间,都一点多了,好在陆芸霓没跟他住在一起。
齐捷说现在很晚了,没办法再去租一栋空的民宿给他们住,只能就近安排大家分别住到周围有空房间的民宿里。
在场的都是来参加交流会的,能理解这种突发意外不是学校能掌控的,也就没人有怨言,都听从安排。
齐捷统计了下人数,又确认了周围民宿空房间的数量,按照老弱妇幼先安排的原则,不到半小时就送走了大部分的人,只剩下五个男人。
齐捷拿着手中的三张房卡,为难道:“这是最后的三间房,两间大床一间双床,要委屈各位了。你们要不商量一下怎么安排?”
她话音刚落,其中一个男人就走上前,拿了双床那间的房卡道:“我和丁老师是一起的,我们睡一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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